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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去过紫禁城的人,大多想知道皇帝住的地方是啥模样,待某一天去了那里,见皇宫高大巍峨,雕梁画栋,虎踞龙盘,气势非凡,不少人就会生出做皇帝的心来,亿人之上,唯我独尊,呼风唤雨,随心所欲,那种感受绝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得到的。有向往,就会有行动,有行动,却未必皆能成功,毕竟天下的人太多,有皇帝运的只有一个。
出了紫禁城的御花园,后面有一座山,就是有名的景山。山脚下有一条小路,往右拐步行不远,在景山的东侧有一棵歪脖子树,对这棵树的历史有所了解的人,便会知道它是当年大明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崇祯爷上吊自杀的地方,站在树下仰望,有人就会生出感慨,认为做皇帝也没有多大意思,不是死于阴谋,就是死于战争,不如平头百姓好,哪里舒服,就躺到哪里晒太阳去。
选择做皇帝,还是选择晒太阳,取决于一个人入世与出世的态度。到底哪一个更适合自己,古往今来,可以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人生观不同,相互诋毁者时常有之,前者会笑后者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是一种可鄙的逃跑与弃世的行为;后者会说前者是柳宗元笔下的那只不知死活的“蝜蝂”,在有限的光阴里劳神伤心,干着可笑而又可悲的勾当。
嘉信盐化公司总经理的位置虽然没有皇帝老儿那般风光,但是在嘉信盐化公司这块地盘上,觊觎这个位置的人还不在少数。所谓有人类生存的地方,就会有算计,有权力存在的地方,就会有斗争。宁向前乍乍登上总经理的宝座,日子过得并不太平。
那是在宁向前成为嘉信公司总经理的三个月后。
一天早上,同往常一样,宁向前早早的到了公司上班,自从当上了总经理,他每天上班的时间都比以前提前了两个小时。到了公司之后,按照新近养成的习惯,他会先到各分公司去走一走,熟悉了解一天来各二级单位的生产经营情况。当他来到制盐分公司的包装车间时,看见仓库的盐垛子又比前一日多了许多,室内仓库和室外仓库皆以盐满为患,因为场地的原因,用于转运的叉车正将盐叉到车间门外的马路上码放。宁向前的心里觉得奇怪,难道公司里最近的销路出了问题了?
带着困惑,宁向前转到了配送中心的办公小楼前。当天,配送中心的值班干部是王八石,他是现任的配送中心主任,也是宁向前在嘉信公司唯一的同村同组的老乡。看见宁向前走了过来,王八石早早的迎上前去问候。
王八石的“石”本来不读“Shi”,而是应该读“Dan”。关于这个名字的来历,是有着一段典故的。
据说在王八石即将出生的那天下午,王八石的父亲正在自家的场地上计量着当年收获的麦子。当地人有一个老习惯,喜欢用传统的“石”(Dan)为计量单位,一石为一百斤,麦子称重完了,计算了一下,每亩正好是八石。王八石的父亲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坐在院子门口晒太阳的王八石的爷爷,老爷子一听,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一亩地能收八石麦子,这可是破天荒的好年份啊!
就在老爷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八石!八石!”的时候,王八石同志应运降生了。王八石的奶奶跑到院子门口,对老爷子说道:“孩子他爸,媳妇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赶紧给起个名儿吧!”
王八石的爷爷当时还沉浸在八石麦子的喜悦之中,听了老伴的报喜依旧不能改口,嘴里还在叨咕着“八石!八石!”,王八石的奶奶听了,愣在那儿了,问王八石的爷爷:“我们家姓王,孙子起名叫八石,这合适么?”
王八石的爷爷把眼睛一瞪,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今年年成好,每亩地收了八石麦子,又收获了一个大孙子,真是老天福佑我们王家呀!”
王八石的爷爷在家里特有权威,他说出口的话,家里人是不能随便否定的,王八石这个名字也就保留了下来。到了王八石上学的年龄,麻烦事来了,开学一个星期之后,王八石赖在家里不肯去上学了!他爷爷把他叫到跟前,问他:“乖孙子,为什么不去上学?”
王八石回答:“同学们都笑话我的名字,喊我叫王八蛋!”
