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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刘三家的人在如梦如幻中度过。
饶是刘三再镇定,也失态,握着银子放在口中不停地啃。
春花娘将银票摊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喃喃道她还是在娘家见过银票子,都十多年了,再也没见过银票长得什么样。这么多钱,真是她家的?
两个小的知道以后会有好糖吃,乐得拽着猫的尾巴逗狗玩,笑得嘎嘎的。
春花道:“爹娘,我看好了一个铺子,就在南街最外靠江边,地方大,一年租金六十两,等过了年,我们家开个木器铺子吧。”
刘三两口子一愣,齐声道:“开铺子?”
春花笑道:“对呀,开铺子!爹有手艺,我有画艺,又有人脉资源,又有一定的市场,正是开木器铺子的好时机呀。”
刘三像是听了天方夜谭一样,笑道:“傻大姑,我们农人的本分是挖田种地,织麻造衣。有了钱,拿去置地存粮,修房建屋,扩大产业,才是正道。我们一无经营的头脑,二无干买卖的运道,把钱投进无底洞一般的买卖上,也不怕折光!快打住罢。”
“爹,田地是好买的?这么点子钱能买几分田地?有价无市!我们倒是想买,又到哪买去?把钱放进钱庄,还要交保管费,越变越少的买卖,你愿意?银子白放着,没得生锈,还不如投资做生意,有个赚头。”
“就是白放在家生锈,也好过赔本的买卖!银子爹替你收着当嫁妆,不许动它!”刘三一辈子老实,从不愿行冒险之事。
春花不由嚷嚷道:“爹,那是我的钱!”
春花娘白了刘三一眼,道:“放在家里,还怕哪天遭贼!还是就这样存在钱庄为妥。好女儿,这么大一笔钱,守成全完够了,没得操钱生钱的心。我们小户人家。还想干什么大事业?你都多大了。该在家安心绣麻帐,绣嫁妆了。别家女儿天天忙着种麻采麻织布,那麻帐不织了几多床了,就你懒,动也没动过。她爹,地里的麻要管好,来年该教女儿织麻啦。”
春花娘将银子用麻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兴冲冲地和刘三商量。
刘三看着渐渐长大的女儿们,心里亦是万分高兴,道:“好呢。你终于想通了,早该让姑娘们学庶务了。养成个千金小姐,小心嫁不出去。”
春花娘叹道:“小姑议亲了。春花几个堂姐表姐也都有着意的对象了。春花比她们也小不到哪里去,是该打算的。也不怕她们把好男儿抢光。咱现在有了丰厚嫁妆,还愁找不到好女婿去?”
刘三白了春花娘一眼,低声道:“女儿面前,少说些女婿的话罢,没个羞。”
睁眼看爹娘将银钱收了,春花一阵头疼。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春花大声道:“爹娘,别光关心女婿啦!还是关心关心那十两银子的事吧!”
刘三两口子一愣,道:“银子不在这?怎么你还有十两?快交上来。别弄丢了!”
春花神情狡黠。双手一摊,道:“是有十两。不过不在我手上,在房东手上!我交了十两银子做定钱!”
春花娘脸上恼色显现,拍了春花一掌,怒道:“好丫头!自作主张!谁说要租房子的!不和父母商量,任意妄为,我养你这白眼狼!”
春花大叫道:“娘,好疼!别打我头,打傻了你赔!”
春花娘便气不起来了,笑骂道:“老娘陪你坐一阵呢!冤家,你打小有主意,也不能不顾长辈的意思啊。要是出了嫁,还是这么个自大妄为的性子,事事由着自已来,看你女婿你公婆容得下你!人家不骂你,骂你老娘我没教好你!”
刘三急得团团转,烦恼地道:“那十两银子怎么办?还拿不拿得回来?”
春花道:“爹,我签的死契,我们要是毁约,人家要把银子没收的。”
春花娘气得又拍了春花一下,胸有成竹地道:“都是你惹出的事!凭他死契活契,没有白白拿人银子的道理。明天就去把银子要回来!”
春花张了张口,没出声。她想说,人家那是红头死契,是在官府中备了案的,想毁约要银子,除非你比县官大,比莫家更有钱。
爹娘要闹就闹罢。不撞南墙,人心岂有那么容易死?
南街,黄桷树老房子。
春花娘双脚分开,一手叉腰,一手握半拳伸出食指冲老房子的主人吆喝,“我说老哥,房子我家不要了成不成!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做不成买卖,却要扣下人家的钱!打量我家是好欺的?你要是不还钱,我可要到官府告你!”
