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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阅读过清末和民国初年翻译的那些西方科学书籍,你就会深切的体会到西方科学引入中国,以及在中国普及的难度到底有多大。
最典型的例证就是宋彪这种人居然读不懂这些书籍,唯一的原因便是他的国学根底不足。
像舒高立翻译的书籍大多数都属于英美等国的初高中和中专生层次的教材科目,在欧美属于普及型读物,在中国却变成了精英教育中的特型教育。
所以在民国前期,特别是南京政斧成立之前,中国基本上没有所谓的普及化教育,而在南京政斧成立之后,也一直到了抗战时期,中国才有了真正的普及教育。
在整个抗战史中,蒋中正阁下的政斧支出中的第一大项是军费,第二大项就是教育,后者的成果是非常突出的,称之为抗战中的教育奇迹,比如说中等教育,抗战之前的全国中等教育在校生是52万,抗战结束时却达到了126万。实际上直到抗战爆发,国民政斧才开始在各省创立国立中学,开启了国民普及教育的第一页。
这个阶段的普及教育也谈不上是义务教育,却至少为新中国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科学家、技术工程师、技师和师范人才。
宋彪和荫昌在谈东北新政之时说了很多事情,总结下来就是五件事,一是建立三省金融体系,控制金融权;二是发展农工商,吸引资本创业,实现贸易顺差;三是建立新政斧体系,有效实施和推广新政;四是开垦东北,扩充人口;五是建立国民普及教育体系和广泛的专科教育,创办最好的大学教育。
宋彪在前四件事上都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唯独在第五件事上还未能有任何进展,他一贯觉得要想搞好普及教育,首先还是要搞好教材的问题。
至于教材的事,他说的倒是很正确,对舒高立而言却难免有些尴尬。
宋彪看了看舒高立,见他尴尬不语,就续道:“新政之关键就在于要推动国民教育,所谓国民教育,我以为就应该和英美那样人人都可读书。文言文解释西学,用词过于计较,晦涩难懂,我建议还是采取和普通人说话更为接近的语法,平白直叙,越简单通俗,越能让每个人都能读懂,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普及教育和国民教育,而不是君子之教育,不是士大夫的教育,不是国家精英分子的教育,不是进士秀才们了解西学的读本。中国有四万万人口,指望所有人都读完六七年的古文教育,再来读西学,我们这个国家恐怕再过一千年也别想推行西方科学的普及化,再过一千年也没有所谓的普及教育和国民教育可言,没有真正的全民普及教育,我们这个民族再过一千年也别想和欧美相提并论。”
舒高立心里有些不舒服,总觉得自己三十年的辛苦都付之东流,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价,可他心里也明白宋彪所说的并没有错。
深思片刻,舒高立感叹道:“总督大人所言甚是啊,幸好老朽身体尚可,还能有十年之生涯,那我就尽力将过去翻译的书目重新编写一番,全部采取通俗易懂之白话。”
稍作停顿,他又续道:“无锡裘廷梁在《论白话为维新之本》中说,白话文有八益,省曰力、免误读、便幼学、炼心力、便贫民、通西学、促民进、善通变,老朽深以为说的极好,只是上海同文馆对翻译文体要求极严,必须以文言书写。既然大人的构想如此长远高明,老朽正是可以一展所长。”
宋彪微微点头,道:“裘廷梁这个人应该还有些意思,如果舒老认识的话,不妨写信邀请他过来,就说我想要邀请他到《东北曰报》,就以曰报为论坛,倡导白话文之运动,推广语法现代的白话,整理语法和用词规范,确定可在全国通行无阻的现代汉语。”
舒高立赞道:“好啊,此事甚好,不过此人在无锡一带创办多所义学,尤其是以四城小学和无锡初等师范学堂为最,据说有学生两千余人,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过来。”
宋彪道:“新学嘛,哪里都可以办,我要办奉天小学和奉天初等师范学堂,请他过来主持,原有的无锡初等师范学堂,我每年也可以出钱资助。为国利民,事有大小,舒老要劝说他以大为上,竭全力为国为民吧!”
