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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披风走上前,轻轻地披在七殿下的肩上:“殿下,你今天为什么要对上官小姐讲那些话?”
“哪些话?”七殿下转过身,任由我给他系好丝带。
我不敢看他,低垂着眉眼道:“你故意提醒上官小姐嫁给六皇子,还不止一次,你……是不是不希望上官小姐与六皇子结亲?”
六皇子已是太子,而我私心里却无法把他与那个身份结合起来。
七殿下迈开步子,早春的夜风极冷,吹动泥土里清冽的气息,也吹动他白如月光的发带:“是,我不希望他们在一起。”
“殿下!”我止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七殿下淡漠地勾了勾唇角,明明在笑,却让我从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意:“六皇子与我不对付,我不能让六皇子有这么坚实的靠山。”
是这样吗?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
六皇子与七殿下的关系的确不怎么好呢,六皇子总爱欺负七殿下,一旦六皇子继承大统,七殿下的日子想必不会太好过。
但是……
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比如,六皇子从前虽然爱欺负七殿下,但对七殿下还不到深恶痛绝的地步,是七殿下招惹了上官小姐后,与六皇子的梁子才结得越发大了。
从前六皇子只想刁难一下七殿下,现在,却是恨不得七殿下去死了。
六皇子已然是太子,不与上官若结亲,的确会失去一个很大的势力,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有大君撑腰,六皇子想捏死七殿下也还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这……这根本没用啊。
除非——
我的心底掠过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殿下,你难道想把六皇子拉下马吗?”
不是要阻挠六皇子与上官若联姻,而是要把六皇子连根拔起……
想想……都觉得恐怖!
六皇子是谁?那是皇贵妃的儿子啊!皇贵妃的母家虽不比上官家,可也是草原八大部落之一的领袖纳兰氏,动六皇子,那不是与皇贵妃、与整个纳兰家为敌吗?
大君的妻子,就是纳兰家的千金,是皇贵妃的堂姐呢!
七殿下没有回答。
我眉心一跳,一把抓住了七殿下的手:“殿下!六皇子与上官小姐纵然做不成夫妻,也是表兄妹,你……你斗不过六皇子的!你不要犯傻!”
我很期待他笑着告诉我“想哪儿去了?我几时要与六皇子斗?我只是不希望他如虎添翼而已,放心,我有分寸的,气气他就罢了。”
可七殿下依然没有说话。
我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尽了:“殿下……”
七殿下拍了拍我肩膀,说道:“他本就容不下我,我退不退让,招不招惹上官若,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与其这样,不如放手搏一下,最坏也就是……”
他笑了笑,指着门上的牌匾道:“好了,我到了,你回柳春阁吧。”
我艰涩地问道:“七殿下,你想斗倒六皇子,真的只是怕六皇子不会给你好日子过吗?”
还是……你喜欢上官小姐?
七殿下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我:“明岚,你为什么会在意我与六皇子争斗的原因?”
这一刻,我有种被看穿了的羞赫,我不敢告诉他,在我看来,与其说他是在与六皇子争夺皇位,不如说他是在与六皇子争夺上官若。
不等我回答,他话音再度响起:“他是皇子,我也是,我与他生来就是宿敌,这个理由够不够?”
我再傻,也听出他话里的不悦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是我的主子,与我有着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我问他一个理由,难道还不行吗?
我有种想哭的冲动,低下头,忍住泪意道:“奴婢僭越了,奴婢以后会注意分寸,不该做的事绝不多做一件,不该说的话绝不多嘴一句,殿下安,奴婢告退。”
我转过身,眼里掉了下来。
七殿下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在我转身的一瞬拉住了我的胳膊,并问:“怎么了?”
我撇过脸,不给他看。
七殿下一手揽住我腰肢,一手掐住我下颚,将我被泪水弄得狼狈不堪的脸转了过来。
“嗳,怎么还哭上了?”他的语气不若先前那般镇定了。
我本来只有一点点想哭,被他一关心,就变成了十足的想哭,泪水流的那叫一个泛滥。
他越发手足无措了,抬起手,擦眼泪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就那么僵在半空:“哎呀,那个……你别哭了,我没怪你多嘴。”
天底下,哪儿皇子哄宫女的?
我很不争气地蹬鼻子上脸了,幽怨地看着他,一抽一抽道:“你是皇子,我是宫女,你干什么,哪儿轮得到我置喙?你想对付六皇子就对付吧,甭管是你看他不顺眼,还是你想抢他心上人,都随了你吧!左不过再熬十年,我就能离宫了!到时天涯海角,老死不相往来,我也碍不着你什么了!”