哎哟,我的亲娘也,这不是耍泼欺负人家房主是老实男人么!春花拉不住娘亲,抓耳挠腮在一旁干瞪眼。
黄大虽然觉得自已有理,但架不住春花娘说话像倒豆子般利索,群众一边倒站在她那边,急得直搓手。
春花娘说了半下时辰,终于说得口干,咽下一口唾沫,暂时歇息。
黄大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憋出一番话,“大妹子,不是我不讲理。我和小娘子立的是红头死契,你们要毁约,我没收定金,是符合官法的。你说你家娘子小,立的约不算,可我有点心店的老板娘子为立证人,有半爿红头契,立的约怎么又会不算?”
黄大年纪大了,老伴过了世,他就没有心思再做纸钱生意,准备将铺子租出去,到做生意的儿子家去养老。因为走得急,又没有托付之人,这才将铺子贱价出租了,不然这么大一间铺子,至少也要个七八十两租金,六十两怎么够。他人老实,怕生变故,才立死契,想不到果然生变了。
黄大有些埋怨地看着李婆子,就是这个老娘们介绍的租户,他说小娘子家做不得主,她们千保证万保证,说得天花乱坠的,才立的约。可现在。麻烦事来了。
李婆子不想惹麻烦。那春花娘恁耍赖,要是应承了,说不定以后找她扯皮,没完没了,她可吃不消,将身形缩进人群,不出声。
春花娘得意地看着黄大。
黄大恼怒地盯着李婆子一眼。气得说不出话来。婆娘家胆小怕事,做了不敢承认,真真急煞他也。罢罢罢,他再缺银子,也不要不劳而获的,就当上个当。何况契约确实不具备有效要件。刘大娘子不过一孩童矣,根本不能订立大宗契约,原是他贪心,收下定钱。
黄大启开口,有些愤怒地道:“罢了,我……”
春花率先道:“娘,那个约有证人,有契据。是作数的!”
李婆子眨巴几下眼。遂走前一步,大声道:“对。我是证人。就是昨天下午立的约,我女儿儿子都在场,都可以作证。”
人群哦了一声,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那就是春花娘不讲理了。
春花气得要打春花,口里直骂吃里爬外的东西。
春花护住头跳到刘三背后,叫爹救命。春花娘一时激愤,围着刘三要将春花拽出来打,见抓不住滑溜的春花,又骂刘三娇惯女儿。刘三倒是想把春花揪出来,可她比泥鳅还滑,怎么也抓不住。一家三口一时闹得不可开交。围观的群众看得笑咪咪的。
“娘!”春花大叫一声,“别闹了,等会招来巡逻的甲士,看你如何收场!”
春花娘大声咒骂道:“你是我肠子爬出来的,我还管不得?天皇老子来,也管不着我教你!”
“我的亲娘!你倒是听我说一句话罢。说了再打我不迟!”
春花娘喘着气,诈道:“好,你来,我不打你!”
春花一扬眉,大声道:“骗我是小孩儿呢!我才不来!我来了,你不正好打我呀。”
今天腊月三十,最后一个场,买东西走亲戚,街上人满为患,老房子周围围的人也越来越多。李婆子跟着群众一起呵呵笑了。
春花娘再不说二话,挽起衣袖,誓要打到春花才可。
李婆子等人忙上前,将母女二人拉开,好说歹说,才一齐到屋里坐下商谈。
春花奉了怀茶给娘,谄笑道:“老娘,你听我说!”
春花娘狠狠白了春花一眼,不语。
春花悄声道,“爹,你也来。听我说。搁在平时,这房子的年租金至少有这个数!”春花比出手势。
刘三一惊,道:“七十两?”
“对!爹,娘,你们想想,我们把房子租下来,不作其它,就是把它转租出去,不是都有十两赚头?稳赚不赔的买卖,如何不作?”
春花娘顾不得生气,狐疑道:“既然值七十两,怎么可能叫价六十?如果是六十,那多少人抢着要,还轮得到我们?”
春花得意地笑了,“这是女儿消息灵通呗,运气又好。黄大叔昨天才放的话,被李大娘第一个得知,我又第一个爽快给银子,当然就谈妥了。听黄大叔的意思,他算了命,大年初二是一年中唯一既合他八字又合子孙八字的好日子,所以这才急着转手租房呢。”
春花娘眼睛一转,心中有了主意,但仍有些犹豫,“真是七十两?”
李婆子凑进来,道:“大妹子,不只七十两。上前年有人出价七十五两,人家都没肯租。”
春花娘乐了,站起身,大声对黄大说:“黄叔叔,既然立了契约,还是守约罢。咱不是那背信弃义之徒!我刘家人,不管大的还是小的,说了话,都是作数的。不过呢,你的房子是不是贵了些,看看这屋顶、地面,多破旧!还是造纸钱,卖香烛的房子!那可是有忌讳的,不是我家女儿不知事,怎么会租这种房子!”
……
余者无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