爷爷说道:“他们叫的没错呀!你的名字本来就叫王八石嘛!”
王八石嘟着小嘴说道:“我不愿意做王八蛋!”
爷爷听了,笑着说道:“名字是祖宗定下来的,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王八石!”
王八石哭丧着脸,小声的嘟囔道:“什么名字不好起,偏起这个烂名字,让同学们都笑话我!”
“乖孙子,名字这个东西呢,就是一个称谓而已。”爷爷哄他说道:“爷爷跟你讲,在很古很古的时候,有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人们都尊称他叫周公,周公的父亲就是有名的西周文王,周公的哥哥是西周武王,其实他们都不姓周,而是姓姬。这个周公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叫旦,姓姬名旦,合起来听像不像是鸡蛋?在唐朝,也有一个皇帝,姓李名旦。这么有名两个的人物,都没嫌自己的名字上有个‘旦’字丢人,也没听说过有人笑话他们,谁要改掉名字,你看他们的命运多好啊!你的‘石’字跟他们的‘旦’字虽然不同,谐音却很相似,指不定将来你也会有他们那样的福气呢!所以说,你不要怕那些无知的人笑话你,你应该为你有了跟皇帝一样的名字感到自豪才对。”
“我不信!爷爷你又在骗我!”王八石赖在地上不起来了:“不给我改名字,我决不去上学!”
“乖孙子,名字是万万不能改的!”爷爷见状,板起了面孔说道:“人从起名字的那一天起,老祖宗那边便有了记录,一旦改了名字,先人的亡灵便庇护不到你了。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王八石的石(Dan)字是个多音字,可以读成石(Shi),要不以后我们就叫你王八石吧!”
爷爷的面孔让王八石有些畏惧,改名字的事情也就从此划上了句号。王八石就是王八石,卑微的身份注定他成为不了姬旦和李旦,初中毕业之后,他便没有学可上了。学业上没有什么指望,那就出去当兵吧!在部队这所大熔炉里,也没有把这小子锻炼成什么好钢,白吃了三年干饭,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退伍后的第二年,家里托人替他找了关系,安排在H市的嘉信公司。关系不是很硬,到公司里也就只能做一名小工人,部队的生活使他变得圆滑了些,阿谀奉承拍马屁,谋了个班长的位置干着,多少年来在这个位置上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宁向前做了嘉信公司的总经理,他的官运才开始亨通。
王八石和宁向前是一个地方的人,两个人是同村同组。王姓在村子里是大姓,宁姓是小姓,宁姓时常受王姓的排挤和欺侮。王八石的父母听说宁向前成了嘉信公司的一把手,数顾茅庐,软磨硬泡,涕泪俱下,百般央求,宁向前的父母才松了口,让儿子赏王八石一个官儿做做,父母之命难违,宁向前是个孝子,顶着公司里的人的议论,破格提拔王八石做了配送中心主任。配送中心主任属于正科级,同嘉信公司各分公司的经理平级,王八石好歹算是跨入了年薪制的行列。
看见宁向前朝自己的小楼走来,王八石赶紧堆着笑脸迎了上去,问了宁总经理的好,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办公室。宁向前让王八石拿来了这周的发货日志,坐在沙发上一张一张的翻看起来,看着看着,宁向前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发现这个星期几乎没有发过销售公司南方市场部的货。南方市场部在陆紫菲做部门经理的时候,每年的盐销量可以说是占据了销售公司的半壁江山,陆紫菲被借调到省盐业公司之后,南方市场部经理的位置出现空缺,吴有为向宁向前推荐了自己的小舅子,宁向前当时是新官上任求稳定,也就没有反对。难道说真如世人所言,人一走,茶就凉,换了陆紫菲,南方市场部的销盐行情就不灵了么?
宁向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看看墙上的大钟已经过了上班的时间,便拿起手机拨了吴有为的号码,让他立刻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一趟。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吴有为才出现在他的办公室前,这家伙门也不敲,直接拧开把手就进来了。
“吴副总经理,最近公司的销售情况如何呀?”对于吴有为的不逊,宁向前也没有办法,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平心静气的问道。
“你是问销售情况么?很好啊!”吴有为不等宁向前招呼,一屁股歪坐在沙发上,随口答道。
“我看不太好吧!”宁向前吸了一口气,说道:“刚才我到包装车间走了一趟,发现室内仓库和室外仓库都堆满了盐,现在已经开始往路上码了,是怎么一回事呀?”
