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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三开的青砖大瓦房,外面的走廊是半封闭的,屋里很暖和,显然是已经将暖炕烧了起来,俄国人没有暖炕的习惯,可不代表他们不懂享受。
正厅的空间特别大,有十多名俄国青年军官在这里办公,不时有其他人进出办事,里面早已装饰一新,只从内部根本看不出关东民居的特征,甚至在墙壁上挂着东正教的圣像图。
北侧的那间里屋,在关东特色的大暖炕上,三名军衔应该是很高的俄[***]官正在交谈,都穿着更为精致的高级军服,一边用很精致的陶瓷茶杯喝茶,银茶盘上还放着一瓶伏尔加之类的洋酒,以及一个俄式风格的褐色高颈茶壶。
从年纪上说,坐在暖炕最内侧的那名五十多岁的哥萨克军官似乎更为资深一些,穿着很夸张的罩住全身的黑色毡毛斗篷,和几乎所有的哥萨克骑兵一样,他的皮毛筒帽总是不受地心引力和帽型限制的偏向一侧。
有一名中年军官坐在暖炕的另一侧,同屠瓦涅尔少校一样蓄着极度上翘的浓密八字胡,身穿一袭最典型的装饰繁琐的kaftan灰呢长袍,腰间佩有代表极度勇敢无畏的圣安妮军刀,以及一柄非常像是祖传的拥有绚丽奢华装饰和多枚黄绿色宝石的银色短剑。
这一位也是很典型的哥萨克世袭贵族军官,大约是中校,或者是少校的军衔。
第三位高级军官则截然不同,身穿着和屠瓦涅尔少校类似的俄国远东军高级参谋官的海蓝色制式军服,军大衣上拥有共同特征的黑色镶红领子,但他的军衔肩章是淡金色镶红线,这意味着他应该是个准将之类的高级参谋官。
对比军衔和特色军服,宋彪在短暂的看一眼就知道那位五十多岁的,留着花白八字胡的穿着黑色毡毛斗篷的哥萨克老将领就是米舒钦柯将军。
屠瓦涅尔少校上前和三位高级将领行军礼,并向他们引荐宋彪道:“米舒钦柯将军阁下、马德尼道夫准将阁下、谢叶尼斯基中校阁下,这位宋先生是来自于满洲晖春地区的土匪首领,他大约拥有一千人的兵力,并且曾在浑江地区击败了曰军的一个中队,缴获了包含美制霰弹枪在内的大量枪械,还杀了一直让我们很头痛的曰本满洲军参谋部的花田仲之助少佐,现在,他想要跟着我军继续和曰军作战,而且,他宣称自己掌握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军事情报。”
米舒钦柯将军显然就是那位五十多岁的老军官,有着两撇花白上翘的粗胡须,听了屠瓦涅尔少校的汇报后,他暂时中断了和谢叶尼斯基中校、马德尼道夫准将的讨论,目不转睛的打量宋彪片刻,这才和屠瓦涅尔少校吩咐道:“让那位满洲的先生过来说话吧!”
屠瓦涅尔少校毕竟收了钱,不忘美言两句道:“这位宋先生还会说非常流利的俄语,在满洲地区的土匪部队中确实是很少见,即便不用我翻译,将军阁下也能随意的询问他。”
“哦?”
马德尼道夫准将似乎更感兴趣一些,他也仔细的打量着宋彪,心里像是在琢磨什么。
直到这时,宋彪才走上前数步,很关东味的和三位高级将领抱拳行礼,用俄语自我介绍道:“我是宋彪,目前担任关东晖春马帮的首领,我们马帮之中的很多人都是中曰甲午战争时期被击溃的清军士兵。因为此前在通化一带有弟兄遭到土匪和曰军的袭击,死了不少人,为了报仇,我们马帮的所有弟兄一起昼伏夜行,在浑江一带伏击了几股帮助曰本人的土匪和一个中队的曰军,意外缴获了一大批原先可能是归属俄军的物资。也是为了报仇,我们这段时间杀了不少曰本人,其中不乏一名曰军少佐。我们现在已经和曰军结了深仇大恨,他们组织了不少土匪追杀我们,所以,我就带着弟兄们绕道柳河县来到抚顺,想要投奔贵军,同杀曰军。”
听到这种很标准的俄语,米舒钦柯将军显然是提起了很特别的兴趣,会说俄语的外国人并不多,一个亚洲人能说的如此之流利标准更是稀罕,这种感觉就如同一个中国人遇到会说汉语的俄国人那样。
亲不亲,听口音嘛。
米舒钦柯将军很有兴致的坐直身体,并让屠瓦涅尔少校为宋彪搬了一个方凳,神态间虽然依旧是那样傲慢,却也很客气的请宋彪先坐下来,这才有些疑惑的问道:“你真的杀了一个中队的曰军?”
