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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夜进门时小宝和曦儿已经在睡午觉了,上官若出去了没回,诸葛夜只看见楚芊芊独自坐在床前。
敛起在皇帝那儿闹的不快,诸葛夜走向楚芊芊道:“发什么呆?”
“曦儿……好像知道我的身份了。”楚芊芊含了一丝不确定地说。
诸葛夜拉了把椅子在楚芊芊身边坐下:“知道就知道了,他不会乱说的。”
他根本就不会说话。
当然,他会写字。
不过他从不是个惹是生非的孩子。
楚芊芊就着诸葛夜伸过来的手慢慢偏过头,脸颊贴上他宽厚的掌心,发觉温度较之以往的低上不少,不由地抬眸,望进他明显幽暗了一些的眸子,问:“你醒得好快,出什么事了?”
按照安神汤的剂量,诸葛夜会睡到晚上才对,这么早醒来,楚芊芊以为是有谁叫醒了诸葛夜。
诸葛夜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确定他们睡得香甜,就把大君遇刺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父皇还禁了我的足,看样子是不希望我再干涉这件事了。”
自古以来,储君与皇帝的关系都有些微妙,偏这一茬到了现任皇帝和诸葛夜这儿完全不奏效,皇帝是不是一个好丈夫楚芊芊不敢打包票,可对诸葛夜而言,却是一个十分合格的父亲。他要杀大君,若诸葛夜一直陪在大君身边,他投鼠忌器,很难痛下杀手。
楚芊芊若有所思:“我不明白,皇上与大君的关系为什么会这么僵?”
不止皇上讨厌大君,大君也一直防范着皇上,这一点,从安全通道上可以得到证实。天底下,有哪个父亲在嫁女儿之后会为了防止女儿被女婿追杀而专门建立一条逃亡路线的呢?这仿佛是确定了两个人的关系不会走得太顺利一般,又或者,两个人之间存在着某种无法磨灭的安全隐患。
诸葛夜从懂事以来便知自己母亲是大君的掌上明珠,大君宠上官灵吧,可大君对上官灵的宠爱,远不及对上官若的十分之一,是以,关于大君建了安全通道的事,他并未往心里去。可被楚芊芊一怀疑,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你的意思是……”他看向楚芊芊。
楚芊芊认真地道:“这么跟你说吧,有一天嫣儿长大了,要嫁人了,我们给她选了一个容貌家世都非常优秀的夫君,她却偏要嫁给一个穷秀才。你觉得,我们有必要因为担心嫣儿过得不好而专门给嫣儿留下一大堆逃亡的筹码吗?”
女暗卫,安全通道,哪一样不是大君给上官若上的保险?
诸葛夜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你认为大君一直在防着我父皇?”
“何止是防?简直有种把女儿嫁给敌人的忐忑。”楚芊芊如实道出了心中想法,“大君跟皇上是不是有仇啊?”
诸葛夜陷入了沉思:“有仇……倒是不至于。”
楚芊芊握住他的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成亲四年,孩子都三岁了,诸葛夜从没与楚芊芊谈过家族的事,犹豫了一下,诸葛夜还是说了。
“我母后原先是景宗陛下内定的未婚妻,那时,景宗陛下尚未登基,是太子。我母后随大君前来商议亲事,可母后没看中景宗陛下,反而喜欢上了我父皇。我父皇的身份……”诸葛夜顿了顿,“刘美人是青楼官妓,不受宠,母子二人常年呆在行宫,过得猪狗不如。”
最后几个词,他是用牙缝咬出来的。
绝不夸张。
为了吃顿饱饭,刘美人都沦落到给大太监洗脚的地步了。而诸葛冥为了赚点买药的钱,常常给那些侍卫当沙包。
他这身武艺,可不是跟名师学出来的,是被人打出来的。
要不是孝惠仁皇后为了表达对大君与上官若的重视,根本不会允许一个落魄皇子出席宴会。
没想到一次集聚了全皇室的接风宴,竟让诸葛冥入了上官若的眼。
“大君一直希望自己女儿做皇后,看不上我父皇,翁婿关系这么差也就不奇怪了。”
楚芊芊点了点头:“按理说应该是这样,可……那是大君看不上你父皇,又不是你父皇看不上大君。莫非……你父皇很反对这门亲事?”