“有这种情况?”见宁向前的脸色不是太好,吴有为直了一下身子,答道:“一刻我回到销售公司,召集各市场部的经理们问一问,问问究竟是什么样个情况。”
“不用召集了!”宁向前朝吴有为摆了摆手,说道:“方才我在配送中心看了这个星期的配货日志,发现南方市场部近一阶段几乎没有发过货,你回去只要问问你的小舅子,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南方市场部?对了,你不提起,我倒把这茬给忘了。”吴有为一拍大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最近南方市场部的销售确实是出了一些问题,不过是有原因的,我那小舅子倒是跟我说过几次,这几天看见你一直很忙,也就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个事情。”
“哦,是什么原因?”宁向前问道。
“你是刚刚当上总经理,有些事情恐怕你还不太了解。”吴有为清了清嗓子,倚靠在沙发上说道:“自从媒体放话,说发改委要对盐业体制进行改革,国内的上千家盐企都在积极的整合资源,抢占市场。国内最好的几家井矿盐生产企业出在S省和H省,这个你是知道的,这些公司的历史都比我们嘉信公司要长,在技术层面和产能方面也远远的超过我们公司。一年前,这些井矿盐企业的吨盐生产成本是一百一十元到一百二十元之间,而我们的吨盐生产成本接近一百八十元,相差将近六七十元,这是什么概念啊?”
“我让你来,是想跟你谈销售方面的问题,不是要跟你谈成本的事情。”对于吴有为的答非所问,宁向前表现得有些不耐烦。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要谈销售,就不能忽略成本,下面我会谈到销售方面的事情的。”对于宁向前此刻的脸色,或者说是官架子,吴有为的心里是极不爽的,但是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是下级就少不得要委曲求全:“最近一年多,嘉信公司一直忙于收购的事情,几乎没有什么有效的技改,生产成本可以说是有增无减,这就给我们的销售公司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虽说我们公司有着区位上的优势,在销盐时可以抵消一些成本上的劣势,但是从S省和H省把盐运到G省,每吨的运力也就是三、二十元的成本,因此,在价位上,我们始终说不起硬正话。”
听了吴有为的解释,宁向前陷入了沉思,不可否认,吴有为的话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市场不相信眼泪,只相信实力,谁有实力,谁就可以占有她。实力是什么?对于盐业企业来说,就是廉价而又优质的产品。与省外同行相比,嘉信公司是有着差距的,这也是长期以来困扰着嘉信公司销售的一个难题。但是对于吴有为方才说的情况,在陈总经理当权时就是事实,为什么到了自己上任时,盐就变得销不动了呢?
“这就是你给我的南方市场部食盐销售受阻的理由么?”宁向前问吴有为。
“这些理由难道还不够么?”对于宁向前投过来的目光,吴有为并不回避,他继续说道:“S省和H省的制盐企业想要打开G省的盐业市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南方市场部的盐主要销往G省南部长江沿岸的几座城市,而长江是一条廉价的黄金水道,从S省和H省发盐过来,顺江而下,不需要陆路运输,就可以直达G省长江沿岸城市的各个码头,如果使用大吨位的船舶运输的话,其运输成本估计不会超过我们公司的运输成本。”
“不对呀!如今我们跟G省盐业公司已经是一家人了,按理说G省盐业公司的下属各分公司没有理由排斥我们的盐,而改用外省的盐吧?”宁向前极不愿意吴有为的话会成为现实,他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现实却不是这个现实。”吴有为摆起了老资格,说道:“我跟盐业公司打交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盐业公司虽说吃的是政策饭,但是在本质上,它与嘉信公司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它也是以赚钱为目的的营利性企业。在行政上,各分公司隶属于省盐业公司这个不假,但在同时,各分公司也在接受所在地方政府的管辖,进谁家的货,卖什么样的价格,省盐业公司只能作指导,不会做硬性的规定。也就是说,各盐业分公司是可以有着自己的进货渠道和销售策略的,有着自己独立的经营权。”
“你说的这个我都明白!”宁向前打断了吴有为下面的话,问道:“我想知道,在目前的情况下,你打算用什么办法夺回失去的市场?”