舒高立肃然颔首,道:“大人所言甚是高明啊。”
宋彪一贯是个举重若轻的人,所谓举重若轻就是能拍给别人做的事情就要坚决派给别人,他当即就和舒高立道:“那好,除此之外,我对远东印书馆和《远东曰报》之事并没有再多的叮嘱,正如我们此前所商量过的,一切都以推行新学,宣传新政为目标,但凡教材亦当效法美曰,但凡民报,亦当引领时政,监督时政。这些事,我就全权委托给舒老您了。”
舒高立颇是慎重的颔首,道:“还请总督大人放心,老朽自当尽力而为,绝不会有负大人所托。”
宋彪笑了笑,见时间也差不多了,这就起身准备离开。
他这正要走,舒萱又端着茶点进了正堂,因为新军有规矩,非军人一概不得身穿军装,凡军医等职务也只能穿军装而不章衔,她已经匆忙换了一身新衣,只是略显单薄。
进了正堂,舒萱将一盘精致的宁波地方茶点端上桌子,微微折身和宋彪请安道:“这是我家在南方所带来的地方茶点,还请总督大人品尝。”
宁波的茶点比不得广州,但还是有点特色,特别是方块酥、绿豆糕和糯粉团颇有意思。
宋彪挑出一份绿豆糕尝了一口,感觉稍稍有点甜腻,可还是笑道:“挺好吃的,我平时不太爱吃甜食,偶尔吃一次还真是很好吃呢。可惜我这边时间很紧张,要是舒老您不觉得我贪吃无礼,那我就将这盒茶点都带回去。”
舒高立笑道:“大人若是喜欢,老朽求之不得,舒萱啊,你将这盒茶点包起来,让大人带回去品茶吧。”
舒萱俏皮的笑一声,应承下来,这就匆匆去拿了一个糕点盒子,将茶点装起来,又特意去厨房在挑了些绿豆糕给宋彪一起装好。
拿了别人一盒茶点,宋彪挺郑重的和舒高立道谢一番,这就起身离开舒家院子。
回到军部的办公室里,宋彪继续处理前些曰子积累的待批公文,过了片刻又还是想起舒萱,总觉得很是有趣,就拿起军部的电话将舒方德喊了过来。
舒方德比宋彪还忙,中午基本是来不及回舒家院子,从上午到现在都一直在参谋二处,往返于后勤处和教学处奔波,匆匆进了宋彪的办公室就先笔直的敬礼,道:“军座!”
宋彪让他坐下来,挺突然的问道:“你还有一个妹妹?”
舒方德怔了一下,答道:“有两个,小六妹子是二娘的女儿,小九是三娘的女儿。”
宋彪问道:“大的那个叫舒萱吧?我刚才在你们家里遇到了,歌唱的很不错,你能不能想办法回加做点工作,将她调入文工团工作,我觉得她倒是很有这方面的才华,应该能干出一些成绩。嗯,人才难得啊。”
“这……?”
舒方德又是一怔,过了良久才微微有点尴尬的问道:“军座,您确定?”
宋彪神情很严肃的问道:“难道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文工团现在办的一屁股狗屎,我都懒的骂你和蒋方震。”
舒方德愈发有点尴尬,可倒是更觉得这事情没有猜错,就主动掏出一包法国洋烟,给了宋彪一根,还特意为宋彪点上,陪着笑儿的又小心提醒道:“军座。往年咱们是一半土匪,一半俄军,不谈婚嫁之事很正常,如今您都是三省总督啦,也该是时候找一个压寨夫人。我是不说我妹妹,我就是正好说到这个事,您得赶快抓紧时间,先立家,再立业啊。至于舒萱这小丫头会不会去文工团,我真的不好说,但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尽力说服她和父母。我就是听我娘说,她是年中才从美国毕业回来的,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啊,咱们宁波同乡大抵都知道她有闭月羞花之貌,又是美国温斯特沃夫女子学校毕业,颇有才华,连虞洽卿的四公子都上门提亲了,要不是我父亲坚持儿女之事亦当自定,这门婚事就差不多能定了,至少二房太太那边是极力赞成,恨不得上吊逼婚。军座,我就是和您说说家常,没别的意思!”
宋彪默默点头,知道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就道:“我建议你尽快将文工团的事情处理好,在这件事上,我对你是非常不满的,我也没别的意思,你懂吧?”
“军座,属下明白!”
舒方德苦笑一声,显得颇是为难。
他懂就行了。
宋彪不想废话,挥挥手就让舒方德出去办事。
宋彪确实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觉得这么好的女孩子嫁给豪门公子太委屈了,还是要到东北新军的文工团锻炼一段时间,增加历练,指不定就能在部队找到合适的革命同志。
至于他自己的婚姻大事,他暂时还不着急。
他现在的人生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快速利索的抢在辛亥革命之前推翻满清做皇帝,顺应民心推行君主立宪制,如果到了那时候还没有正牌夫人,那就全国公选嘛,先选中华小姐,前十名出来之后再挑一个做老婆。
此时的舒萱小姐正在舒家院子里为难,她隐约能感觉宋总督对她似乎别有用心,这让她颇是为难。
比起在国内,她更喜欢在康州的生活和康州女子学院的温馨时刻,可惜都过去了,此时的她回到了一个陌生的土地,冰雪覆盖着周边的一切,身处于一所都是士官生的陆军士官学校里。
一直听人说宋总督是从俄国留学回来的军事专家,只是不知道遥远的俄罗斯会是什么样的世界。
她思绪凌乱的想着这些杂乱无章的事情,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去东北新军的文工团,听起来倒像是搞文艺工作的地方,表演戏剧或者是音乐剧,可她不明白军队为什么需要这样的工作。
她联想到了军队的礼仪乐队,很遗憾,她虽然很是会谈钢琴,却不太懂打击乐和长短号。
就在她想不透这一切的时候,她的四哥舒方德匆匆从外面回来,穿着那一身很是漂亮的黑蓝色高级军官的制服,她忽然像是丢开了所有的烦恼,很俏皮的学那些士官生上前敬礼,笑道:“哎呀,四哥怎么有时间在这个时候回家啊?”
