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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此时正是黄昏将尽,天色在深红和深蓝间交替的时候,万家灯火还未全部点亮,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天垂象中起了微妙的变化。若是学艺不精之人,这点点变化并不会引起注意,但是在神棍阿宏的能力范畴内,什么都跑不了。
天上的云朵,分裂出一块小云,在率先显现的微弱星辰之间,位置和角度格外的与众不同。神棍阿宏掐指计算,以星象为基准,这朵脱离云层的小云,代表着瓜头与死新娘的分手。
“瓜头啊瓜头,八十年,终究还是镇不住她呢。”神棍阿宏说罢,从包里掏出一根蜡烛,点燃后放在窗台上。这根蜡烛名为“引魂烛”,有如黑夜中的指路明灯,可将心念所想的鬼、灵、魂,招到自己身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引魂烛燃烧的速度,比普通的蜡烛要缓慢许多。天边最后一丝亮光彻底消散,天色黯淡下来,外面灯火通明,天象已经再也看不清晰了。不过神棍阿宏并不慌张,今天的天垂象,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引魂烛燃烧到尽头,坚持片刻,晃悠悠的灭了。屋内没有开灯,模糊糊一片,只有窗外的灯光,映着半个简陋的房间。
“大师……”
房间黑暗的角落里,一个孩子气的声音,微弱的传来,那声音可怜、委屈、孤独、寂寞,令人不自觉地怜悯。
神棍阿宏说道:“瓜头,你来的未免也太慢了吧。”
“俺心踌躇,彷徨不定,步伐便慢了许多,幸亏您的引魂烛烧得时间够长,否则烛尽俺为至,就要在外迷途了。”瓜头说道。
“八十年期限已到,你与死新娘分道扬镳,没了归宿,就是孤魂野鬼,若不引你来见我,过不得今夜,就得魂飞魄散。”神棍阿宏说道。
“期限的最后时刻,俺并没有看见塞子,便觉得他是怕了,不敢赴八十年之约。由于没有他,俺便镇不住女鬼,只能分道扬镳。原以为自己走到尽头,只待漫漫长夜一过,灰飞烟灭了却尽了,至于女鬼的灾祸,俺已无能为力。熟料,竟然接到呼唤,盼望事情还有转机,便踌躇着来了。”瓜头说道。
“塞子已经92岁啦,他就是有心,也很难再做什么,事实上他的使命,就是找到我,把我带来,而不是你们以为的赴约。”神棍阿宏说道。
“那么大师,您召俺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为塞子。”
“您想知道什么呢?大师。”
“别这么称呼,我距离大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瓜头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当年的那位,可是一直希望别人称呼他为大师呢。”
“哦?那个人是我的祖师爷吗?”
“没错,就是他,总喜欢别人称呼其为大师。”
神棍阿宏哈哈一笑,继而转为沉默,片刻后说道:“找你来,其实是想了解1934年的事情,祖师爷当年只说,1934年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但具体细节并未提及,我们这帮徒子徒孙,也不敢随意揣测。现在要去解决问题,当年的细节便不得不问,阴阳两边,要想走得痛快稳妥,必须做到知己知彼。”
“1934年,那是俺死亡的年份啊。”瓜头的声音中,透着阵阵恐慌,好似自己又要再死一次似的。
“回忆那些事情,的确十分痛苦,可是为了你的好兄弟塞子,就再痛苦一次吧。”
黑暗中的瓜头摇摇头,说道:“痛苦一直伴随着俺,早已经麻木了。”
18.
1934年,即死新娘下葬的四年之后,河源村的五爷家死了三口人,方家村的方家死了两口人,之后五爷的老婆,以及处理冥婚的杆子婆全部发疯,再之后当时护送冥婚队伍的男人们和另外两个从旁协助的走阴婆,也都死的死疯的疯,参与其中的道长也被大火烧死。关于这些,都在祖师爷留下的信中有过描述。然而这之后的一切,神棍阿宏便不得而知了。
“1934年的早春,俺和塞子几乎已经忘记了冥婚的事情,两个人整天在外面胡混。”瓜头说道:“直到有一天,俺们两家一起吃饭,才听俺们父亲说五爷家的事情,死了不少人,也疯了不少人,大家都说跟冥婚有关,其中一定有弄错的地方,才被鬼缠上的。”
“谣言虽然有夸张的地方,却也有正确的时候。”
“五爷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一定要请人来破解的,不知是谁跟他说,家里阴气太盛,需要阳气撞门面,尤其是童男。”瓜头说道:“出于五爷家的势力、财力,以及俺们父辈都是拜把子的兄弟,俺和塞子这两个童子,顺理成章的住进了五爷家的大宅子,跟我们一起的,还有另外十个男孩。我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进行仪式。”
“效果怎么样?”
“糟透了!不出十天,陆续有孩子梦见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包括我和塞子。”瓜头说道:“俺比塞子年长几岁,按理说承受能力应该比较强大,可即便如此,也被吓得胡说八道的,更不要说一向胆小怕事的塞子了,他整日以泪洗面,天一黑就浑身哆嗦,天一亮,就像从阎王殿回来一样,人都虚脱得不成样子了。”
“五爷是怎么处理这个现象的?”
“哼,五爷根本就不拿俺们当人对待,在最可怕的那几天里,他每天都用俺们进行仪式,哪怕有的孩子莫名其妙的死了,也不肯把俺们放回家。”瓜头说道:“长话短说吧,一共有十二个童男,死了十个,最后活着的就是俺和塞子了。”
“可你最终也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神棍阿宏说道。
十二个孩子陆陆续续死了十个,五爷的精神随之崩溃,家中工人也都跑散,对于塞子和瓜头的控制便不那么严了,只要不离开家门就好。瓜头听到有人说,五爷疯疯癫癫的老婆撞墙死了,道士不让出殡,说是得停尸几天,还不能被外人知道。家中因此乱作一团,对于塞子和瓜头的仪式活动也随之停止。几天之后,瓜头听下人说,杆子婆也撞墙死了。
接连的死人,使得敢在五爷家干活的人越来越少。或许五爷还留有拜把子兄弟的一份情谊,他把瓜头和塞子放了回去。
很快,日本鬼子发动的战争之火燃烧到这片寂静、却并不平静的深山之中。所有人,无论贫穷还是富足,全部举家逃难。瓜头和塞子跟随家人,一起向西北方向逃难,五爷一家,随着另一拨人,向东北方向逃难。
逃难的生活,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身心俱疲之下,很多人病死、累死,队伍的人数越来越少。更可怕的是,自从回家就再也没有做噩梦的瓜头和塞子,又开始梦见戴着面具的女人了。每一晚,每一夜,女人距离他们都更近一步,直到有一天,女人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俺一直在想,那究竟是不是梦呢?太清晰了,仿佛就是个活人站在俺的面前,俺能看见她的肌肤,闻到她的味道。”瓜头说道。
“梦境中的女人,究竟做了些什么?”神棍阿宏问道。
梦境中的瓜头向前迈出几步,这个刚刚开始发育的年轻的小伙子,勇敢的直面梦中最恐怖的东西。
“那女人距离俺特别近,她摘下面具,戴在俺的脸上,从那一天开始,俺的灵魂就再也没有摆脱过这个面具,一直到今天,到现在,到此刻。”瓜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