“降价!”吴有为想都没想,直接答道:“我从事销售工作多年,深谙盐业公司这帮家伙的特性,只要有奶,他们就愿意喊娘。他们总想用最低的价格进货,然后用最高的价格把盐卖出去。目前,嘉信公司的盐卖给盐业公司的价格是两毛钱一斤,而盐业公司投放市场的价格是两块钱一斤,整整翻了十倍,G省市场上的盐价,在全国来说都是最高的,这一点在不久前的省内的一家知名晚报上曾经有过披露,从侧面也证明了G省盐业公司这帮家伙是多么的尚利和贪婪!只要我们肯把盐的价格降下来,放手与省外各大盐企一搏,凭着多年来的客户关系,我相信保住我们的市场份额是不会有问题的。”
“降价?”宁向前皱起了眉头,这是宁向前上任以来最不愿意听到的字眼,嘉信公司有着多条生产线,人员臃肿,产能低下,成本与利润接近倒挂,如果在现有的销售价格继续降价的话,势必要亏本经营,这一招用着权宜之计还凑合,长此以往,公司必将关门大吉,G省盐业公司花了大本钱买了嘉信盐化公司,目的可不是要让自己搞垮它。他问吴有为:“你做过调查么?外省盐企销售到G省市场的盐,大概是多少钱一吨?”
“这个可是商业机密,不是那么容易搞得到的,不过据我侧面打听,估计我们公司的盐价要降到八十到一百块钱一吨。”吴有为答道。
“八十到一百?”宁向前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这只是我保守的估计,甚至还有可能高于这个数字。”吴有为说道。
沉默了一阵之后,宁向前朝吴有为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容我考虑考虑。”
看着宁向前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发呆,一脸惆怅的神情,吴有为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站起身来,夸张地拍了拍屁股,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考虑与不考虑其实都是一个样,因为宁向前知道,眼前的事实是不能改变的。陈总经理交给自己的就是一个负债累累的烂摊子,嘉信公司欠银行的贷款多达十几亿元,这些债务的产生,都是因为前任公司领导缺少前瞻的眼光,盲目的复制那几条规模不大的生产线造成的。生产线的产能小,与之匹配的工程项目却不能少,多花了冤枉钱不说,也增加了公司的用人成本。与省外同行相比,嘉信公司的差距确实比较大,尤其是S省和H省的数家大盐企,动辄是百万吨级的生产线,他们是人员少,设备优,产能大,自动化程度高,吨盐能耗低于嘉信盐化几十块钱,在成本决定效益的现代企业中,在供大于求的市场环境里,对于弱势企业的生存将是致命的。尽管G省盐业公司的高层有意要改变嘉信公司的现状,愿意拿出钱来作大的投资,可是自己刚刚接手这个摊子,想要上马的项目还处在论证阶段,离具体实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眼前的难关应该怎么度过呢?
