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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遵裕眼中却冒着精光,低声说道:“郑公,要么将他们吃下来。”
西风徐吹,虽然灵兴二州之地号称塞外江南,风已带来阵阵凉意了,但诸将心中却是火热的。章楶认为王恩等将能排进四十军将行列,其实高遵裕与李宪若论军事能力,同样也能排进四十将行列,最少能名列二十下军将,而且此人虽是尊贵的外戚,可与其他外戚不同,特能吃苦,常年累月呆在塞外前线,从不喊怨言,连郑朗对他这一条都十分地看重。
看人不能看一方面,比如赵构,对百姓不恶,节俭,若非金人入侵中原,再没有秦桧这个妖孽,可能还是一个比较适合的守成君王。但他的缺点比种谔更严重,更不能做为一个好主帅。再加上他的身份,郑朗害怕又出现史上的故事,因此排将时并没有将高遵裕排进去。当然,将是郑朗排的,比如种朴与王厚,若论史上的做为,种朴排在王厚之上,多少有些不公平。
不过现在问题也不大,这些青年将领还没有成长起来,现在将他们列入下军将,主要还是磨练的,再加上此战过后,会有一些新的将领涌现,代替和斌这些老将,那么以后就是郑朗去世了,宋朝也有了一个用将标准,至少二十年内不会出现用葛怀敏做为主将的故事。
连番的大捷,让高遵裕信心有些膨胀,想试一试契丹人的战斗力。
郑朗笑了一笑,不能说高遵裕提议不好。
宋军与西夏人交战,只要朝堂大臣们不苟和,那怕自己不出现,宋军也是占据上风的,对阵契丹就颠倒过来了。但西夏人与契丹却打得有声有色,契丹人来到西夏,失去主场优势。从容拿下这三万契丹人,以后对阵契丹人就有了底气。不过郑朗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妥,若契丹人派来十万兵马,吃下他们还值得,仅三万兵马,吃下不妥。”
“为何?”
“高公,吃下十万兵马,契丹人就会害怕,他们的国力也受到严重的伤害,一两年内不会对我朝用兵。三万兵马。对契丹影响不大,我担心河北那边。河北河东驻扎的兵力不少,而且有诸多城池拱卫,契丹人就是入侵河北河东,也不能动摇京畿安全。可毕竟所有精兵勇将一起调到河北河东来了,以两地区现在的状况,若契丹举国来犯,无法御敌于国门之外。那么契丹大军南下,河北河东震动。百姓流离失所。再说,此战本来就苦了百姓,国库更是空空如也,一两年内元气都不能恢复。再有契丹所带来的伤害。后果会很严重,甚至能动摇未来整个西夏地区的治理。”
熙宁七年大旱,全国就着旱灾的流民,大修土木。修了许多水库堰坝,还有道路。
这些道路包括吕梁山与太行山的一些道路,但只能说好一点。比原来道路拓宽铺平了,以现在的技术,宋朝还不能将沧海变成桑田,将高山大岭变成平原,更不能强行打通这两大山脉,开通一条条暂新的道路。
宋军想从陕西去河北,还是先去麟州,再渡黄河,然后去太原,再从太原一步步前往太行山,越过太行山,前往河北。七绕八弯的,最少近三四千里地,也就是说河北若有警,西方的兵力根本做不到及时的支援。
高遵裕不作声了,战争需要兵力,但同样需要懂军事的将领指挥,河北河东现在那有什么懂军事的将领。
李宪道:“可惜后方动乱不休,不然三万契丹人来了,也不打紧。”
“子范,此事勿要再提。”
西夏之所以动乱不休,主要是郑朗这次用了残忍的手段强行镇压。
顺从归顺者有粮有钱有帛,但顺从者也不易,必须配合朝廷进行军事行动,镇压反抗的部族。不顺从者,马上就进行镇压。这必然激起更多的部族反抗。
但先难一难,将大部桀骜不驯的部族打压下去,以后治理就容易了。
不然就是得到西夏,以后也未必容易治理。以前李继迁才拥有多大一点的地盘,最终烽火燎原,一旦西夏失去控制,连带着吐蕃也会产生新的动乱,大事去矣。
西夏治理了,平安了,没有了倚靠,吐蕃就不会出现大乱子。别以为现在河湟平定下去,又经过蕃候的笼络,但还有许多部族仍然居心叵测。
所以郑朗宁肯时间慢一点,也将一些桀骜不驯的部族用血腥的手段消灭,减少以后不安定因素。
可这只有郑朗心中有数,史上宋朝伐夏,动乱没有这么严重,并且之前也未实施各种笼络政策,不过史上那次出兵错漏百出。第一就是得到西夏,以后不安定因素必然很多。第二就是时季问题。
史上宋朝八月发起总攻,九月李宪法拿下兰州后,梁氏震恐,立派使者向契丹求援。但西夏也有忌惮的地方,契丹虽然没有对西夏用兵了,可多次假借拜礼佛塔名义,窥探道路与西夏情报,就象西夏对河州抱有野心一样,契丹同样对西夏抱有着野心。契丹有何动态,不记于史册,但随后十一月宋军兵败。
这个时季就不对头,既然伐夏,西夏那么大的地方,以宋朝的武力,不可能一两个月就得到西夏的,况且史上兵力不及现在,武器不及现在,物资粮草准备的情况也不及现在,将领的任用更不及现在,八月出兵,只要拖一拖,很快就会进入冬月腊月,在最寒冷的地方,进攻西夏的核心,岂不是找死?