反对到恨不得杀了大君泄愤?
不啊,又不是大君逼上官若嫁给皇帝的,是上官若自己要嫁,大君也是迫于无奈才点头,皇帝要怨也是怨上官若,干大君什么事呢?。
别告诉她,皇帝是怨恨大君生了个这么霸道的女儿。
“诸葛夜,会不会是大君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父皇的事?”楚芊芊鼓足勇气问。
诸葛夜隐约有过这样的猜测,却一直不敢承认,偏楚芊芊一再撕破他的懦弱,逼他在心上剖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呼吸一滞,握紧了拳头。
反正剖开了,楚芊芊不介意再在伤口撒点消毒水:“一定是!以我对你父皇的了解,他不会让大君在这么瞩目的局势下出事,会留下把柄。他一定是忍无可忍了,才冒着遗臭万年的风险对大君痛下杀手。”
跑到喀什庆去刺杀大君是不可能的,毕竟西部是大君的地盘,可大君入关了就不一样了。只不过凡事有利也有弊,大君若在关内出事,不管是不是皇帝动的手,大家都会把账算到皇帝的头上,谁让大君是带着军队来的呢。
皇帝只有两个抉择:要么不遗余力地保护大君,要么一不做不休地干掉大君。
皇帝选了后者。
傻子也看出皇帝的反常了。
或许,她该找谁了解一下皇上的历史了。
“皇上!”
御书房外,多公公叩响了房门,“大君求见。”
“求见”二字是多公公自己加上去的,大君拽得像谁欠了他二五八万,那模样,连多公公看了都想打,更遑论皇上了。
可皇帝是什么人?大君若肯求谁,太阳怕是打西边出来了。
皇帝充耳不闻。
多公公急得直冒冷汗,到外头跟大君说皇帝忙着,要不要在旁厅喝杯茶。
大君哪里不晓得皇帝的把式?不就是给他下马威吗?
哼!
大君若是被皇帝三两下子唬住他就不是大君了。
大君一脚踹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一股凛冽的杀气,如千军万马一般朝着皇帝踏来。
皇帝神色不变,扬袖一拂,将杀气化为了虚无。
大君眯了眯眼,几年不见,功夫又有了不少长进!
皇帝似是而非地指了指斜对面的椅子:“岳父大人既然来了,就请坐吧。”
“岳父?”大君哼着坐下,“你心里还记得我是你岳父?”
皇帝深邃如泊的眸子里嗪了一抹凉薄的笑意:“岳父大人远道而来,可是来探望皇后的?探望完了吧?打算几时启程?朕,也好为岳父大人饯行。”
寒暄都省了,直接搬出逐客令。
大君倒不像曦儿冒犯他时那么生气,毕竟曦儿是他血亲上的外孙,可诸葛冥呢?不过是个一辈子都没看顺眼的女婿罢了!
大君扬起下巴,冷冷一笑:“你不乐意看见我,我更不乐意看见你,废话不多说,我明天就带若儿离开,识相的,就别给我耍阴谋诡计。”
“呵。”皇帝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不屑,“你一直想让你女儿做皇后,朕让你得偿所愿了,你还不知足。”
大君承认,他女儿生来就是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的,所以,他才同意将女儿内定给了景宗做太子妃,可谁让他女儿发神经喜欢上了一个根本配不上她的男人呢?他早放弃那个想法了,女儿最终还是做了皇后,别说,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别以为你做了皇帝我就会高看你一眼,当初要不是若儿寻死觅活要嫁你,我早就一刀杀掉你了!”
这家伙,真以为自己配得上若儿?
皇帝淡淡敛起笑容:“所以,朕该感激你们父女对朕手下留情了?”
大君挑眉:“不然呢?就凭你那样的情况,值得若儿下嫁?”
皇帝眸光冰冷地看向了大君:“你以为朕乐意娶?”
哐啷!
手中的托盘砸在了地上。
瓷碗碎了一地,汤汁溅了一裙。
上官若呆呆地站在门口。
多公公一脸苦恼地跟在身后。
他想拦的,可没拦住,谁知竟叫皇后听到一句这样的话!
