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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狱吏押着凤卿漪过来,她手上脚上带着铁镣,走的极慢,常被推搡,却始终把腰背挺得笔直,努力不让自己摔倒,在仇人面前丢脸。
“行鞭刑。”
阿胤一声令下,退出去的狱吏忙上前将她背对着我们绑在刑架上,这样正好与南宫正面对面。
看亲人受苦,心里必定苦上千倍万倍吧。
阿胤的手段真是高明。
行刑开始,狱吏将鞭子在盐水里浸湿后,向她狠狠抽去。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在这人间地狱清脆嘹亮,她身子阵阵惊鸾,却始终不发一声。
“阿离在哪里?”阿胤问道,瞧着这些血腥场面,脸上如死水般没有任何波澜。
南宫正缓缓抬起头,脸上血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再往后看才明白,那是泪水将脸上干涸的血迹融开,一滴滴流到地上。
“若还不开口,下一个就是皇后娘娘,但我不敢保证,她老人家是否能撑得过十鞭。”阿胤诡异一笑,手却紧紧握着。
他只有在无措时才会将手攥成拳,藏在身后。南宫正和凤卿漪如此刚烈,连阿胤也不敢保证,这铁血刑罚会撬出什么。
“殿下,殿下快看……”铁牛急冲冲跑进来,手里拎着只比之前那两次都要大的布袋。
“阿离……”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雾气氤氲中,我看到那片林子,有名女子斜靠在树干上,手中拿着一片嫩绿树叶,朱唇轻轻含住,眼眸微垂,悠扬乐曲从那唇中缓缓而出,绕在林子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你是湘宜?”我挥手拨开雾气,急急问道。
“不,我是瑶光。”女子停止吹奏,看着我轻轻说道。
“皇上说过瑶光之名是他为你取的,这般说来,你也钟情于皇上?”
女子轻轻摇头,低垂的眸中有水汽凝结。“我只钟情于皇上。”
“那为何又要嫁给御贤王?”若不是上辈人这般纠缠,阿胤和南宫正的仇恨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她缓缓开口,声音飘渺,宛若将时间拉回当时。
青葱少女站在高高宫门城墙上,手里拽着一只蝴蝶纸鸢,风把它吹向天际,绷得太紧,线一下子断了。
为追那只逃离的纸鸢,少女着急跳上宫墙,守城侍卫连忙上前阻止,可为时已晚,她单薄的身子也如那纸鸢一般,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得不见踪影。
这时,一冰蓝锦袍的潇洒少年纵身一跃,将她抱在怀中下了宫墙。
她躺在少年怀中,一双红润小手掩着稚嫩却透出倾城之色的小脸,嘤嘤哭了出来。
“哎呀怎么办呀,这可是仁哥哥亲手给我扎的纸鸢。”
她口中的仁哥哥,正是以后成功登上王位的南宫仁。
“什么怎么办?我扎的定比他的好。”少年眉头一蹙,小小年纪举手投足见处处展现王者风范。
“哦,那湘儿谢过殿下了。”她小声嘀咕着,脸莫名烧的通红。
“也称我哥哥吧,你虽是外戚,但从小在宫中长大,唤作妹妹并不为过。”他将她放下,说的正义秉然。
“这个……”她心中的哥哥只有一个,就是南宫仁,其他人怎能再唤哥哥?
“你不乐意?”他长腿一迈,逼紧她。
“不是不是,这般称呼有悖礼法,怕被奶娘知道又要责罚我了。”面前站着的是他,她当然不敢说实话,红着一张小脸,缩着脖子靠在城墙上,偷偷吐舌头。
“那你整天跟在阿仁身后,哥哥哥哥的叫,就不怕被责罚了?”他继续逼问,瞧见她手足无措的囧态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之前没发现,这个战死沙场虎狼大将的小孤女,竟这般有趣。
“这不一样的,殿下是太子,集万千*爱为一身。但仁哥哥和我都是没人要的孩子,像地上的石头那样普通。”说到伤心处,她竟红了眼眶。
她的爹爹战死沙场,娘亲思念成疾不久后撒手人寰,三岁时她便被接进宫中,交给自己的亲姑姑抚养。
姑姑是老皇上的妃子,曾经*冠一时,却因年老色衰败给了新宫人。她一直跟年幼的湘儿说,千万别去碰那些拉低自己身份的东西,同情是宫中最廉价的交情。
湘儿只是一味点头答应,并不明白,直到遇上了南宫仁,皇上真正意义上的长子。他的母亲是外邦送来的贡品,不知为什么,一直都没被册封,生他那天死在产*上,双眼睁得很大,人都凉了还是不能用手掩上。
直到老皇上赶来,说会将她的尸骨送回故乡,这才闭上。
从此后,宫中流言肆起,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她一直没被册封,是因进宫伴驾非处子之身,皇上为了两国交好才没将事情捅破。所以,她的孩子南宫仁是否是皇族血脉,就不得而知了。
老皇上前朝后宫一大堆事,自然是顾及不到他,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宫中出生的孩子越来越多,待到皇后产下麟儿,老皇上下令大摆宴席举国欢庆时,才发现一群儿女中竟有个身着半旧衣衫的瘦弱孩童。
许是心疼,许是内疚,老皇上让南宫仁同其他皇子进宫学堂读书,并重新拨了可靠的人照顾。
他进学堂晚,年龄比其他皇子大,但字却不认得几个,常被大伙儿笑,后来连先生也暗讽他难登大雅。
连先生对他都不待见,其他正值顽皮年纪的皇子们开始掏出满肚子坏水,践踏。
“我母妃说你是母亲是外邦人,那你就是杂种了?”