滞销如同瘟疫,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让宁向前头疼的还不仅仅是南方市场部的问题,北方市场部和东方、西方市场部也相继出现食盐滞销现象。嘉信公司共有四条生产线,年产盐接近九十万吨,如果将产量平均到每一天的话,日产盐近两千五百吨,以每吨二十包计,一天就是五万包,码放的场地确实是个问题。原先看着喜人的白花花的产品,而今成了望之生厌心口添堵的烦恼,一排排整齐有序的盐垛子,就像一条条贪得无厌的长龙,每天都在变长,变大,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嘉信盐化公司仅有的几块空地。盐龙的长度每天都有新的突破,从生产区,码到了办公区,从办公区,码到了生活区,道路上,球场上,草坪上,凡是能够用来码盐的地方,都码上了盐,整个嘉信公司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成了名符其实的盐的世界。
嘉信公司的高层每天都在开会研究对策,但是每天的会议结果,都没有讨论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来。五个常委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会议室里集合,大家围着一张圆桌,或是面面相觑,或是吞云吐雾,该发言时无人发言,是开会时的一种悲哀。当宁向前眼巴巴的看着大家,一再地打破沉默,苦着个脸,用近乎央求的口气向大家征求办法时,与会的高层们才肯开口说话。可是大家说来说去,似乎也说不出什么新意,大多是重复前一天说过的老话。
宁总经理每次抛砖引玉,接下来发言的总是阚书记。阚书记来公司时间不长,但是他在公司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绰号,员工们私下里都称呼他叫“侃书记”。“侃”书记确实能侃,他每次开会发言,都会从政工的角度分析目前嘉信盐化所面临的形势,这次也不例外,不过阚书记的口气一直比较乐观,他始终强调企业眼前所遇到的困难是暂时的,而企业未来的前景是光明的,只要在坐的各位能够树立信心,发扬攻坚克难的精神,一定会柳暗花明,无往而不胜的。
阚书记还认为,目前公司首要的任务是要搞好团结,一根筷子容易折,十根筷子坚如铁,团结是战胜一切困难的基石,团结是嘉信盐化事业取胜的法宝,既要团结身边的党员,也团结周围的群众,要让大家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紧密地团结在公司领导班子周围,唯有如此,嘉信盐化公司的前景才能一片光明。在阚书记慷慨激昂的发言中,不时会冒出一些新颖的词汇来,诸如与时俱进、高瞻远瞩、科学发展、审时度势,等等等等,这些词语都是有着鲜明的时代印记的。
办法总比困难多,也是阚书记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对于嘉信公司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开了几天的会议,阚书记虽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而又可以操作的办法,但是他的发言还是比较积极的。没有打开销路的策略,这也怨不得阚书记,因为阚书记一直认为自己是搞政工的,在党委几个人的分工当中,他主要是负责党建和思想教育这一块,他的职责就是用先进的思想理论武器去武装大家的头脑,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些具体而又实际的工作,本来就不是他这个书记所应该操心的事情。
阚书记说过了,下面一般是工会主席发言,因为工会主席总是坐在阚书记的下首,按照排序,发言也应该轮到他。工会主席姓马,兼着嘉信公司的纪检书记,他和阚书记一样,是在嘉信公司高层大换血时,一起从省盐业公司调过来的。据说他原先在省盐业公司时,是保卫科的一名干事,因为跟省盐业公司的一名副总关系不错,有人说他是那位副总家的什么亲戚,具体是什么背景,公司里没有几个人知道。从省盐业公司的一名提不上手的人物,一跃而成为嘉信盐化公司的一名高层,麻雀变凤凰,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证明马主席背后靠山的实力。
都说工会主席是个闲职,喝茶看报瞎扯淡,但是马主席到了嘉信盐化公司之后,却扎扎实实为嘉信公司办了一件实事,那就是新建了一所在省内有着知名度的“职工之家”。嘉信公司成为省盐业公司的下属,职工在业余时间却没有一处自由休闲的天地,身为工会主席,这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首先向宁总经理提出建议,并主动请缨到省盐业公司进行活动,还到省国资委进行游说,“职工之家”项目便很快批了下来,工程经费总共三百多万,当然,省国资委和省盐业公司是不会直接拨钱下来的,一切皆由嘉信盐化公司先行垫付。三百多万的工程款,二百多万盖了房子,一百多万用于场地设施配套和运动器材购置。“职工之家”建好之后,市、省、国家总工会分别捐了上万册的图书,图书中既有技术书籍,也有文学书籍,在藏书量上,据说在省属企业当中排名是比较靠前的。
有了这么多的运动器材,有那么多的书,嘉信盐化公司的工人业余生活应该是丰富的,但事实上好像不是这样,很少看到有工人到职工之家去锻炼和借书。工人上班时不准看书,否则就算违章违纪;工人上班时更不能去锻炼,因为那要冒着脱岗串岗的风险。工资本来拿的已经少得可怜,再为这种事情扣钱岂不冤枉?再说了,有的工人兄弟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哪里有闲情逸致到职工之家去消遣呢?