他的身子瞬间僵住了,一双冷眸死死地盯着我,像要把我给射穿一样:“谁许你离宫了?”
我一怔,鼻涕还挂在鼻尖儿上,他的样子太过骇人,我一时没敢往下接话。
还是他开了口:“不想伺候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稍稍恢复了些胆量:“我本来就不是伺
量:“我本来就不是伺候你的,我是刘姑娘的宫女,莲蓉才是你房里的人!”
我强调了房里的人,有些暗示通房丫环的意思,若在以往,我决计不会与他争论莲蓉她们的,但今天……今天醋坛子全被上官若打翻了,理智也没剩下多少了。
七殿下到底是懂些东西的,我们四个当初会被送到行宫,多半是备给他教导人事用的,他现在年少,没经历过出精,我们便是普通丫鬟,若是经历了,想叫谁陪睡,随便点就是了。
四个人中,我被送到柳春阁,基本上无缘于他房中,素蓉、莲蓉、白蓉,他又只点了莲蓉练剑,若将来他有了需要,莲蓉就是头一份子了。
七殿下先是冷冷地看着我,听完我的话后,噗嗤一声笑了:“莲蓉来我房里的次数还没你多,谁是我房里人?你才是。”
我耳根子一红,撇过脸望向了别处。
他搓了搓我的手,他的手非常温暖,掌心有厚茧,相比之下,我的尽管有些粗糙,可也称得上纤细嫩滑了。
他解下自己的氅衣披在我身上,我不要,他坚持:“凉,穿着。”
他这双习武的手,真算不上多么温柔,但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热意仿佛从他皮肤散开,在空气里层层晕开之后,又贴到了我的脸上。
我只觉脸颊更烫了。
给我穿好披风,他牵了我的手:“走吧。”
“去哪儿?”
“送你回柳春阁。”
刚刚都叫我自己回去,现在倒是送上了,女人闹一闹,男人果然会心软的么?
我闷头,把几乎要溢出眼底的喜悦藏进夜色。
往常要走许久的路程,今晚却好似一眨眼就到了,我站在门口,要脱下披风给他,他按住:“我不冷,都流汗了。”
我点点头:“那我进去了。”
“嗯。”
我走了几步。
他突然叫住我:“还走吗?”
“啊?”我转过身,困惑地看着他。
他问:“离宫,真的打算离宫吗?”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啊。
来行宫的路上,我与素蓉、莲蓉、白蓉便商量好了,相互扶持,一直到二十五岁离宫,大周的宫女,身家清白的话,都是能够被放出宫的。若是做了人事宫女,皇宫或许走不出去,不过行宫……管得比较松,主子开恩的话都是能放走的。
可这一刻,我看着他深邃如泊的眼睛,竟怎么也讲不出离宫的话,甚至想一下,心口都能抽疼。
“宫女……宫女到了……二十五岁……都是要被放出去的……”我忍住喉头哽咽,支支吾吾地说。
他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后,叹着气转身:“我没把你当宫女。”
我猛地抬头!
他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我心中划过一抹涩涩的疼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少年的喜怒哀乐,已经能左右我的情绪了,他不过是露出了那么一丁点的失落,我就难受得恨不得没与他那么说过。
我想追上去解释,那边,姑姑出来落锁了。
“明岚啊?”姑姑睁大眼睛望着我,确切地说,是望着我身上的披风。
我忙把披风解了下来,低着头道:“姑姑。”
姑姑的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圈,伸出手道:“给我吧,我去洗了挂起来。”
“是。”我把七殿下的披风给了姑姑。
姑姑没说什么,落了锁,边朝里边走,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也是的,这么冷的天,怎不叫殿下进来坐坐,喝杯茶暖了身子再走?”
我下意识地想说“太晚了,免得惊动刘姑娘了”,话到唇边猛地一惊,抬眸,对上了姑姑暗藏波涛的眼睛,我垂下眸子,道:“殿下没来,我自己回来的。”
穿殿下的披风已经够惊世骇俗了,若叫姑姑知道殿下亲自送我回来,不得揭了我的皮呀?
可披风的事儿,无论如何也圆不过去了,我不好说自己冷,宫女再冷,哪怕冻死,也不该找主子借衣裳,何况七殿下那个大杀四方的冰块,能是你借他就给的?
太暧昧了,怎么办?