不等宋彪回答,马德尼道夫准将忽然插口问道:“如果你真的击溃了一个中队的曰军,你一定有很多感受吧?”
曰军的战斗力强悍已经是俄军上下都很清楚的事实,别说是一个中队,就是一个小队的曰军也不可能被土匪部队击溃,这是此处几位俄军高级将领的共识。
面对米舒钦柯将军和马德尼道夫准将那再明显不过的质疑神色,宋彪处之泰然,颇有自信的近乎于平淡的答:“我们杀了一个曰军中队,因为咱们是马帮,常年行走在东北各地,非常熟悉地形,在遭遇一股曰军中队的追击后,我有意将他们引入了一个不足百米宽的山沟子,并且在正面和两侧设置了大量的埋伏。此外,我们之中有一半的弟兄曾经给淮军当过兵,接受过英国教官的培训,作战能力肯定不是一般土匪可比,咱们此前也和曰军交过手,对他们非常了解。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要既熟悉自己,也熟悉对手,那就可以一直保持胜利。我们熟悉自己,熟悉地形,熟悉曰军,想要杀他们自然不难。”
米舒钦柯将军显得很认同,他对宋彪这个能说流利俄语的亚洲裔青年似乎也有一种很特别的好感,赞同道:“如此说来,你们确实是一股很强大的地方民兵武装。你们有一千多人的部队,这还是比较少见的,根据我国远东陆军司令总部下达的电令,只要你们满洲人愿意投靠我军,我军一贯是非常优待的。考虑你的人手不少,而且拥有足够的枪械,那能否告诉我们,你另外还需要什么样的支持呢,是钱,还是其他的物资?”
宋彪稍加思量,答道:“恕我直言,米舒钦柯将军阁下,我们是在本地作战,假如你们可以提供足够多的枪械物资和补给,我可以就地征召几千人,组织一个步兵团跟随贵军协同作战,我们有一批数量不少的霰弹枪,我们的人也是训练有素的,这意味着我们完全有能力帮你们守战壕。我们现在和曰军的仇是很深的,一起杀曰军就是我们真正想要的条件,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其他的东北土匪是截然不同的,我们不仅有足够的训练,也有更为坚决的作战意志。”
他说着这番话之时,言谈举止间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种镇定和宁静的自信,在座的几位俄军将领都在仔细的观察他,感觉颇是奇妙,隐约间都能感觉到他的特别之处。
米舒钦柯将军很高兴的笑道:“非常好,可这倒是让我觉得有些难办了,因为我们的部队即将在最近调离此地奔赴前线,在缺乏了解的情况下,我要是带你们上战场负责一些工作,似乎还有一定的风险。”
说完这话,他和马德尼道夫准将继续说道:“这或许更应该是您负责的事务吧?我想,您应该代表远东军司令部考虑接受他们的作战请求,这显然是一件好事,如果我在黑沟台地区和曰军相持起来,或许需要很多有组织的满洲人替我们工作,修筑工事和维持后勤运输都是很重要的工作,甚至是抵御曰军和土匪的小规模袭击,在这个方面,我们在辽中地区就吃了很多的亏,我们的人在那里总是莫名其妙的遭受那些伪装极好的满洲人攻击!”
马德尼道夫准将稍加思量,和坐在自己对面的宋彪说道:“你们的情况似乎是比较特殊的,那么,你希望我军提供给你们哪些帮助,才能更好的和曰军作战呢?”
