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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战场上,三尸正来回穿梭,手舞宝剑大杀四方,只剩下些小角色了,正是三大宗师耍威风的好时候。
不过三尸都不是喜爱斗战的性子,威风了一阵就渐觉无聊,拈花最先心不在焉起来,时不时转回头去看本尊在做啥,看到点什么都告诉身边兄弟:
‘苏锵锵又开那个破袋子了...没开开。’
‘苏锵锵看帛绢傻笑,又笑。’
‘苏锵锵自己拜天地了,拜了地又拜天......啊哟,快看快看,小不听拉他手了,他俩手拉手了!’
如此大事,远胜‘邪魔伏诛除恶务尽’,三尸同时停下手中神剑殷天子,转身去看那对男女大庭广众下、光天化日中手拉手。三个矮子全都眉花眼笑......但没乐呵一会拈花的神情就变得愁苦了:“本座想媳妇了。”
一个想媳妇,个个想媳妇,另两个齐齐点头:“本座也想啊。”忽然,三尸眼前人影一闪,带着淡淡香风,顾小君来到身边,候补女判笑眯眯的:“幽冥时三位神君曾对我说过,阿嫂沉鱼落雁天仙容貌,我好容易来一次人间,一定要见识一下。”
顾小君在上面熟人不多,苏景身边有不听相陪不好意思过去打扰,戚东来在洞天内疗伤没空来陪她聊天,正待着无聊,隐隐听得三个矮子提起‘媳妇’,迈步过来开他们的玩笑。凭三尸的才貌还能娶到花玉美人,顾小君无论如何也不是不信。
一贯见了顾小君就缠个不休的拈花这次居然没理她,直接对两兄弟道:“去问问不听,媳妇们在哪。”说着架起棺材飞向离山不听。
不过还不等他们三个到得近前,离山中忽然一阵乌鸦聒噪传来。几对比翼双鸦费力纵云而出,云驾上三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目光暗淡面色苍白,正是海灵儿三姊妹。
离山以共水阵抗天星,五灵阶上无论修家妖精,只要是修水的就能来帮忙,海灵儿三姊妹境界够资格,又是离山小师叔的‘亲嫂嫂’,哪会不来帮忙。天劫消弭后姊妹三人就留在了离山宗内休养。本都在沉睡中,根本不知外面打翻了天,更不晓得自家夫君回来了。
苏景杀灭骄阳天尊的大戏落幕后,有乌鸦卫想起三尸的媳妇还在山里,当下拖着重伤之躯回山为三尸接媳妇。飞得实在缓慢,现在才刚把海灵姊妹带出来,不过伤得重、飞得慢也不耽误乌鸦吵闹......
三尸急急忙忙迎上前去,顾小君急急忙忙跟在三尸身后。
“娘子受苦,只怪为夫去往幽冥不得回,累得娘子受这般苦楚啊。”拈花泪眼汪汪,扑上前去。
海灵儿姊妹自从来了东土、学得汉家习俗后。就时时刻刻谨守妻子敬夫之道,海灵依依盈盈敛衽,同样满眼泪水,哽咽着:“尽我本分。我本君之依依,为君分忧为我本分,君莫在多言...你、你...你回来了就好!”说到此,海灵依依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儿划落。再也耐不住心中激动,放声大哭:“你...你能回来。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好...你未归时候我想去找你啊...可我又怕你归来时,我又不在,阴阳相隔...再不要了。”
拈花飞上乌鸦云驾,与娘子抱头痛哭!阴阳相隔、再次想见,恍如隔世,想他,想她,再见面时说不出的...说不出的复杂心绪!
又何止拈花与海灵依依,赤目、雷动与自家娘子也拥抱一起,管它苍穹镜子传映天下,管它周围人等目瞪口呆,只管抱着自己娘子放声大哭。
顾小君这个人没劲得很,心眼里一千一万个看不上三尸,此刻却也泪眼汪汪,一个劲地翻白眼不让眼泪掉下来...堂堂一品候补大判,见个夫妻重逢就掉眼泪,又成何体统。
翻白眼同时,顾小君又不自觉望向苏大判和不听...他们两个手拉着手,情投意合天作之合,忽然,顾小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滴洒洒,顺着脸颊摔落胸襟,打湿了衣衫。
大哭一阵,复杂心绪尽得宣泄,拈花抹了自己的眼泪又去抹娘子的泪水,边抹边笑:“娘子随我来,见过为夫在幽冥里结交的朋友,候补一品判官顾小君,有朝一日你我真去了阴曹地府,她能照顾咱。”
说话中,拉着媳妇的手来到顾小君面前,海灵依依依着礼数做敛衽,口中喏喏:“见过顾...顾大娘。”
到底还是妖精,总有露怯时候,称呼不伦不类。
顾大娘实在不喜欢这称呼,不过还是依着礼数还了海灵依依一个敛衽......那顾小君以前在阴阳司,对下属昂首挺胸,对大人抱拳躬身,什么时候做过敛衽礼数啊,这次施礼身体都僵硬得快要冻上了似的,动作比着最最不入流的僵尸还要更不协调,免不了又惹得赤目发噱:“顾大娘,您这礼数...你自己难受不。”
从来顾小君都会争强好胜的性子,闻言心中不喜,冲着拈花撇嘴巴。
拈花又开始得意了:“顾大娘,我可不曾骗过你吧!”
