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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和刘三一起种稻的人坐在堂屋悠哉游哉地喝水,看着那些被在树上发芽的谷子弄得哭天哭地的人们时,这才一阵后怕。今年的天气反常,要不是刘三,明年他们也得和那些人一样吃霉烂谷子,饿肚子了。
本来该是秋高气爽大太阳的天气,却突然变得阴雨连绵。搁在现代不就是厄尔尼诺,即便受了灾还有国家的福利制度做保证,搁在看天吃饭的古代那就是一场恐怖的天灾人祸!
除了少数人种了插稻及时把谷子收进屋内,江南几乎大部分都受了灾,收的谷子大多都是发芽或霉烂了。还有几个县下起了冰雹,农人几乎是颗粒无收!一时之间大半个主产水稻的江南有哀鸿遍野的迹象。
朝廷震惊,派下钦差赶赴江南救灾,希望将损失降到最低。钦差的确不是吃素的,在江南盘亘数日就发现了仁和镇这个异类。联想到几月前驿官郑重其事的上报,越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经过多方走访和详细查问,才知道只是一个小小的农家女的功劳。钦差一纸上书,将这个情况直接反应给官家。官家知道后连连点头,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插稻法,并敕号春花为稻娘,享九品外命妇俸禄。
刘三一家还不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要是知道了,和人斗嘴的底气也就足了十分。
正当一家大小高兴地吃着炸黄豆的时候,刘老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春花娘连忙奉上吃食,以眼神示意刘三,叫他问刘老头是何来意。
刘老头沉默了会,才道:“小时候我也同你讲过,我成了四次亲,前两个妻子一个早逝,一个跟人跟跑了。直到二十二岁我才有了你二哥,二十五岁有了你。除了小姑,我一生之中就只有你们两滴骨血。从前我们爷仨过得孤苦。没个妇人。连衣裳破了都没个人缝补。又赶上饥荒年生,吃糠咽菜,就差没吃观音土了。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家的陶缸里就只剩下半把米糠,我煮了米糠,待把它给你们哥俩吃了,但饿死了我。你们怎么办?我待自家吃了,但饿死了你们,我又怎么办,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我就半夜潜进小兰亲生公公家偷出一小袋麦麸,每天深夜里抓一点点和野菜偷偷煮了吃,这才使我们仨撑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而没被饿死。当年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我是再不敢回想。”
刘三每每回想起刘老头说的这段经历,无论对老父有多生气,也终是气不起来。现在刘老头又提起当年的事,和现在过得越来越好的日子有何关联,刘三一时想不通,便收了好心情,沉默地低着头不说话。
春花娘到底是个心细的妇人。明白刘老头此番来必是有所求。脸上就慢慢变了颜色。
“后来讨了罗氏,虽然她做的有些事的确不地道。但名份上终是你娘,小时候也没少给你们兄弟俩补衣服做鞋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爹的面上,你到底要体谅她几分。”
刘老头看了春花娘一眼,顿住不说话。本来他以为以春花娘的急性子,定然会狐疑发问,问他说的话到底有何目的。可春花娘看着针线篮里的鞋面,似乎入了神。
刘老头暗叹一声,心道孝道是天经地义,我的要求堂堂正正,有什么好犹豫的,不如直说。
“如今我已年过六旬,没几年好活的了。辛苦一生,老了就想享点儿女福。代代生息,脉脉想传,我种了一生祖传的田地,现在该是把它们交到你们手上的时候了。我和你娘决定,除了留点养鸡养鸭的房前地,我们的田地将全部均分给你们兄弟四人。”
刘三夫妇相互看了一眼,早料到刘老头有此打算,他们并不觉得稀奇。
“再由你们几个出我们两老口的口粮,每人每年谷子出一百五十斤,肉十五斤,钱五十个,时新蔬菜就由你们看着给就是。”
“我已和你兄弟们商议了关于赡养的事宜,他们都点头同意了,现在单看你们的意思。”
春花娘不由自主地冷哼一声,道:“当初分家时怎么没想到刘三,他才十岁出头,人在外地,你就把他单分了出来。让他当年从外地回来,连个栖身的茅草棚子都无。靠着他哥哥吃住了半年,被哄得交出了身上所有财物。那吃住本来是亲哥哥贪了他东西应该补偿的,却被骗着出钱出物,养那一屋老婆孩子,到最后连讨老婆的钱都没有,还欠人好大一个人情!连说话都没个底气!当时你怎么没想到他?现在要他出血了,怎么又想到啦!”