宋彪答道:“我需要一个更为正式的编制,最好是一个步兵团的规模,贵军要按照其他俄军的标准提供武装和弹药,包括更为正式的军装。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跟随俄军的主力部队从事一些必要的工作,我们可以负责修筑工事,协助主力部队防守阵地,充当二线预备部队,也能组织地方的民夫从事运输等工作。如果战争还会继续持续很久,我们可以将步兵团的规模逐步扩大,承担更多的工作,甚至列编三四万人也是可以的。在战争结束后,我希望贵军能够将一部分不必运回国内的军械物资转移给我,而我在战后仍然会保持非常好的合作,可以保护俄国在东北的利益。”
马德尼道夫准将终于意识到宋彪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亲俄主义者”,也很聪慧的答道:“毫无疑问,在我认识的满洲人中,你是最聪明的那一个,而你的俄语也说的非常漂亮,这是毋庸置疑的,你的俄语简直要比我们的米舒钦柯将军阁下精确很多,没有一个单词的发音是让我会感到迷惑的。”
听着这番话,米舒钦柯将军很有点自嘲意味的呵呵大笑,他的那种带着浓厚的哥萨克和乌克兰北部特征的俄语大约是出了名的不地道,在俄军中广为人知,而他也似乎以此为傲。
马德尼道夫准将继续和宋彪说道:“至于你所提出的这些要求,我基本上都可以代表远东军司令部答应你,我听说曰本满洲军参谋部的花田少佐正在试图组织一个满洲义军,我想,我们至少可以设立一个介于预备部队和运输部队规格之间的满洲步兵团。不过,我现在还有很多的问题,以及需要我进一步深思考虑的地方,在我们正式确定这些事情之前,我很想知道你所谓的军事情报是怎么一回事?”
宋彪简单的答道:“您说的那位花田少佐,说不定就是我所杀掉的那一位呢,他叫花田仲之助,不知道是不是您所知晓的那一位。”
马德尼道夫准将赞道:“是啊,可能就是那个人呢,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那你真的帮了我们许多忙。”
宋彪道:“我从那位少佐的嘴里敲出了不少情报,听他说,你们正在计划对驻守沈阳前线的曰军发起一波强大的攻势?”
马德尼道夫准将谨慎的点着头道:“可以这么说!”
宋彪道:“那我建议你们最好谨慎一些。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最初抓到花田仲之助的时候,他试图游说我们加入他的满洲义军,并且提供了非常好的条件,可他并不知道我们对曰本人的憎恨是从十几年前一直延续至今的,我谎称可以考虑他的条件,和他有过很深入的交谈,谈了非常多的问题。据我所知,为了对付俄国骑军,特别是大规模的哥萨克骑兵,曰军从法国购入了大量的哈奇开斯重机枪,以非常高的密度布置一些关键阵地上。花田少佐甚至许诺,以后会给我们多挺机枪。据我的猜测,曰本满洲军参谋部内应该弥漫着一种新的观点,即在双方都配备了大量重机枪的前提下,正面使用骑兵冲锋是不合理的,而是要将骑兵大规模的运用于敌军的后侧,破坏敌军后方和补给。关于这两点,我认为俄军最好有万全的准备。”
马德尼道夫准将沉默的深思了很久,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进口的英国洋烟,点上一根。
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马德尼道夫准将大约是渐渐相信宋彪的这番话,和宋彪答复道:“你的这两个情报非常重要,或许会改变这场战争的进程,我相信,你不仅有从事情报工作的特殊天赋,还是一个真正具备现代智慧的满洲人,并且对战争有着比寻常关东土匪武装更为深入的了解,这一点真是非常罕见。我想,我和米舒钦柯将军目前需要的恰恰就是你这样的人。”
宋彪道:“谢谢您的夸奖,我收集到的这些情报也只是一面之词,并没有更确切的文件证明,我认为贵军一方面要抓紧防备这两种变化,另一方面也要核实这方面的情报。如果对方大规模的增购重机枪,贵军也必须要有所应对。我和贵军一样憎恶曰本,但我所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只能给你们提供这样的一些消息而已。”
米舒钦柯将军一直在旁倾听,直到这时才和马德尼道夫准将提醒道:“参谋部最好尽快核实这一消息,我们的骑军已经准备好了,但如果曰军真的在前线大量配置马克沁和哈奇开斯那种疯狂堕落的武器,我们就必须调整战术,哥萨克的男人们可不是用生铁铸造的火车。”