真要是那次宋军赢了,契丹会不会出兵,谁都不好说,但契丹绝对不会轻易坐视宋朝得到西夏的。最直接的一次出手,就是派使来西夏将梁氏的女儿惠宗皇后梁太后毒死,给了李秉顺与宋朝和解的时机,赢得了西夏的生机。
因此郑朗心中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的一些做法是画蛇添足了?
郑朗想了一会,向斥候问道:“契丹主帅是谁?”
“禀郑公,是契丹南府宰相耶律燕哥。”
“耶律燕哥?”郑朗眉毛跳了跳,这个人乃是巴结耶律乙辛上位的。
前年秋天耶律洪基去夹山狩猎。耶律乙辛见耶律洪基久无子,这个很关健,若耶律洪基有了儿子,耶律乙辛只要挑唆一下,耶律浚的儿子,也就是耶律洪基的孙子耶律延禧就不会上位,耶律乙辛以后就不会被耶律延禧清算。
因此耶律乙辛进谏,不要带皇太孙同往,想要加害耶律延禧。契丹大臣萧兀纳一再反对,说:“窃闻车辆驾出游。将留皇孙,苟保护非人,恐有他变,果留,臣请侍左右。”
这个恐有他变,十分有含味。
耶律洪基这时突然脑子清醒过来,产生了警觉,但没有立即对耶律乙辛动手,甚至听从耶律乙辛的建议。让张孝杰上位。直到去年,宋朝商议耶律浚与淑寿公主亲事时,耶律洪基才开始将耶律乙辛外放。这是无奈的办法,耶律乙辛毕竟已成势了。立即彻底动手必有变,这种情况就象后世的赵构对秦桧一样,赵构不满秦桧,可不敢对秦桧动手。直到秦桧快要死了,赵构才将这个厌恶表达出来,甚至默示了养子宋孝宗重新礼葬岳飞。追赠武穆。也许那时赵构心中有些后悔了,毕竟象岳飞这样的赤胆忠心的大臣,在整个华夏历史也找不出几个。
应当说耶律洪基这种做法十分明智,但郑朗心中估计这不是耶律洪基想出的办法,是另有高人指点。
究竟是谁,郑朗不得而知。
但这个耶律燕哥却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物。
契丹开始准备清算耶律乙辛,耶律燕哥却未受到多大的波及,甚至在史上耶律浚之死,耶律燕哥是罪盔祸首之一,现在耶律浚救到宋朝,与耶律燕哥更无关系,再加上他及时倒戈,所以还带着南府宰相的职位。
想了好一会儿,郑朗对手下亲兵说道:“去将郭逵与王韶请来议事。”
亲兵下去,郑朗坐在议事厅深思。
二人从前线骑兵回来,听到这种情况,同样感到头痛。
三万兵马,动是不好动,不动,这个兵力却足矣动摇西夏的局势。最少闻听契丹军至,后方的反抗浪潮更激励。
王韶道:“为何契丹只派了三万兵马,难道是才得到情况,未来得及准备粮草,或者契丹内部产生争执?”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前者证明契丹准备对宋朝动手了,现在是三万人来到西夏,未来就可能是十三万人去了河北。而这种情况的发生,后果连高遵裕都知道有多糟糕。若是后者,问题又不要紧,等到契丹争执好了,宋朝早就将西夏拿下来,各路兵马各就各位,时间拖得越久,对宋朝越有利。一旦宋朝将西夏治理起来,没有部族反叛,甚至将以前每年驻扎在陕西的二十万禁军集中起来,全力对付契丹。
高遵裕道:“只可惜,契丹那边密探得不到有力的消息。”
契丹汉人不少,可入主契丹政治的多是契丹汉人各大豪门,汉人寒门子弟难以上位,西夏不同,它立国草创,各部混杂,因此自李德明时起,就开始吸纳大量汉人地主与没落文人,或者将士,各色工匠,为西夏带来文明、技术,以及协助朝廷草创制度,因此斥候也容易打入西夏内部,得到隐秘的消息。