职工之家的落成并非全无用处,它为机关办公室的那帮拿年薪的家伙提供了栖息之所。吃过午饭后,有一个多小时的自由时间,大家三三两两的相约到里面去打打牌,到跑步机上去跑一跑健健身,实在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马主席是职工之家的掌门人,也是那里的常客,每天上午,他都会找人到里面去练乒乓球,练了一身臭汗,就到淋浴室里冲把澡,待到午饭的时间,他会到公司外边找一家酒馆小酌几杯。马主席好喝酒,大概是老婆孩子住在省城,一个人住在H市过于孤单的缘故,在公司里,除非上午在职工之家能见着他的人,下午是难得见着他的身影。中午公司里有应酬,他就跟着去喝应酬的酒,若是没有应酬,则自己单溜,横竖工会里有的是业务招待费和工会费,随便诌个理由报销就是了。
爹亲娘亲不如酒亲,妻好妾好不如酒好。见酒走不动,有酒必尽兴,是马主席的生活写照。一般人酒喝高了,会耍耍酒疯,或者胡言乱语,马主席不是这样的人,他喝过酒之后,总是安安静静的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睡大觉,办公室里没有床,只有一张长沙发,马主席有好几次睡过了头,误了公司里回城的班车,不过这还没有什么,毕竟呆在办公室里是人一个,回到家里也是一个人。他最担心的是,有好几次酒喝多了,自己从沙发上滚到了地板上,直到半夜才被冰冷的地砖冻醒,醒来之后,浑身哆嗦,没人关心,没人照顾,形单影只,分外凄凉,更为可气的是,第二天还不得不请假回到城里去挂吊针。
最近几天为了销盐的事情,公司高层天天开会,上午开完下午开,马主席考虑到自己的面子问题,一直克制自己没有喝酒。一个酒鬼没有酒喝,就像一个烟鬼没有烟抽一样,每到下午,马主席就打不起精神来。坐在会议桌前,不是打呵斥,就是伸懒腰,要马主席想出销盐的办法来,也真是有点儿难为了他,但是身为公司的高层,在公司遇到困境时保持沉默,显然是对不住自己每个月所拿的薪水的,马主席憋屈了半天,总算想出了几句搪塞之词,他建议公司要注重挖掘工人阶级的潜能,如果领导同意,他将向各二级工会发文,集思广益,群策群力,看看工人兄弟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在五个常委当中,表现得最为悲戚的要数庄来福副总经理。这几天每次开会,都会看到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庄副总经理并非生来就是这付面容,因为他的绰号是笑面虎,而不是倒霉鬼。庄副总经理面容的善变可以与变色龙媲美,早在陈总经理在台上的时候,他就有过精湛的表现,陈总经理开心的时候,他的脸如同怒放的花朵;陈总经理发愁的时候,他的表情会像死了亲娘老子一般。如今换了宁总经理上台,庄副总经理的演技应该是更加炉火纯青了,不管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如何,在面部表情上与领导保持一致总是不会有错的,可以直接让领导感受到自己是与他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
庄副总经理一直抓的是生产,对于销售,他也没有什么良策。不过为了体现自己的忠心,他还是以商榷的口吻,小心翼翼地提出了缓解目前危机的一个办法,那就是停产。他的理由是,如果公司再不停产,要不了一个星期,公司就要向周边的村民征地来囤盐了。
对于庄来福的提议,宁向前是早就有过考虑的,不过他一直在为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而犯着惆怅。停产必须要有借口,否则对上没法交差,对下也没法交代。你把生产听了,省盐业公司那头总要有个说法吧?工人那里也要说明情况吧?为什么要停产?检修倒是个不错的借口,可是两个月前公司刚刚进行过一次中修,省盐业公司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这么短的时间又停下来检修,间隔是不是短了一些?如果对工人实话实说,公司的盐销不动了,必须要停产,嘉信盐化公司的工人会用什么眼光来看自己?噢,人家陈总经理在台上的时候,一切运转正常,换了你宁向前就不行了,公司立马玩熄火了,丢人不丢人?