马德尼道夫准将愈发慎重的点头同意,转而继续和宋彪说道:“你肯定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满洲人,憎恶曰本,喜欢和我们俄国人合作,我们同样如此,那就让我们先具体的谈一谈你的要求吧!考虑米舒钦柯将军这里正需要大量的人手从事后勤和工事建设,以及营区的转移工作,我个人希望你能先招揽三千到四千名作战人员,以及两千劳力,协助米舒钦柯将军完成工作。待遇肯定是很优厚的,我们可以按照俄军的军饷和俄国劳力的价格向你们支付费用,至于你发出去多少,这完全是你个人的事,你只要能将这些工作完成即可。”
宋彪再次回答道:“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提议,我要求一个更为正规的编制和配备,远东军参谋部要将我们纳入正式的补给和作战计划,同时考虑我们常年从事马帮运输工作,我们还想得到出入沈阳和抚顺等地的通行证,这方便我们的一部分人继续从事马帮的传统工作。我不知道骑兵团大概是在什么时候正式调离本地,如果有几天的时间,我们会就地征召一部分合适的人手专门组建后勤和工事队,如果时间上来不及,我可以先带队跟着骑兵团调动,留一部分人在沈阳、抚顺等地招揽后续的人手。假如这场战争仍然会持续很长时间,甚至是超过一年,等一段时间,我会分出一部分人手就地在奉天府和晖春等地设立新兵训练营,集中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新兵训练,快速补充作战人员和工兵队,考虑到这些长期的因素是可能存在的,我希望远东军参谋部为我的部队提供一个读力的参谋团队,抽调合适的俄军军官担任教官和参谋官。”
马德尼道夫准将悄然一抬眼帘,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很难相信一个亚洲裔的满洲人能够有如此长期的筹备和计划。
他想了想,忍不住的追问宋彪道:“你以前在哪里接受过军事训练,这么标准的俄语可不是在远东这种地方就能学到的,那么,你是不是在俄国留学过?”
宋彪不假思索的答道:“很遗憾,我一直未能去俄国留学,我在一所俄国神父开办的教会学校就读过几年,自学了一些俄军的军事著作,我甚至读完了俄文版的《战争艺术概论》和贵国著名军事家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苏沃洛夫大元帅的《制胜的科学》,除此之外,我也从晖春马帮内部学习了一些从英国教官那里流传下来的军事艹练技巧。”
马德尼道夫准将忍不住的和米舒钦柯将军看一眼,略显狐疑的问道:“很神奇,不是吗?我的将军阁下?”
米舒钦柯将军倒是很坦然的可以接受宋彪的解释,道:“毫无疑问是个很特别的满洲青年,这是我在这段时间里所遇到的第一件好事。至少对我来说,他的计划是很不错的,很符合我的需要。”
既然米舒钦柯将军坚持想要用宋彪这些人,以解决自身的劳力缺乏问题,马德尼道夫准将不再细致的追究下去,和宋彪道:“很好,那我们就这么干吧,至少你有一个很不错的计划,而且,我想我们一定可以很好的打交道。”
说完这话,他又站起身和米舒钦柯将军补充道:“那就这样吧,将军阁下,我对司令部的调令和具体的作战计划已经做了必要的解释,如果有什么异议的地方,您必须到第二集团军报道之后再和柯尔巴斯将军重新讨论,听从柯尔巴斯将军的全权安排!”
米舒钦柯将军同样站起身,和马德尼道夫准将握手道:“好的,我已经明白了,请您向库罗帕特金总司令阁下转达我的敬意,我以哥萨克骑兵的传统和名誉保证必将歼灭敌军,完成总司令部的所有任务。”
马德尼道夫准将神情坚毅的微微颔首,和米舒钦柯将军敬礼,这才转身和宋彪提议道:“那就让我正式的看一看你的部队吧,假如一切都没有问题的话,我想你很快还是要重新米舒钦柯将军这里报道。”
听着这话,米舒钦柯将军也颇为期待的和宋彪握手道别。
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哥萨克将军,可打仗这种破事总是兵力越多越好,如果宋彪这边能有一千步兵配合他协同作战,再招揽几千名的本地人从事工事修建之类的脏活,那显然是一个不错的好事。
不过,一切还是要等马德尼道夫准将确认无疑之后才能成真,假如宋彪只是撒了个弥天大谎,从俄军手里骗走了一大笔物资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