论长相,海灵儿姊妹皆为人间绝色,相比顾小君,如黄金牡丹映于荒原野花儿,虽不如顾小君英姿飒爽,但那份女人味、柔媚意一下子能甩出三千大世界。
顾小君心中暗道‘果然绝色’,可她这人没劲啊,犹自嘴硬:“嫂嫂姿色惊如仙子,只可惜...身形稍稍瘦弱矮小了些呢。”
拈花非但不生气,反还倒得意起来,摸着肚皮大乐,对海灵依依道:“娘子,为夫生平最恨旁人比我高,可这番恨意只对那些不相干之人,我曾说过多少次啊,无需你如此。”
“从于夫君、托于夫君、敬于夫君,妾身无论如何也不能比着夫君高。此乃悖逆,大不道。”海灵依依回答得认认真真,她本窈窕高挑身姿,但此刻比着拈花还要更矮上三寸......只因觉得自己不应高于夫君,海灵儿三姊妹平日里都施展形身之术,让自己比着三尸矮些。
可是莫忘记,此刻海灵儿姊妹都脱力、身体虚弱,来见夫君时仍要勉强施法。
拈花呵呵笑,摩挲着娘子的柔荑:“贵客登门。不以本身想见是为不敬,娘子还是显露本我之身来见过顾大娘吧。”
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海灵依依身形一转,化作正常时人形模样,比着顾小君还要高上一寸多些。而身形拔高了,身材也真正凸显,那一番美人风情,放眼中土世界又有几人能比。
“啊。”一声浅浅惊呼,顾小君险险就脱口问一句‘妹妹如此姿色,干嘛嫁给他啊’,总算她及时又把这番话吞了回去。愣神片刻,顾小君笑了起来,满是江湖气的,抱拳对三尸躬身。爽朗笑:“服了,这次真服了!”
大获全胜,拈花神君心花怒放,一双手上上下下的摸着肚子。摇头晃脑:“顾大娘心里也别总想着公事,你年纪不轻了。该是时候想一想自己的事情了。”
三尸心意相通,赤目真人接口:“要说起来,顾大娘身具高位,阴阳司中一人之下万官之上,真正了不起的身家,且有颇有几分姿色......”
雷动点头,接着说了下去:“能配得上顾大娘的男子,怕是不太好找啊。”
拈花起的话头,拈花自己来收,‘咳’的一声叹谓:“阴阳两界,人间阴世,怕是再难寻我们三兄弟这等人才了。顾大娘别太挑剔了,身份过得去、模样过得去,该嫁就嫁了吧。”
你一句我一句,到头来就是为了夸赞自己一句:我了不起!
另两个矮子纷纷附和:“嫁了吧嫁了吧。”
顾小君不羞赧,直觉啼笑皆非,心里更替海灵儿三姊妹惋惜了,此等美人儿,怎么就嫁了这样三个浑人。
三尸在这边自吹自擂,那边战场业已彻底肃清,另一边,苏景忽然‘咦’了一声,似是自帛绢上发现了什么,将帛绢高高举起遥对阳光,仔细端详.......
不听好奇:“看到什么?”
“那位前辈和师父在破无量后的注言,就是模糊得很。”
苏景无量劫打到半途劫数,由此他的境界也不上不下,算不得破无量,但他领悟‘现世报’又是真正道,算是过了这领悟境。境界不上不下,帛绢的反应也跟着古怪了:苏景能见到前辈与师尊破第八境后的留言,但模糊异常,以金乌目力一时间都难以看清。
越是看不清心里就越是好奇,苏景你凝神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好半晌过去,忽然扬眉,喜不自胜:“大概看出来了!”