在会议桌前,吴有为是几个常委当中表现得最为悠闲自在的人。关于这一点,不仅可以从他的面部表情上得到答案,从他那高高翘起的二郎腿上也可以得到证明。轮到他发言时,他除了一再地重复之前跟宁向前说过的那两个字——降价——之外,再没有添加任何其他的内容。对于降价的好处,吴有为是这样解释的:降价是赢得市场的敲门砖,降价可以维持公司的有序运转,降价可以消除员工日益滋长的恐慌情绪,降价可以夺回公司原有的市场份额,降价可以让戳在大家眼睛头里的盐垛子迅速消失。
降价可以让嘉信公司早早地关门完蛋!听着吴有为的高谈阔论,宁向前愤愤地在心里骂道。不知为什么,在吴有为面前,他总是感觉自己有些心虚,似乎说不起一句硬正话,具体什么原因,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多少年来,吴有为一直控制着嘉信公司的销售,在他的印象中,从未发生过像现在这样的局面。也许从心理上,在销售这一块,自己对吴有为还是有着依赖情结的,也就是说,自己现在是恼不起他的。可是如果照他提出的,一吨盐下降八十到一百元,所得的利润恐怕还不足以维持员工的工资,这样下去,公司在自己的手里能撑几天呢?
会议总是开不出结果,宁向前每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转眼到了星期五,宁向前开了一天的会,又是很晚才回到家里。来到自己的院子门前,他突然发现屋子里面的灯在亮着,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应该是老婆陆紫菲从省城回来的日子。自从陆紫菲调到省盐业公司上班,她在家里的时间便少了许多,只有在周末无事时才能回来,有时碰到出差或者加班,她连周末都不能够回家。
“老公,你回来啦!”看见宁向前出现在门口,陆紫菲笑着站起身迎了上来,她给了宁向前一个拥抱。
对于陆紫菲的亲热,宁向前的心里涌起一阵温馨。小别胜新婚,尽管从前的事情让自己对她在心底里总有那么一层隔膜,但是分别得久了,看见她还是有着一种亲切感,甚至有那么一些个冲动。他回了她一个吻,又在她的后背上轻轻的拍了拍,然后一屁股歪倒在沙发上。
“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累似的?”见宁向前一脸的疲惫,陆紫菲坐近他的身旁问道:“最近是不是公司里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唉!还不是因为销路问题么!”宁向前不太情愿地答道。
“销路问题?”陆紫菲问道:“最近的盐不好销么?”
“我都快要崩溃了!”宁向前说道:“最近就像出了鬼一样,先是南方市场部的盐销不动,接着其他几个市场部的销路也出了问题,公司里囤积的盐都快要码到大门外边了。”
“事情有这么严重?公司里不是有盐业公司给的计划么?可以拿出来救急的。”陆紫菲说道。
“十几万吨的计划在上半年就用完了,那还能等到现在!”宁向前回答。
“那你们没有想法跟各盐业分公司沟通沟通么?”陆紫菲问道。
“吴副总经理沟通过了,说是多家盐业公司嫌我们的盐价有些偏高,已经改用外省盐企的盐了。”宁向前答道。
“会有这种事情?”陆紫菲瞪着一双大眼望着宁向前,她有些不太相信:“各盐业公司此前有没有提出降价的要求?”
“没有!什么预兆都没有!”宁向前回答:“跟出了鬼似的,盐一下子就销不动了。”
“这不符合逻辑呀!”陆紫菲说道:“嘉信公司跟省内的盐业公司都是多少年的老关系了,按理说不用嘉信公司的盐,他们事先应该打一个招呼的。”
“我也为这个事情感到纳闷呢!”宁向前疑惑地说道。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盯着陆紫菲的脸,那眼神如同陆紫菲是他溺水时的救命稻草:“对了!紫菲,你在南方市场部呆的时间比较长,跟那些盐业分公司的人比较熟悉,可不可以打个电话跟他们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先帮嘉信公司救个急。”
“这个你不说,我也会打电话问的,谁让你是我的老公呢!”陆紫菲温柔地看了一眼宁向前,伸手到自己的包里去找手机。
电话是打过去了,南方市场部分管的几家盐业公司无一遗漏,然而通话的结果,却让宁向前和陆紫菲目瞪口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