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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电话打出去,反馈回来的信息让赵一民的心如坠谷底。
查办他的指示是直接从市里传下来的。
昨天下午,从市委、市政府到市纪委、检察院、公安、工商、税务、经贸委……各职能部门几乎不分先后地接到了内容完全一致的匿名举报信。
一份份内容翔实的账本复印件后面,附着那几本存折的账号、户名、金额和存取纪录。
赵一民不清楚这些细节,但他知道,自己完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那本始终悬在他心头的黑账,终于变成了地雷,将他心底残存的那丝侥幸炸得粉碎。
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没人能保他,也没人敢保他。
所有人只会落井下石,往死里踩他。
你贪了,送了,没关系,反正大家都这么干,心知肚明,闷声大发财。
但你把这些烂事记下来,又被公布于众,对不起,你越界了。
破坏规则的结果,就是墙倒众人推。
赵一民将房间里能砸的东西统统砸了个粉碎。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打开房门时,他正躺在凌乱不堪的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城关镇。
一时间,和赵一民有过交集的人,无论职务高低,人人自危。
刘素芬买了鞭炮,噼啪放了一通,家里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这些热闹都与列车上的杨昆无关。
列车驶出几站地,上来几个衣着清凉的年轻女人,拿着车票找到座位上,看看对面躺着的民工装束的杨昆,鄙夷地撇撇嘴,另找空座去了。
又过了几站,乘警和列车员挨着车厢走过来,叫醒杨昆,验过他的车票,特别提醒他要注意车厢卫生。
次日凌晨,几拨上线扒活的年轻人路过,看着杨昆裤脚上溅的水泥点,直接忽略了他。
中午时分,列车停靠在了终点站。
杨昆在车站附近吃了几屉叉烧包,一碗云吞面,马不停蹄地上了汽车。
一路辗转,找到了距海边不远的一处大型电器批发市场,挑了家最大的门脸,推门走了进去。
看柜台的小妹正跟着音响细声细气地哼着:“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
看见一身邋遢的杨昆,差点把他当讨饭的赶出门去。
也不能怪小妹以貌取人,杨昆本来就瘦,这段时间体能训练强度大,身上不多的脂肪消耗得所剩无已,体重却没怎么增加,肌肉的轮廓显现不出来,整个人一付营养不良的样子,配合他那粘成一绺绺的发型和衣着,说他是非洲来的都有人信。
杨昆也不废话,直接把装着钱的布兜拍到了柜台上。
老板走过来,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他:“老板,有什么关照?”
杨昆说买进口电器。
攀谈几句之后,老板把他带到了仓库。
堆积如山的进口录像机、彩电、冰箱、空调,差点亮瞎杨昆的24k氪金狗眼。
早期的水货电器,多为来往港澳的小型船舶船员随身携带,数量不多。
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早已形成了规模化产业链。
姓林的老板还表示,只要价格上稍微加上那么一点点,他可以提供正规的报关手续、完税证明,开具正式的销售发票。
对于杨昆来说,这无疑是个意外的小惊喜。
俩人斗鸡似的一番讨价还价后,除了留出路费外,杨昆把身上的现金全部换成了日本产的随身听。
这是他反复对比采购成本、销售收益和运输难度之后作出的选择。
录像机即将淘汰,照相机受众面太窄,电机、冰箱等大件不好携带。
随身听这种小电器价位中等、易出手、体积小,且不易引人注目。
而且眼下的时机正合适。
再有几天就要进行高考,7月的7、8、9三天里,有相当一部分的学生将要离开家,迈进大学的校门。
在手机和电脑还没有成为标配的时代,花上半个月的工资,给孩子买一款中等价位的进口随身听当作金榜题名的奖励,对于许多家长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近200台索尼、松下、爱华等品牌随身听,连外包装在内,塞满了两个大纸箱。
不愧是经济发达地区,姓林的老板售后服务意识相当到位,亲自驾驶一辆工具车,把杨昆连人带货送到了汽车站。
杨昆出发前专门打听过,邺河市有直通这里的长途卧铺大巴,每天对开一趟,专门为南下打货的生意人服务,票价虽然比火车硬卧稍贵,行驶时间也要长一些,但胜在安全、便捷。
告别林老板上车之前,杨昆特意记下了他的联系电话。
一路颠簸着回到家,距他出发时已经过去了5天。
到工地上一看,底层的围墙已经砌了2米多高。
刘全保提醒他赶紧备料,大后天就要支模板、绑钢筋,准备浇铸中层圈梁和立柱。
时间紧迫,杨昆顾不上车马劳累,简单洗漱一下,开始满大街地推销他的随身听。
百货大楼、商业大厦、易西商场……用了一天半的时间,杨昆把县城卖小家电的柜台和商铺转了个遍。
3台、5台,卖!