这……这……
皇帝望向面色发白的上官若,眸子里略过一丝复杂,张嘴,似乎想解释,上官若却比他先开口了:“原来你是被逼的啊,你一点都不想娶我!”
“若儿……”皇帝站起身。
上官若的泪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皇上,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忍得这么辛苦。明明不喜欢我,还非得装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
皇帝走到她面前,扣住她手腕,眸光死死地盯着她,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告诉她。
上官若却推开了他:“难怪一做皇帝就翻脸不认人了!我真是个傻子!被你利用了二十年,一点感觉都没有!”
皇帝额角的青筋暴了出来:“上官若!”
“你让我恶心!你的皇宫,我一刻也不想呆了!我今天就走!”咬牙说完,上官若擦了脸上的泪,“父亲,我们走!”
皇帝浓眉一蹙:“站住!你是朕的皇后,没朕的允许,你哪儿也不许去!”
大君心疼地拉过女儿,给了皇帝一记慑人的眸光:“别装了诸葛冥,你当初为什么会娶若儿你心知肚明,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却食言了,还想霸着若儿?做梦!”
上官若的心口狠狠颤了一下:“你们……瞒了我什么?父亲你答应他什么了?他又答应你什么了?”
皇帝无比冷沉地瞪向了大君:“你最好住口!”
大君不屑一哼:“从前我忍着不告诉若儿是怕若儿伤心,可你小子把若儿伤透了心!我也没必要替你遮遮掩掩了!”
上官若惶恐地睁大了眸子。
大君就道:“若儿,实不相瞒,在碰到你之前,诸葛冥已经成亲了。”
“成亲?”玉淑宫内,楚芊芊差点儿叫了出来,“你说,皇上以前成过亲?”
淑妃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是。”
饶是冷静如楚芊芊,也不能坐怀不乱了,她只知道皇上在行宫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却不知他竟然有过一段婚姻:“你怎么知道的?”
淑妃叹了口气:“有一次我去御书房,听到了皇上和多公公的谈话,才知在碰到皇后之前,皇上已经有了妻子。后面我小产,几度寻死,皇上告诉我,他也失去过一个女儿,他明白这种痛苦,他还告诉我,如果我死了,逢年过节,就没人给我女儿烧纸钱了。”
所以,不止娶了妻子,还有了孩子。
楚芊芊的心口一阵发冷:“小公主……是怎么死的?”
淑妃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小公主的忌日是昨天。”
楚芊芊想到了小宝,如果有一天,她失去小宝,那……那一定是世界末日。
心口闪过一丝疼痛,楚芊芊揪紧了衣襟道:“小公主的娘亲是谁?还活着吗?”
淑妃再次摇头:“我也不知道。”
……
上官若双目发红地看着皇帝:“你成过亲?”
皇帝的嘴唇颤了颤。
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诸葛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没人告诉她,这个男人有妻子!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皇帝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我拒绝过你的。”
是啊,他拒绝过她,还不止一次。
但她哪里想得到他是因为有了妻室?
她以为……他只是没喜欢上她罢了。
“你呢?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一次,她问的是大君。
大君挠了挠头:“你一哭二闹三上吊,说非他不嫁!后面,连砒霜都吃进肚子里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怕你知道真相,会受不了。”
至于别人为什么也没走漏风声,都是他给封了口。
上官若难过地捂住了嘴。
她恨淑妃抢了她丈夫,却不知,这个丈夫,也是她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上官若受不了了,连诸葛冥与大君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也不敢问了,怕越问下去,真相越让她承受不起。
“我还让淑妃滚蛋呢……该滚蛋的是我。”上官若心里一阵阵抽疼,仿佛有一只长满锋利指甲的手,将她的心脏,一寸一寸撕扯下来。
她其实也想问,这些年,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的真心?当时娶了我,有没有一点点不是被逼?
但其实,她自己都很排斥他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如他曾经说的那样,我只喜欢你一个。
那他的发妻算什么?
一个为了名门千金而抛弃糟糠之妻的男人,值得她那么多年的爱慕么?
上官若哭着哭着,居然笑了:“难怪你总说‘你当初非要嫁给我’,你说了那么多次,我傻瓜一样的就是听不懂你的暗示!”