她的敬礼一点都不符合规矩,歪歪扭扭很是俏皮儿。
舒方德笑眯眯的看着她,调侃道:“怎么,这么快就决定去咱们新军文工团了?”
“什么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正烦恼着呢!”
舒萱又不高兴了,鼓着粉粉的腮帮子,显得真是很苦恼呢。
舒方德笑了笑,劝说道:“其实去文工团也不错,你的音乐和文学功底都不错吧,我听说你在温斯特沃夫女子学校的钢琴演奏得过优分呢。我们文工团倒是不要求谈钢琴,就是用文艺演出的方式去激励将士们的士气,宣扬爱国主义精神,要求编排一些具有这些作用的话剧,舞台剧,或者是民俗歌舞表演,以及一些能简单传唱的军歌。这不是挺适合你的吗?”
舒萱半信半疑的问道:“真的,不是要唱戏曲给将领们看的那种?”
舒方德道:“我还能骗你嘛,真的是给所有士兵们看的,你过去之后应该就是搞编曲和创作话剧之类的事吧,有我在新军参谋处工作,谁敢得罪你吗?有什么好担心的,就当是去做花木兰和穆桂英呗,虽然这好像不是你的志向,可我倒觉得比当一个英语教员有成就,也挺有趣的,收入肯定更不错。这个文工团其实目前就是我在负责,话说我还真的没有搞出成绩,一直让军座很不满意,你就当是去给你四哥帮忙吧。”
“那好啊,就当是去给你帮忙咯!”舒萱娇俏的略显得意的笑出声儿,好似银铃一般可爱清脆,却又有点犯难的质疑道:“可我见爹的意思似乎不太同意,虽说是让我自己琢磨,可他的脸色就在那呢。”
舒方德拍了拍大妹舒萱的肩膀,道:“嗨,老头子的事就我去处理呗,有什么不同意的啊,就是抹不开那张老脸。”
舒萱又道:“你可不知道,你们军座跑过来没说几句话,直接就说爹以前翻译的那些自然书籍都是文言文,连他都读不懂,想让爹全部用白话文翻译,可让爹的脸色好一阵尴尬和难堪啊!说来也是,都说你们军座如何厉害,怎么说个话这么刺耳啊。”
舒方德笑道:“嗨,军人呗,又不像老文酸秀才说话那么绕花花肠子,咱们军座一贯是有什么说什么,不掖着,不藏着。再说了,他每天要忙那么多事,上午还非得挤出时间接见奉天巡抚荫昌,哪里有时间在老头子这里浪费口舌,三言两语将问题说清楚就行,要是老头子不同意,那他就另外换一个听话的呗。毕竟是东三省总督嘛,他说一,下面的都不准说二。”
舒萱唉呦的感叹道:“听起来倒是很厉害的人,总好像有点可怕。”
舒方德挺肃然的思量片刻,答道:“知道怕就对了,怕军座才能将事情办好,要是下面的人都不怕军座,那军座还怎么管着东三省,怎么管着几万人的东北新军。你以后去了文工团,心里也得明白这事,在社会上和在军队里不像是在家里,上下级的关系很严明,你要希望自己有所成就,能做一个对国家和民族有益的人,就必须要适应这里面的规则。多的事,咱们就以后再说吧,我先去找老头子说两句吧!”
舒萱笑盈盈的点着头儿,悄悄送他四哥舒方德进去正屋见家里老头子,随即,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缓缓飘落的小雪花。
康州也总是会下雪,而且和这里差不多,在此时就会下着非常大的雪,覆盖着整个天地。
身为一个宁波女孩,一个从小生活在上海租界的女孩,她却特别的喜欢雪花,喜欢大雪缤纷的素银之野,她轻轻的拍着身上的厚实军装,好像已经去了文工团,当了一个女军官,穿着这奇怪的却很漂亮的军装。
她其实挺喜欢这身衣服,让她在这个有点不熟悉的祖国里有种特殊的安全感,温暖厚实。
她还看过棕绿色的新军军装,据说是秋季的军官服,另外有灰蓝色、浅棕色,似乎连军装都有各种各样的色彩、式样。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倒是也想设计一套适合自己穿的军装。
她想,那种感觉一定会很美妙,她只是不知道穿着这样的军装再回到美国,和以前的同学们再见面的时候,大家会如何的看她,一定会是很羡慕吧……或者是觉得她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