并且怕惊动契丹,以前特务营并没有派斥候深入到契丹,后来派了,时间很短,打探不到核心的消息。
郭逵说道:“我还担心粮草问题。”
西夏坚壁清野,境内一半秋收等于毁了,又掘开黄河河堤,试图水淹宋军,虽未得功反失去了民心,但造成几百里方圆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既然宋朝想经营西夏,不能不管不顾。
郑朗派人将这些百姓组织起来,部分人留下,将河水疏导出去,播种冬小麦,其余人等一起编制,奔向京兆府,于长安就食。又将其中的青壮年组织,或作为兵士协助宋朝镇压反抗部族。或作为民夫,协助宋朝将粮草押运到前线。
到长安就食,节约了大半的运输成本,可这一年陕西动用了十几万兵士,二十多万劳力,同样破坏了农耕生产,前期朝廷是准备了大批粮食,并且自元丰元年就在开始准备,去年准备得最多。
但这么多将士需要粮草,还有西夏百姓需要救济。前期准备的粮草根本不够。镇压是一个措施,安抚才是主要的手段。为了安抚百姓,只能分出军粮,对一些缺衣少粮的百姓赈济。
这造成大军不得不在黄河边停了下来。
同时也给后方带来更大的困难与压力。
郑朗道:“仲通,粮草不用担心,我已写了奏折,请陛下从银行借贷三千万缗钱帛,用这些钱帛紧急从全国征调粮草。”
又对李宪说道:“子范,你替我草写一道令书。用布帛与茶叶等物资,从一些富粮户中分出粮草,等两月后,朝廷逐一补还。用这些粮草安置百姓。”
“好。”
李宪在写草令,其他四人在沉思。
郑朗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好派几将返回河北河东。”
说完了。看着王韶与郭逵。
有将还不行,还要有帅,这二人中。无论那一人坐镇河北,因为其赫赫威名,再有几勇将配合,契丹就不敢轻犯河北河东。
然而两人全部低下了头。
这当口上,谁也不想离开前线。种谔急了,章楶也不想,还是郑朗开劝,说自己在赵顼面前进谏过,若是以后出征契丹,他会作为主帅,章楶这才不情不愿与种谔来一个对换。
郑朗嘴张了张,郭逵与王韶忽然抬头,对视了一眼。未说话,可意思郑朗明白,郭逵眼神中无疑对王韶说你有河湟之功,何必还与我争灭夏之功。王韶意思却在说,你能什么能力与俺相比。
两人各不服气,于是又默默低下头。
郑朗摇了摇头。
灭夏之功,非同小可。但功劳大,未必是好事。
郑朗是不想回去担任宰相,否则因为功高震主,会成为所有士大夫攻击的对象。其他数人亦是如此,王韶与郭逵注定要被雪藏,高遵裕已是国公,赏无再赏,而他又是外戚,就是有高滔滔,他回去后必然打入了冷宫,但三人还没有李宪悲催。李宪是太监,宫闱之变,危害尤烈,这次立的功越大,未来士大夫们攻击得越厉害,甚至有可能连京城都不让呆了。
其实去北河套,或者去河北,避过这场大功,未来在仕途上反而会更平坦。特别是王韶,他本身就是文臣出身,进士及第。
郑朗是这个想法,但王郭不会这样想,雪藏又如何,不会是死罪,这个功却是实打实的,以后都能名垂史册。
两人一个不说话,郑朗无奈,最后道:“这样吧,为了防止万一,先让种谊与张玉率领两军去麟州待命。”
这两人因为性格纯善,让郑朗前年年底调到河北河东训练乡兵,种谊在河东,张玉在河北,二将连攻白豹金汤等城池,各自手下的乡兵也得到了实战训练。