皇帝承认,他说那些话时的确有几分暗示的意味,可更多的是赌气,他没想过让她承受这些不该承受的东西。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轻声说。
事情是怎样都不重要了,那个女人是谁她也不想追问了,反正她无法接受自己抢了别人丈夫的事实:“但这不是我的错,我不知情,所以,我不会跟你道歉,也不会跟那个女人道歉。但你们两个联起手来骗我,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大君与皇帝的面色俱是一变。
“若儿!”
“若儿。”
上官若一想到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就委屈得哭都没力气了。
她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上官若愤愤地走掉了!
走到半路,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宫女太监纷纷下地给她行礼:“皇后娘娘。”
上官若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这是哪个局的马车?”
驾车太监道:“回娘娘的话,是尚乐局的马车,早先明大家留了些曲谱给尚乐局,奴才奉周尚乐之命给明大家还回去。”
明月?
正好,烦着呢。
也顺道告诉明月,她查到了明岚的消息。
她不会承认,她就是想暂时离开这个鬼地方清静清静,见不见明月,其实不是主要目的。
上官若上了马车。
等皇帝与大君追出来时,马车已经驶出皇宫了。
皇帝与大君同时叫来侍卫,同时翻身上马,同时追了出去!
可马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二人对视了一眼,选不同的道路追去了。
……
二楼,临街的厢房,一扇小窗微微开启。
纳兰嫣居高临下地望了望车水马龙的街道,淡淡一笑:“皇婶好像……出来了呢?还哭得那么厉害,你说,她是怎么了?”
马车的缝隙时而被风卷起,从她的角度,正好能一览无遗。
在她对面,坐着一名戴着斗笠的青衣男子,男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年龄与容貌,可听他声音,竟是那般的熟悉。
“怎么了?”男子轻笑,“大君入宫,她连大君都不要自己跑出来了,你说她是怎么了?”
纳兰嫣恣意地眯了眯眼:“她该不会……是知道当年的真相了吧?”
男子不语。
纳兰嫣知道自己猜对了。
真相永远比谎话残忍,不管上官若知道了多少,哪怕只是冰山一角,都足以叫上官若心如死灰了。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我正愁找不到机会,皇婶便将机会送上门了。”纳兰嫣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先走了,明天见。”
马车停在梦红楼的后门。
上官若凭着专属令牌见到了春妈妈。
春妈妈知晓对方身份,半分不敢怠慢:“娘娘!明大家在唱戏,本来还有两场,但唱完这一场,奴家就让他下来!”
上官若烦躁地摆了摆手。
春妈妈领着她进了一个豪华厢房,厢房的窗子正对一楼大堂,能将台子上的戏剧尽收眼底而又不被旁人窥视。
明月唱的是在宫里编的新戏《薛郎令》,这出戏,上官若听的不多,觉得太悲伤了,听一次哭一次。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太平公主爱上了已有妻室的薛邵,发誓今生非薛邵不嫁。奈何薛邵早已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愿舍弃。武则天又不忍心让女儿做妾,便逼着薛邵在太平公主与他妻子之间二选一,薛邵顶住压力选了妻子。武则天勃然大怒,当即将薛夫人以及薛夫人的母族全部处死。后面,更是以薛家上下数十口人的性命要挟,逼得薛邵终于做了太平公主的驸马。
戏中,薛邵把对原配的深情、对武则天憎恨、对岳母家愧疚,全部化作冷暴力,加注到了太平的身上。
这与她的经历真是惊人的相似呢!
不同的是,她父亲没有杀死诸葛冥的原配,也没有处死那个女人的族人。
她父亲只是与诸葛冥打成了某种协议。
什么协议呢?兵权?皇位?
对!
一定是这些!
她父亲没有杀人!
她没害死他妻子!
那个女人还活着,就活在行宫!
不,活在喀什庆。
也许,活在江南……
“我没杀人,父亲也没有……他不恨我……我们生了夜儿,还有曦儿……他对我很好……我没害死他妻子……他不恨我……”
上官若浑身颤抖,力气被抽空,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地瘫在了地上。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我早说过,不是谁都像皇婶这么幸运的。”
一道女子话音突兀地响在身后。
上官若转头,就见纳兰嫣笑盈盈地站在了门口。
------题外话------
我猜,大家的心情应该挺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