“不对不对,听宫人说你不是父皇的儿子,既然这样,你就是纯种的了。”
“纯种的什么?”
“纯种的狗杂种呗!”
课后,南宫仁被众皇子按在宫学堂院子的地砖上,讽刺奚落。
“你这么笨,连先生教的诗句都背不过,还是做狗比较适合,快来快来,给本皇子叫两声来听听。”
他瘦弱的身子摆动着想要挣脱,踩在胸口的那只脚又加了几分力道。
“让你叫两声,听到没有?”
一脚踹向他的小腹,,他蜷缩起双腿,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等待那疼痛褪去。
“这么嘴硬的狗咱们还真是没见过,兄弟们,快来撬开他的嘴,看他叫是不叫!”
黑压压一片扑了上去,一个心眼坏的拿出先生的戒尺,双手握着用力塞进他嘴里。
见他终于张了嘴,大伙儿笑的张狂,拿戒尺的更加得意,使劲在他嘴里搅了起来。
“住手!皇上往这边来了!”
一听皇上驾到,众皇子撒丫子开跑。
南宫仁慢慢坐起身来,口中血水汩汩流出,一双冷冽的眸子看向站在学堂门口六七岁大的女娃。
“你还能说话吗?”她跑过去,纷嫩嫩的小脸满是担忧,执起衣袖为他擦拭唇边血迹。
“不用你多管闲事。”他狠狠挥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满脸错愕的她。
“哦。”她垂头站好,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他再无言语,转头走了。可之后的几天,她总是远远的跟着他,转身时,她又悄悄躲起来。他有些好奇,询问宫人,才知道是虎狼大将军的遗孤,送进宫中养育。
同是没了父母的人,他难免对她产生了几分恻隐之心。会在知道她跟在身后时,故意放慢脚步;会在宫学堂轩窗台上,放个油纸包,里面包着几块点心。
宫中又有孩子降生,大摆宴席庆祝。湘宜跟着姑姑去参加宴请,伸长脖子看了一晚上都没瞧见他。中途,她偷偷在衣袖里藏了几个瓜果和点心,随便找了个理由溜了出来。
当她跑到湖畔时,一曲悠扬乐曲随风飘来,转身发现他竟坐在树上对她笑。
“为什么不进去吃东西?”她歪着脑袋问道。
“我一出生就没了娘亲,更不曾有人为我摆过宴席,我也不屑去吃别人的。”他将手中叶片含在口里,乐曲肆意飞扬。
湘宜见了倍感新鲜,忙跑过去手脚并用往树上爬,费了半天力气仍旧原地不动。
“想上来?”看着肉虫子般的她,他终于勾动唇角微微一笑。
“嗯嗯嗯。”
“为什么?”笑意愈演愈烈,看着如同小动物的她。
“因为我们都是没有娘亲的孩子,姑姑说这叫臭味相投,所以我们本就该在一起的啊!”
他晶亮的目光闪烁,翻身跃下,将她抱在怀中上了树。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脸上抑制不住兴奋。
“你叫什么?”
“湘宜,姑姑都叫我湘儿。”她眨着大眼睛,天真说道。
“湘儿,太俗气了,改哪天我给你取个好的。”
“哦,你叫什么?”
“唤我仁哥哥便是。”
…………
湘宜鼻头一疼,回过神后才知是那人使坏。她揉着小鼻子转身要走,却被扯住手臂。
“叫了你老半天,难不成是魂儿飞了?”