但主要还是他们性格好,听话,所以容易调动。
郑朗还嫌不够,又道:“再让曲珍与姚麟率骑兵去麟州待命。”
两人勇冠三军,手下又全是骑营,速度快,不是去麟州,郑朗的权限也就是陕西与河湟,外加在战区内的麟府路,河北河东不在他权限范围,因此先写奏折用快脚递送达京城,然后圣旨直接送到麟州。大军开伐,速度快不起来,圣旨到了麟州,就是骑兵也未必到达麟州,然后曲姚二人迅速渡过黄河,自河东去河北。
至于河东,有了种谊的两万经过训练,又经过实战的乡兵充塞,并且离西夏近,问题也就不严重了。
下完这道命令,郑朗眼中闪出屈辱与不甘。
契丹人大摇大摆来了,马上就撤离军队回去,虽然四万乡兵与一万骑兵抽调回去,不会对战场产生太大的影响,顶多种张曲姚四将有些不甘罢了。可郑朗这个举动,多少有点儿草木皆兵。
尽管他做了近二十年的宰执,也知道饭得一口一口吃,然而心中怎能不产生屈辱。
因此……
……
耶律燕哥的军队速度比较快,未从府州走,府州是宋境,从府州走,就能给宋人动手的借口,他也怕。
他率领三万大军,其实不能说三万军队,只有两万军队,还有一万押运粮草的民夫,自金肃军向西,折向西南,渡过屈野河,沿着原来丰州的边境再折向古长城,大摇大摆直奔西夏的核心地区夏州而来。
与嚣张无关,这是宋朝一惯的弱势造成的结果,比如契丹使者来宋朝东京跃马长街,但宋使出使契丹往往又要委屈求全,又不能失大国礼仪,因此诸多出辽使诗中气氛都是压抑无比。
但这一回不同。
耶律燕哥来到明堂川,还没有渡过明堂川河,与种谊撤向麟州的五万宋军相遇。
耶律燕哥十分不满,派了使节前去种谊大营询问是何意思。
种谊答复,他们奉命撤向河东河北。
去河东河北不是为了打仗的,现在最好不要与契丹开战,之所以调去河东河北,乃是为了震慑,没必要隐瞒。
当然,去河北还要一段时间。不过耶律燕哥将消息反馈到契丹,再做出部署,张玉早将军队带到河北去了。
然后种谊又说道:“闻听辽国大军前来与宋朝合作勤王,郑公心中欢喜无比。让下官于明堂川立仪欢迎贵**队到来。”
使节回去。
种谊开始欢迎契丹军队了。
先是将两千门火炮调了出来,这是调向河北去备战的。
没有对准契丹军营轰炸,而是对准了左侧平川地带,两千门火炮一起发射。连继三轮轰炸,将契丹军队炸得目瞠口呆。接着两万兵士手持神臂弓走出,分成三队轮射。
弓箭乃是契丹所长,但契丹弓箭射程仅是百步距离,非是象神臂弓,距离几乎达到两百步。在这冷兵器交战时间,相差了一百步,那是致命的一百步。
随着号角声吹响,宋军列成一个个方阵,手持兵器,于明堂川河西演练。
论阵型,三国当中宋朝当为第一,这些兵士又经过实战,方阵不断地变动,杀气似乎冲天而起。
耶律燕哥有些傻眼,这是欢迎仪式?
随着种谊带着四万乡兵,一万骑兵,还有近两万来自河东,顺着遣返,押运物资的民夫,也大摇大摆地在契丹人眼皮底下渡过明堂川河。
耶律燕哥还不敢动,不要说兵力宋军占据上风,就是刚才宋军若用那两千门火炮与两万柄神臂弓来一个体齐射,自己就会折损一大半部下。
是欢迎还是示威,郑朗没有太在意,想赢得的就是这三两年时间,过了这个时间段,宋朝不可能再象契丹示弱了。
他在等消息,看欢迎仪式过后,耶律燕哥的反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