10台、8台,卖!
先留1台样品?
也卖!
代销?
对不起,价格可以商量,必须现款现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杨昆总算把东西都成功地推销了出去。
没办法,县城就这么大,购买力有限,像进口随身听这种称得上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消费品,一年也只有七、八、九这几个月份和年底时销量高一些,平时很少有人问津。
毕竟对于初、高中生来说,零售价200多元的进口货好是好,可消费不起,相对而言,还是价位在30至50元之间的国产低档货及仿冒品更受欢迎些。
连电子一条街上的商户包括在内,县城经营小家电的商户不过十几家,这些商户大都刚起步没几年,哪一家的规模和实力都不足以一次吃下全部的货物,而且也都有自己的供货渠道,要不是杨昆定的价实在够低,比他们自己拿货还要便宜许多,恐怕没人敢接这种来路不明的货。
至于随身听的质量,倒不在众人担心范围之内,不得不承认的是,小日本在家电方面的技术制造水平确实具有其优越性,不管是哪个牌子的随身听,在制造工艺和细节设计方面都做到了精益求精,内行人一眼就能把它们和那些粗制滥造的冒牌货区分开来。
不管怎么说,杨昆总算做成了重生以来的第一桩买卖。
拿着林老板当作附赠品送给他的太阳能超薄计算器,杨昆细心算了好几遍,扣去全部开支,这一趟净赚了将近4000元,算是把借款利息拿了出来。
如果不是急着脱手,他完全可以赚得更多。
听儿子说短短几天时间里赚的钱抵得上一个工人全年的收入,刘素芬很欣慰。
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儿子长大了,也出息了。
这比赚钱本身更让她高兴。
到了晚上,她破例多炒了个菜,还给杨昆买了两瓶冰镇啤酒。
饭桌上说起赵一民的事,杨昆不屑地哼了一声,“活该。”
no-zuo,no-die。
刘素芬奇怪为什么赵一民被抓走都好几天,到现在也没个处理结果出来。
杨昆却知道这事牵扯得有点广,不是短期内就能尘埃落定的。
回家后的第三天,购齐了工程所需的物料之后,杨昆跑到镇办预制板厂,定了两层屋顶所需的空心板,然后找到何平,想请他吃顿饭,作为牵线搭桥的酬谢。
何平坚决不受,俩人争执不过,干脆跑到早已倒闭的电影院,在影院广场小烧烤摊上去吃羊肉串,杨昆管肉,何平管酒。
嚼着1块钱5串的肉串,喝着1块5一瓶的琥珀啤酒,何平感慨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咱镇上几家像样的饭店我都去过,还特么就好这口,有时我就想,等攒够了钱,自己开家小饭馆,别的不做,就是烤串加啤酒,甭管挣不挣钱,一天到晚吃他娘的,喝他娘的!”
杨昆哈哈大笑。
他问何平最近过得怎么样。
何平叹了口气,说:“幸亏收手早,听说这几天折进去好几个,轻的罚款,重的劳教——只是心里安稳了,钱包却瘪得很。”
杨昆问:“录像厅应该挺挣钱吧?”
何平摇头,“又不是我的买卖,替人看个门,把个风,一个月给100块钱,还不够买烟抽。”
杨昆明白他说的“把风”是什么意思。
县城里十几家录像厅,为了竞争客源,都会偷偷放些明令禁止的片子招徕人气。
何平问杨昆:“这趟赚得不少?”
杨昆比出俩手指头,说:“家里盖房等着用钱,着急出手,只挣了这个数。”
逢人说话留一线,不能全交一片心。
何平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一趟挣2千也不少了,下次关照哥们一回?”
杨昆算了下时间,“等三两天吧,到时我找你。”
何平说:“先声明,本钱我是一分没有,就跟你混吃混喝,事后给个跑腿费就成。”
杨昆笑笑,把瓶子里剩的啤酒一饮而尽,“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