湘宜自知失态,脸一红垂下头去。
“还去不去扎纸鸢了?”他又问。
“去去去,当然要去,要扎的跟那只一样才行。”湘宜仰起明媚小脸说道。
“那我有什么好处?”他鬼魅一笑。
湘宜晶亮的双眸流转,轻启红唇,羞答答叫了一句。“靖哥哥。”
南宫靖,皇后独子,早早便被封了太子,看遍繁华尊贵的他已经习惯了冷静,今天却因这句“靖哥哥”笑的酣畅淋漓。
…………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些事情我统统都不想听,我现在只想找回阿离。”
我耐心全无,听着越来越熟悉的事,连忙打断瑶光的话。
“聪明如你,自是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这些事就如你亲身经历般,痛彻心扉。”她也不怒,温润的笑意藏在唇角。
亲身经历,我的?
我脚下踉跄,忙靠在棵树上。“南宫仁为了争抢皇位,便要你协助设计陷害太子南宫靖,他倒台,南宫仁顺利做了太子,为了斩草除根他才让你嫁给南宫靖,做了御贤王妃。”
这些的确统统发生在我身上,只不过这后面的事情又会是什么?
“的确,我嫁给南宫靖只是为了替仁哥哥看住他,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做了十年夫妻,就算没有爱意,也变成了亲人。我传回宫中的密函越来越少,最终引起仁哥哥的怀疑,他暗中派人到我们的封地探查,翻出了连我都不知道的谋逆事件。”她目光一紧,握皱了手中叶片。
“谋逆?”我心头发冷,往事情最坏的方向去想。
“南宫靖怎会不知道我偷偷往宫中传送消息,他只不过是拿我做个幌子而已,也只有我这个幌子才能替他瞒住仁哥哥。”她眉头紧皱,欲哭无泪。
“我终究还是他们二人手中玩弄的棋子,仅此而已。”她理理额前碎发,目光空洞的看向远方。“那场绞杀谋逆的行动干净利落且悄无声息,我亲眼看着他万箭穿心而死,他就那么盯着我,似是怨愤,似是解脱。我也想就这么死了吧,可一双儿女还那么小,我怎忍心让他们变成年幼的我?”
她终是哭了,泪水纷纷飘在空中,如雨滴般。
“所以,我对仁哥哥说阿胤是他的儿子,女儿成不了气候,望他能包容。他果然信了,派人来接我们回宫。”
“你做了什么?皇上口中为什么会说等了*,你都没来?”我急忙问出口,若她就是我,我就是她,那这个结局也关系着我的生死。
“我没走,留在亲手栽种的棠梨林子里,一缕白绫了结此生。”她释然的笑着,然后又流下泪来。
忽然目光变得幽暗,抬手指着高处枝桠对我说道。“看,就是那儿。”
一缕白绫了结此生,一缕白绫了结此生……
我才不要!
转头拼命跑着,没有目标,满脑子只是怎么逃离。
“若不想像我一样,被人操纵,就拿出你的胆量和气魄,跳出这场阴谋纷争……”
我还是跑,不管跑多久,这句话都一遍遍回荡在耳边。我不要被操纵,不要做棋子,不要为谁伤害谁。可他妈的,又有谁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阿瑟,阿瑟醒醒!”
我猛地睁开双眼,汗水和泪水顺着额头滑落鬓角,难受的紧。
“醒来就好,太医换过几批,就不见你醒来,差点把我吓坏。”阿胤脸色苍白,手拿玉碗,单手搂住我喂水。
“阿离呢?他们有没有送来什么?”我推开碗问道。
“放心,我派出去的人已经找到他们老巢。”阿胤眉头一皱,端着碗的手紧了紧。
骗人,都是骗人!既然找到老巢为何还不见阿离回来?
“他们前些时间,将老夫人送了回来。”阿胤勉强咧嘴一笑,转过身去放碗。“老夫人并无大碍,只是中了很浓的迷香,还在昏睡,暂时不能与你相见。”
他转身温柔将我放在榻上,细心盖好锦被。“什么都不要管了,安心呆着就好,剩下的事情全部交给我来办,你说过会信我不是?”
阿胤难得出现这种神态,掺杂着乞求,让人不忍拒绝。
冥冥之中忽然发现,我来到这里并非偶然,一条无休止循环的复仇路线已经开始,而那个睡在我梦里,久久不肯离去投胎的瑶光,极力想要制止这一切。
而我,不为别的,只为阿离能平安归来。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不像她,一条白绫了结一生。
所以,放下执念才能彻底解脱。只要一方能放下执念,我们大家便可以从这诅咒中解脱,相信瑶光托来的梦也是为了这个。
“阿胤,我答应南宫正的要求。”我拉着他的手,郑重说道。跟南宫正回封地,不管前途如何,都是我的命,而我不信自己会输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