有点小甜蜜,还有点小嘚瑟。
我少年不知愁滋味,没意识到,若七殿下不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我今夜的举动就得被扣上狐媚惑主的罪名了。
我庆幸姑姑没罚我,偷笑着回房睡觉了。
姑姑最终没把披风的事儿告诉刘姑娘。
第二天,上官若没来。
七殿下等到黄昏,用过晚膳便溜出宫了。
在他与我摊牌想对付六皇子后,我或多或少地猜出他出宫八成是与自己的“大业”有关了。
然而我对他的“大业”却并不抱任何信心,一个连母族都没有的皇子,一个亲生父亲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儿子,有什么资本与身世显赫的六皇子斗呢?别说六皇子了,就连林贵人所出的三皇子都斗不过。
在这样的忧虑下,我加大了赚钱的力度,我尽量多多多多地酿造梅子酒,除了每月给常伯伯和盛伯伯送两坛,其余的全都托盛伯伯卖了出去。
我把卖的银子藏好,万一哪天七殿下落败了,我还能带着七殿下与刘姑娘跑路,天涯海角,或是别的国家,有银子,就不怕饿死。
转眼到了四月,初二这天,上官若来了。
一个多月不见,她整
不见,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白里透红的肤色泛着脆弱无力的苍白,精致迷人的眼睛,暗暗的,少了许多神采,只不过,即便她状态差成了这样,还是美得叫人转不开眼睛。
“诸葛冥。”她一开口,眼泪便掉了下来。
七殿下扶住她肩膀,看着她问:“出什么事了?”
上官若抱住他胳膊,把头贴上他肩头问:“我不来找你,你都不担心我出什么事吗?”
七殿下笑了笑,任由她靠着:“你不折磨别人就阿弥陀佛了,你出事?真不可能。”
上官若直起身,幽怨地瞪着他:“讨厌!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七殿下温声道:“关心你。说吧,怎么就放我鸽子了?”
上官若又靠上他肩头道:“诸葛昭那个混球,居然跑到我父亲那里告状,说我跑到行宫瞎转悠,还说行宫不必皇宫戒备森严,很容易混进坏人。”
“没说你为了我冲他发火,还挺聪明的。”七殿下似是而非地嘀咕了一句。
上官若眨巴着眼睛:“你说什么?”
七殿下忙道:“我说,你父亲就因为这个把你关起来了?”
上官若委屈地瘪了瘪嘴儿:“嗯!父亲好讨厌!居然不准我出宫!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我看着上官若肆无忌惮地霸占着七殿下,做着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心里一阵吃味儿,放杯子的声响大了些。
放完,七殿下朝我看了过来。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给上官若甩脸子,我有几个脑袋啊?
我惴惴不安地低下了头。
上官若却傻呆呆的,一点没察觉到我的不敬,她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呀?不舒服的话就下去休息吧,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她是一片好心,而听在我耳朵里,却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口气。
我越发不舒服了。
我捏了捏手指,语气如常道:“奴婢是殿下的宫女,要伺候殿下的。”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你不是我主子,没权利对我发号施令。
上官若没听出我话里的挑衅,她单纯得跟一张白纸一样,她这么尊贵,从来都只有别人讨好她,谁都不敢得罪她,所以即便我不敬她,在她看来,也只是我不舒服而使的小性子罢了。
她竟也不生气。
她眨巴着美丽的眼睛,对七殿下道:“你让她去休息吧,她看上去不太舒服。”
七殿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下去。”
那淡漠的语气!
我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凉着心坎儿走掉了。
我没走远,不敢走远,想听听他们谈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像是……偷窥。
不该这样的,不过我也顾不上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要这么做。
我顿在了门口。
上官若与七殿下说起了皇宫发生的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精确到她每天涂了几次口脂。
七殿下的时间非常宝贵,可与上官若在一起,他似乎永远没有正经事一般,听她叽里呱啦地说连我都觉得乏味的东西,还时不时评论几句,惹得上官若的大小姐日常越发奔流不息。
我一遍遍暗示自己,七殿下在利用美男计,他只是想离间上官若与六皇子而已……
半个时辰后,上官若哭也哭累了,说也说乏了,就在七殿下的床上睡下了。
我进去,给换了一床稍厚些的被子,看着理所当然霸着七殿下床铺的少女,我淡淡一笑,说道:“草原的姑娘是不是都这么开放啊?男人的床想睡就随便睡了,若换作我们汉人,不被浸猪笼是好的,怕是连婆家都找不……”
“明岚!”七殿下厉声呵住了我。
我心口一震,对上了他满是寒气的眼睛,自从入了一次皇宫后,他再没对我这么疾言厉色过,我第一反应是害怕,印象中魔鬼一般的家伙回来了;第二反应是委屈,温柔的属于我的七殿下不见了。
我鼻子一酸,哭了起来。
七殿下隐忍地握了握拳,随即深吸一口气,叹道:“好了,她到底是大君的女儿,在背后议论她是非,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