刘老头被这席话气得面红目赤,又羞又怒,道:“这是那家教出来的人?敢和长辈这样说话?要是有家教的,该被休了撵出去!”
春花娘一点不怕,还嘴道:“关键是这个家就没有家教。父不父,子不子。有个老爹,任事不理,任事不管,比那没爹的小兰爹过得还不如!从小到大,你又护过刘三几分?没被穷小子打死,还亏了那霸道的好哥哥!人家是怕刘二,而不是你,才没将刘三弄死!”
虽然这是事实,但也不能当着人的面直说,刘老头气得浑身乱颤,斜眼瞟了眼刘三,看见他眼里已充满了泪水,不由心内一软,道:“子不言父之过。我再不好,终究把你养这么大,还娶了佳妇,支撑了偌大家业。赡养的事宜已经谈定,就待你的参与了。未时会由族中老人主持分田分地事宜。希望你们来。别因为前事而给人留下话柄!”
春花娘生气地拌倒扫帚,骂道:“当初吵架时说得多硬气!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自有人奉养,有你刘三可无你刘三可,就不用再念想老爹老娘手中保命的东西了。当初分家就算不公,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人要往前看……屁话,如果是对他不公,你试试,他还说得出那冠冕堂皇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刘三想起当年初回家发生的财物纠葛,以及当时每个人的嘴脸,心中就生出被遗弃的愤懑和无尽的恶心。如果没有春花娘嫁给他,相信他这一生再没有人为他出头出气了。刘三一把搂着春花娘,伏在她肩头,呜咽起来。
春花心中恼恨刘三一来就把刚才温馨的局面破坏,看见刘三这么伤心,忙打叠起精神,道:“老爹,别伤心,没有公公扶持,你还不是照样一条好汉!你有娘和我们姐妹仨,大家一起合谋,半个月赚的钱就比人家十年挣的还多。你又有什么好伤心?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妇人在背后后悔当初没选你!我听墙角就听到两回,说当初瞎眼怎么就不选刘家老三呢?当初嫌人家穷,现在看他都快成富家翁了。”
春花娘一把推开刘三,瞪眼道:“花儿,你听谁说的?不要脸的老娘们,想我的相公,是不是嫌命不长?”
刘三心情好了一点,忙安慰春花娘,道:“好了,好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不提罢了。当初多少人说我这个人讨不到媳妇,该一辈子打光棍,可谁都没想到,我一个二十七八的老光棍竟讨了朵大鲜花回家!羡慕死了多少男人!”
春花娘啐了他一口,又气又笑,道:“孩子们还在,说什么呢。当初的大鲜花如今也成了狗尾巴花。就让你能!还是快点去分田地吧。让人家老人等久了,该说你不孝了。想一想我们女儿得有一个好名声嫁人,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春花姐妹偷偷地跟在大人身后,看着他们分田地。
最后选择了抓阄儿的方式。刘三运气一向不好,抓到一个田贫地远的阄儿。
春花娘心里不乐,大声道:“我家刘三少年离家,一去数十年,父母就少供养了他十多年,而兄弟们却一直在家。刘三的赡养费就该少缴十年,由在家的兄弟三人承担。期间分的田地就由他们代种,再缴钱缴粮,由他们自己看着办。谁叫他们在家享受了刘三应该享受的东西呢。多享受就该多付出。这是公平起见!老族叔,你说对不对?”
一席话气得在场的刘大刘二刘四兄弟三人哽脖子,这妇人太不讲理了,明明说抓阄儿分了田地就算承担赡养义务的初始,明年就开始缴钱缴粮,想不到临了她还来这一出!
刘老头白了一眼,理都不理,甩头就走。
老族叔向来知道春花娘的厉害,如今刘三家又有钱,说不定他的子孙哪一天就求上刘三了,当时惹不起,现在更惹不起。老族叔恩哼着,抓着空儿飞快溜了。
刘家三兄弟每个人临走时都白了春花娘一眼,这才甩袖走人。
春花娘抓不住对手,就冲着那破田指桑骂槐,直到天黑。过路的人干脆驻足不前,像听说书佬说书一般,听得真是有趣。
春花就觉得老娘一天精神真是好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