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龙蛇(五)(1 / 1)

扶风歌 蟹的心 121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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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都是明眼人,想必知道,我执掌的冀州与汉魏时的冀州不同;而丁某本人,更是本朝以来最窘迫的一任冀州刺史。”丁绍顿了顿,又摇头苦笑:“此番汲桑石勒贼寇攻陷邺城,洛阳朝中多有攻讦我治理地方不力的,据说许昌方面也有意遣东海王司马王斌北来取代我。哈哈,说不定,丁某也会是最短命的一任冀州刺史。”

“这个这个,新得宁北将军之封,足证叔伦公正当朝廷仰赖,何以至此?叔伦公言重了……言重了啊。”李恽连忙道。而陆遥只顾饮茶,保持缄默不语,皆因他知晓丁绍所言确属事实。

冀州乃《禹贡》所述上古九州之首,自古以来便是奠定王业之基的所在。汉光武奉更始帝之命,“持节渡孟津,镇抚河北,安集百姓”,短短数年,就跨有州郡、带甲百万,随即在如今冀州赵国的高邑登基称帝,延续汉祚数百年之久。汉末时,曹操攻灭袁氏势力,以冀州之地案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遂于邺城建立大丞相府,将之作为曹魏政权的核心所在。至曹丕篡汉建国,以邺城为北都,而冀州的户口数量和财赋所出,几乎占据天下六分之一。

正因为冀州系曹氏数代经营,深受本朝所忌,所以大晋践祚前后两次调整冀州辖区,将特别富庶的魏郡、广平郡、阳平郡这三魏地区从冀州割裂出来,划归司州所有。也就是说,丁绍所担任刺史的冀州,实际只有汉魏时三分之二规模罢了。

而这三分之二规模的冀州,也并非完全在丁绍掌控范围。

首先令人头痛的,自然是东部的清河、平原、渤海、乐陵一带。这四个郡国近年来为盗贼渊薮,成都王司马颖的余部与贼寇互相呼应,凶悍难治。纵使丁绍结连邺都、兖州之众起数万大军鏖战数月,也奈何他们不得。前汉的史学大家班固曾说:“冀州之部,盗贼常为它州剧。”此言诚如是也。

而在冀州的东北部有泰始年间所置的博陵国,领安平、饶阳、南深泽、安国四县一万户。此地本是冀州辖境无疑,可是幽州那位军威煊赫、行事跋扈的骠骑大将军王浚,偏偏是世袭的博陵郡公爵位。王浚的族人子弟将博陵军政尽皆把持了,甚至就连博陵以北的章武、河间、高阳等郡国,也受到幽州的影响。冀州刺史的号令,在那里还不如骠骑大将军的随口吩咐管用,莫说是征调人丁税负,就连委派个地方官都千难万难。

如果扣除了这些冀州刺史威令不及的区域,丁绍真正能自如调遣军政事务的,其实只有长乐、钜鹿、赵郡、中山、常山,一共五个郡国而已,果然堪称是大晋开国以来最为窘迫的一任冀州刺史。

另一方面,邺城陷没、新蔡王为贼寇弑杀,乃是开国以来未有的恶劣之事。按照朝堂诸公的习惯,总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才行。偏偏贼寇出自冀州辖区,冀州刺史数月来又剿贼未获克捷……如果朝臣们对此没有想法,反倒奇怪了。

丁绍对此刻坐镇关中的南阳王司马模有救命之恩,关系十分密切,借助司马模的人脉,他自然在朝中也有信息渠道。丁绍既然说东海王有意令王斌取代自己,那便是十有**如此。丁绍毕竟是得司马模的荐举出刺冀州的,在东海王看来,想必不及自家幕府中的嫡系官员那么可靠。乘此机会换一换人,也是好的。

却听得丁绍徐徐道:“前次与道明相会时,道明曾说,对抗河北贼寇不可急、宜于缓。当布设重兵于形胜之地,诸部压缩贼寇的活动范围……此言深得我心。”

他向陆遥举起茶盏示意,接着说道:“近数月来,我自渤海至清河,再到平原君西部构筑严密防线,又依托白沟、漳水、大河天险步步为营,逐渐分遣大军占据城池,彼此呼应、互为掩护,将贼寇压制在狭小区域之中。按照我的估计,只需再坚持三个月,待到天寒之时,贼寇们既无积储,又无可掳掠,便只有自缚辕门请降一条路好走。”

“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可惜这个策略,已经执行不下去,也没有继续执行下去的意义。”丁绍淡然笑着,微微颤抖着的胡须却证明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一者,为了对抗石勒贼寇,冀州军几乎竭尽丁壮人力,才动员了四万七千大军紧急南下。仅以五郡之力供养如此规模的大军,各地的地方官都已想尽办法,到现在已然难以支持。而章武、河间、博陵等郡国却坐视我几番催促,并不发运粮秣物资……嘿嘿,王彭祖究竟做何想法,我倒是真不明白。”

丁绍说到这里,陆遥忍不住向后缩了一缩,神情有些尴尬。丁绍忙于应付石勒贼寇,似乎并未及时得到北疆战事的消息,故此不明白王浚何以如此;陆遥却是再明白不过了。王浚悍然扣押冀州北部各郡国的物资,未必是有意陷害丁绍,而是因为他在草原上被陆遥杀得大败,急需耗用物资重整军事力量吧。从这个角度来说,陆遥竟然成了造成冀州军被动局面的罪魁祸首,这实在叫人感觉荒谬。

好在帐幕里光线黯淡,丁绍对陆遥的神色并无所觉。他稍许提高嗓音道:“二者,王斌何人也?丁某虽非恋栈权位之辈,却也不愿纵容庸人窃据大州、不愿给朝廷以撤换冀州刺史的理由……既然朝廷那么迫切地需要看见讨贼的战果,我拿出战果便是!”

“叔父,你是准备打仗了么?”丁渺始终耷拉着脑袋,这时才喜形于色起来,惜乎他问得完全不在点子上。

丁绍瞥了一眼自家侄儿,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顿时令丁渺蔫了。

他随即取过斜倚在案几边的节杖,起身以杖尾重重捶击地面,大声道:“相持数月以来,我军固然困窘,石勒贼寇更是穷迫煎蹙到了极致。他们如果想要活命,唯一的机会就是打败冀州军!当石勒得到丁某重病不起的消息之后……”冀州刺史的视线自李恽、陆遥、丁渺三人一一扫过,又回到陆遥身上:“道明,我记得你说过曾与那贼首石勒几番作战,想来对他有些了解。你以为,石勒将会有何举措?”

陆遥思忖了半晌才缓缓道:“那石勒用兵诡诈,从不曾放过任何一个取胜的机会,又兼有贼寇所特有的狠劲,动辄以全力相搏。以我愚见,如果石勒获悉您病重的消息,必将趁此机会发起前所未有的猛攻。甚至,会不顾一切地直取广宗吧?”

丁绍哈哈大笑:“正是!正是!道明的意见依然深得我心。”

他猛地将帐幕掀开,任凭狂风暴雨灌入大帐:“我已料定了,那些贼寇会不顾一切地直取广宗,就在这场风雨的掩护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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