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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昆答应了一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心事。
账本到手了,下面的问题就是怎样把它交出去,以及交给谁。
在脑中设想了几种可能,反复权衡利弊,还没得出最终结论,晨练的时间到了。
汗流浃背地坐在双杠上,杨昆眯着眼睛注视着西看台上翩翩起舞的少女,脑子里依然在设想,那本仿照老肥的分类账炮制出来的流水账丢出去,能溅起多大的浪花?
严格地说,老肥从事的私人借贷业务虽然违法,但是否构成犯罪,要看有关方面如何定性,据杨昆估计,一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罪名是跑不了他的,至于有没有集资诈骗行为,由于时间关系,他没有详细研究那本流水账,暂时还得不出结论。
单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这一项,按账面上的金额来估计,保守地估计,六个月到三年,考虑到老肥的背景关系,假如有人从中力保,从轻判处甚至免于刑事处罚的机率相当高。
对于他这样的老江湖来说,这种处置方式完全是隔靴搔痒,除了给他添些额外的麻烦外,无伤筋骨。
除非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让老肥背后那些金主不敢保他,反过来,为了保全自己,还要狠狠地踩他,踩得他打掉牙齿往肚里吞。
但是,怎样才能在不会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把事情闹到无法收拾却地步呢?
老肥的情况和赵一民不同,违规借贷牵扯面虽广,该管的部门却不多,不能像上次那样广撒网,乱捕鱼。
他想到了吴清江。
对于正处于事业低谷期的老吴来说,这应该算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问题的关键在于,老吴的胆子够不够大。
这种事,猜是猜不出来的,只能当面锣对面鼓地问清楚。
下早自习后,杨昆去吴清江的单位找他。
在早点摊上,又碰到了韩学彬,这次他是一个人。
韩学彬问他去不去看录像,杨昆想了一下,说:“你先去,我一会就来。”
城关镇派出所就在影院以南,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
刚过8点,老吴还没上班,一个年轻民警问清他的来意后,把他带到了指导员办公室。
半小时后,吴清江来了。
见到杨昆,有些诧异,打了声招呼,他摘下帽子挂在衣架上,没往办公桌后面走,直接搬把椅子坐到杨昆对面,问他有什么事。
这个透着亲近的举动让杨昆心里多了一分把握。
他问吴清江:“吴指导认识赵立东这个人不?”
吴清江想了想,问:“老肥?”
杨昆点点头。
吴清江皱了下眉头,又问:“他找你麻烦了?”
杨昆说:“差不多,他看上我那游戏厅了。”
吴清江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肚皮上,盘算了一会,说:“这事不好办,老肥这人不简单,实话实说,我在他跟前说不上话。”
他抬手向上指了指,又说:“那位还差不多。”
杨昆笑了笑,说:“我没打算跟他说和。”
吴清江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问:“你想动他?”
杨昆学着他的样子向前凑了凑,低声说是。
吴清江仔细地审视着他,过了好一会才问:“有把握?”
杨昆从后腰掏出那本流水账递了过去,说:“下面的话,哪说哪了,出了这个门,我可不认账。”
吴清江眼皮了抽搐了一下,接过去,在手里拍了拍,翻开看了起来。
杨昆仔细地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
吴清江逐字逐句地看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半晌,他合上本子,闭着眼睛思考了几分钟,才说:“你这是把我往坑里推。”
杨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没有答话。
吴清江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突然问:“这东西哪来的?”
杨昆半真半假地说:“昨天在他家里喝酒,老肥喝醉了,我见他桌上扔着本这玩意,就顺手拿了出来。”
吴清江问他:“知不知道这东西见了光,会有什么后果?”
杨昆点点头,“大概能猜到些。”
吴清江摇摇头,指指他,再指指自己,说:“不是老肥倒霉,就是咱俩倒霉,倒大霉。”
杨昆说:“他想谋我的财路,就不能怪我断他的活路,机会难得,过期不候。”
后面的八个字一下子打到了吴清江的心窝里。
调到现在的位置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甘于平庸的他上下活动,得到的答复都是“等机会”。
机会就摆在眼前,只是,机遇与风险并存,后者占的比例还更高些。
他没有怀疑这本账的真实性,也知道杨昆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也没有问杨昆为什么找到自己头上,在他眼里,杨昆只不过是个比普通同龄人稍微狡猾那么一点点的半大小子,跟老奸巨滑几个字不沾边。
他敢肯定,杨昆这么做,绝对是出于周学礼的授意。
他最近走背运,周学礼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太顺心。
同级倾轧,属下掣肘,是每个空降官员都会遇到的难题。
他到易阳县局任副局长已经半年多了,越晚打开局面,越容易给上级留下无能的坏印象,顺利上位的可能性也就越低。
所长帽子被撸的那阵子,痛定思痛之余,吴清江就猜,这只是投石问路,周学礼后面肯定还有大动作。
这不,大动作来了。
看着账本上那一个个耳熟能详的人名,吴清江就是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随便哪个人站出来,要捏死他这个小小的副科指导员,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
周副局长这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啊。
对于他拿自己当枪使的举动,吴清江并不觉得反感,甚至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系统内常见的御下之道。
问题是,这枣甜是甜,就是个头太大了,一口吞不下去的话,很容易被噎死。
吴清江摩挲着薄薄的笔记本,怎么看它都不像是颗甜枣,而是像颗地雷,随时会炸的那种。
自从退伍后进入公安系统,日复一日地如覆薄冰,十几年熬过来,也只熬了个小小的副科,要说没有野心是假的。
是甘当周副局长的马前卒冲锋陷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还是守着现在的一亩三分地,做个平平淡淡的小官僚?
吴指导员陷入了两难之中。
许久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东西你先带回去,等我考虑一下。”
杨昆知道不能逼得太急,站起身来,说:“先放你这里吧,交出去或是烧了它,你来决定。”
从派出所出来,杨昆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眼下该干点什么。
把东西交给老吴到底是对是错,现在已经来不及考虑了。
眼下能做的事情就是等。
茫然无措之余,他干脆跑到三皮的录像厅,找到韩学彬,昏天暗地地看了一天录像。
晚上回到家,问过刘素芬,才知道整整一天过去,居然没人找他。
吴清江在犹豫,不奇怪,老肥为什么也能沉得住气?
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私抄账本的事,除非吴清江把自己给卖了。
杨昆心里像揣了十几只兔子,抓心挠肺,惴惴不安。
第二天,他老老实实地在教室里坐了一上午,刘小亮大呼奇怪,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孙研没说什么,只是偶尔瞟他一眼。
中午,在店里听到一个小混混说起,杨昆才知道,老肥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