“恭喜!”他身旁,不听喜滋滋。她无意追问苏景看到的注言究竟是什么,只是因苏景看到了他想看的,她跟着一起欢喜......
离山前战事找一段落。
得任夺、樊翘、乌鸦卫舍命相护在前,不听等人急急赶来相助于后,再得尸煞阿添、无双城主这等惊才绝艳人执义出手,终让离山坚持到强援归,所有来冒犯离山的小妖被彻底剿灭干净,赢下了这暂时的清宁。
只差一个道主田上尚未现身,所有人都在等,等魔头至、决一战!不怕他不来,因情势已然逆转,离山不怕等:他三天不来,离山弟子就多休养三天;他三年不来,离山高人就能恢复大半战力;他若三十年不来...那便不用来了,快快逃回幽冥去吧,离山精锐、正道高人齐来追捕此獠,看阳间可还有他立锥之地。
尘霄生收剑、返回同门聚集之地,向掌门呈报幽冥经历;裘平安找小小相柳大声聊天,后者不喜废话,不怎么理会小泥鳅;三尸拉着娘子又哭又笑还不忘顾小君,时不时都会劝劝她找婆家的事情;血衣奴、恶人磨、损煞僧与齐凤国妖精各自收拢队伍,严阵以待......没人来打扰苏景,不听就守在他身边但一个字也不再多讲,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苏景眯着眼睛,使劲辨认真着前辈在第八境上的注言。
前辈字迹不再俊秀。笔法大开大阖,显示心中喜悦:
羽花移植凡间,得活,天光绽放入夜结苞,日日如此往复不休。心甚喜,观花有所悟,忽见劫云至,更喜!羽花可入凡间,却不能重栽回体内。试过几次,徒劳作罢。无妨、来日采补真火元再重结一花便是。因花悟道、得之我幸。
把真修而结的羽花儿种入大天地竟还活了,不得不说造化神奇。且那位前辈还因‘移花’领悟天道,这一段因本心而生、又落于自身的机缘,若传扬出来。当能算得修行道上的一段佳话了。
但这位前辈具体领悟了什么天道,未在帛绢上写明。不写就不写吧,天机不可泄露。当着一面镜子把自己的悟道告知天下的,从古到今也不过苏景这一个狂妄小子。
苏景又复微笑起来,虽素未谋面、相隔不知多少年头,但凭一道帛绢、几行注言,金乌弟子心神相连于冥冥。苏景依着帛绢修行得同时,总能清晰看到前辈留下的脚印,不知不觉里心中感觉早都变得亲切起来,见前辈有了机缘、有了突破。苏景如见朋友得意,开心得很。
可很快苏景又想起一件事,脸上的笑容散去了。移花以悟道,但移花也影响了他的宝瓶身境。需得再采真火元来弥补。而大圣识海中,苏景得到了这位前辈的‘剑刹天乌’。那座被炼化成火行锐剑的黑狱。
大圣识海中的宝物从何处来?九上天巧玲珑界,以九根乾坤线接连世界九处至行灵妙地,所有陨落于那九处灵妙地的修家宝物,都会被乾坤线引入大圣识海...往事已矣,许多真相无法追究,‘为补花去灵妙地采元气却遭不测’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如今无从求证了。
苏景摇了摇头,收回心思又去仔细辨认师父的注言,第一行:
公道。自修行之初便行于此、证于此。结宝瓶后水到渠成,劫云至破无量。公道即为天道。
中规中矩的一句话,没什么可供琢磨的,但接下来的注言却让苏景着实一愣。第二行:
破无量十甲子,再添赘言,天道公道,我道公道,那时以为相扣相合全无错处,然,今存惑,不解,想许久懒再想。笑三声、去他娘,留下注言给你想。
相隔六百年,师尊又有所悟,于帛绢上再添了一笔,将自己的疑惑留给后人。
看过师尊注言,苏景开始折叠帛绢,一边思索着师父之惑一边收起自己的宝贝功法,忽然苏景眉头微一皱,下一刻舒展开来,但人却一动不动了。
手上帛绢,正叠着一半。
离山前苏景不动,黑石洞天内为戚东来、卿眉老祖等人疗伤的苏景不动,远处礁石上始终在看太阳花的苏景更是不做稍动......十段心神尽入静,所有心思尽归于一处。
不听素手挥动,悄然为苏景布下一道绝音法禁,于他身周三十丈方圆内寂静入极。明知现在苏景摒弃外物不会受嘈杂影响,但不听还是要‘多此一举’。
盏茶功夫过后,一层层炫光自苏景身上流转开来,很快光芒散去,人如玉、结端坐像,炽烨宝瓶真身显现。绝非可以卖弄,而是人在寂静思中真元自然流转,阳火修为的本能反应。
苏景化身玉相,更入神。
几位离山首脑对望一眼,微微笑,会如此说明苏景身随心、修入神,正做全力参悟,大好事情。微笑同时几个人低声商议了几句,林清畔站起身来,不用旁人搀扶、以剑做拐一瘸一瘸地走进不听为苏景所布绝音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一个深深呼吸过后,林清畔开口,声音平缓:“修元也好悟道也罢,修行事情总归是:起于性而落于命,承于命再返于性。务求清晰清澈,简简单单。越是简单就越见璞真。”
“嗯?”苏景应一声,但只这轻轻一声,全无其他动作。
苏景此刻入定却无定,外面再如何吵闹、哪怕天塌地陷,若与他正参悟事情无关他也听不到丝毫动静,但若与自己参悟有关。即便游丝之声亦可入耳。
定亦无定,只看你只言说能否直入我心。
入心,则有本能作答。何谓本能?不经脑筋思索、不经智慧审辨,口中言便为本心意,字字纯真。
林清畔继续道:“若不曾修行,你的凡间志向是为惩恶扬善一小捕;修行路上,你一度主掌离山刑堂,以离山规矩责罚犯错弟子;下得幽冥,你再做一品大判。以阴司铁律审断游魂轮回,这才悟出了‘现世报’,这一‘道’成于本心且身体力行,很好。你破悟,劫数至。上上欢喜,又何必动摇?”
苏景的声音平静单调,既无抑扬顿挫也没有语气转折,听上去好像不入流的僵尸说话:“愿以我修奉我道,善恶有报现世报,身死道消无悔。对‘现世报’我未动摇,但对天道此悟我有惑。我本以为是我心思浅薄。可师尊智慧精彩,亦有惑。师尊之惑,与我之惑,或为一事。”
“你的惑何在?讲与我听。”林清畔声音轻轻。
苏景不说话了。但他的神情有所变化:皱眉、深深皱眉!
师兄之言入得苏景之心,他听得到,以他本能想做回答,但却答不出!
惑字何解。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欲解‘所以然’,是惑;
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欲解却无从解更是惑!苏景之惑便是如此,他还没能找到自己的疑问在哪里,又如何去寻找答案。
听上去匪夷所思,连‘问’是什么都不晓得还有什么可迷惑、疑惑的?只因这一‘惑’来自明心见性下、智慧灵境深处。其思源自神玄、其障来于灵虚。这是一道灵性中迷雾。易领受却难做开解......
无量雷火劫中途消散,与苏景是否坚定于‘现世报’无关,而是他隐隐觉得‘天道’不对劲,那时他还不确定自己的‘不对劲’究竟是不是真的不对劲。
直到他看过师尊陆角有关第八境的帛绢注言,那聊聊数十字言语不详,甚至陆角连自己的‘惑’是什么都未说明。或许是金乌弟子间的冥冥牵连、或许是苏景的心性明澈所至,他揣摩出一点点味道,觉得师父之惑,应是自己以为‘不对劲’之所在。师父和自己一样,看‘天道’不对劲。
那...就真的是有些不对劲了吧?
至此苏景才真确定,自己是有‘惑’的,但惑为何事...费思量。
林清畔等了片刻,见苏景苦思模样,他又缓缓开口:“千头万线,不外两重:对、不对。若想问为何对,不妨把那些‘不对’抛开去,反之亦然......”说着,林师兄的声音愈发缓慢了,几近一字一顿:“拔身其间,看对时不看错;拔身其间,看错时不看对;拔身、看、与我无干。”
话说完,林清畔不再出声,坐在苏景对面静静等待。
又是盏茶光景,苏景的眉心忽然舒展开来:“没有报应的,天无报,善恶无报。”
短短十余字,如激射一箭,正中要害!
林师兄则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领悟是自己的事情,旁人无法替代。但见识精深的长者能够帮助晚辈思考、教给他思悟的办法、助其理清思路。师兄所为便是如此,也仅止于此。
后面再如何破悟就是苏景自己的事情了。
而林师兄那几句话,也不过是做智慧一点,若能领受,自有无穷好处;若领受不来,对牛弹琴罢了……所幸,苏景早再南荒时就从天无常妖丹中得见智慧光、开心花,收得师兄相助。
找到自己的疑问所在,而后,破迷惑、开领悟,势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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