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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蛮的动静如此诡异,周煄和一干高级将领自然要去找易北商议的。
易北手上握着嘉峪关所属的斥候,不知为何,他却一直很少与周煄分享信息。
“嗯,是挺诡异的,我已派出斥候查探,最早明日就有结果。”易北捋着胡子道。
“大帅,那我们是不是早作防范,万一他们只是虚晃一枪,想来偷袭,或者另有奇兵……”王副帅建议道。
“军中一如往常防守就是,待会儿大家再亲临检查督促一番,给下面人紧紧神,底下的兄弟们都是久经沙场的,知道轻重。”易北安排道。
“是。”众将起身抱拳。
周煄一直保持着优秀壁花的素养,除了打招呼一句话都没说,安静的喝着自己的茶。听易北有了安排,众将散了的时候,周煄也适时起身告辞。
周煄琢磨着,今天易北有些奇怪,对他是生疏了吗?也不能用生疏来形容,就感觉对他少了很多尊重客气,这是为什么?为能力?周煄一直表现得对军务一窍不通,现在再嫌弃也迟了。为局势?他未曾察觉局势有大的变化啊!是什么给了易北底气,周煄很好奇。
出了军营,周煄对随侍身边的青竹道:“易北对我的态度有异常,查一查原因。”
“是!”青竹激动应声,这是他接手高竹工作以来,第一次接到正经任务,能不能在周煄身边站稳脚跟,能不能让主子青眼相加就看这一回了,青竹暗下决心,一定不贪功不激进,好好与暗部配合,拿出一个亮眼的成绩!
既然易北不愿与他分享军中斥候带来的消息,就只能自己查了。边境互市早已关闭,大满贯与西蛮还有些零星生意,贺子乔为周煄和阿速部搭上了线,阿速部内附日久,但容貌性情还是典型的西蛮人,由他们部族中派人打探,更加容易。
第二日,周煄就收到了消息,察哈尔部与土默特部打起来了,西蛮内乱。
惠王叛国投奔的部族就是土默特部,他的小儿子,那个仅存于世的血脉就是土默特部大首领的外孙。周煄当初一直以为只是普通族人,没想到惠王当年有那样的魅力,与土默特部的小公主有瓜葛。转念一想,若是没有这样的渊源,一国王爵也不会轻易叛国,于惠王这样的人来说,亲情固然重要,可权势才是立身之本,看早早香消玉殒的惠王妃就知道了。
周煄思考着两部内乱的原因,想从中能否得到利益。如今局势胶着,还要撒出大量人手才行。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关城上再也看不见敌人的踪影,一直困扰周煄的细作也销声匿迹,一切都在发酵之中。
这天,宁静的街面突然响起了快马奔驰的声音:“大捷,大捷!西宁关守将万俟明火烧王帐,大破王庭!大捷!”
验过身份的传讯兵在城中绕行一圈,把好消息与城中人分享,接下来,就该有军中人骑快马,一路飞驰至京,沿途传播这个好消息了。
易北早已派人请周煄过去,刚一见面,易北就大笑着迎了周煄进帐,道:“国公爷,大好事啊!”
“易帅与我心有灵犀,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易帅呢!”周煄微笑道。
“咱们岂不是要双喜临门?”王副帅调笑道,看来周煄也接到了万俟明火烧王帐的消息,就算没有斥候的消息,这位纯睿国公也不是吃素的。
“是啊,那可要比比咱们谁的惊喜更大了,请易帅先说吧。”周煄礼让道。
“今早得到消息,西宁关守将万俟明回城,这位悍将于冰天雪地中潜伏数月,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举火烧王帐,缴获王旗、战鼓,牛羊无数,早前西蛮莫名退兵,就是因为老巢被抄了啊!”易北高兴道。
“果然是大好事,易帅想必已经证实过了,如此好消息,应在城中报喜才是啊!”
易北手一顿,懊恼得拍拍额头道:“欢喜昏了,未与国公爷商量,已经派人去满城跑马报喜了。”
“无妨,无妨,能让百姓早一刻听到捷报我就欢喜,我早一刻晚一刻知道无妨。”周煄微微一笑,怕易北尴尬,转移话题道:“万将军果然神勇,不知这位万将军现在何处,我也想一睹其风采啊!”
“万将军一路奔驰,正在梳洗……”易北正在说话,门外就响起了小兵的通报声:“万俟明将军请见。”
“哈哈哈,说曹操曹操到,快,快请咱们的英雄进帐!”易北高兴朗笑,站起身来迎接万俟明的到来,军中人尊重军功,仰慕强者的豪爽作风显露无疑。
“末将万俟明见过纯睿国公,见过易帅,见过诸位将军。”万俟明到了军营,自然有人把现在的局势给他讲清楚,这不,一进帐就知道谁是谁。
“快快请起,万将军立此大功,快快请起,请坐,给我们讲讲这其中关窍。”周煄赶紧叫起。
“是极,是极,万老弟赶紧坐下说话。”易北招呼道,当兵的就这点儿好,不管辈分,逮着谁都能叫兄弟。
万俟明几年不过二十多岁,洗干净脸庞看着还挺英俊的,塞外的风沙摧残了这么久,脸上黑红黑红的,还有血丝,但也不掩其风采。
“回国公爷,回易帅,当日方帅率军追击,末将与方帅在大湾滩分兵,末将一直王西北方向走,可这草原上行军诸位是知道的,自己以为是往西北走,可草原上没有标志,斥候和领路人也迷糊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王庭。末将带着兵士们在王庭背面潜伏,打探到王庭兵力守备不足,大军都在前线,恰巧遇到西蛮人内乱,就趁乱烧了王庭,砍杀了王庭守卫,夺了王旗战鼓出来,一路回城。嘉峪关离得近,就先回了这儿。”说的是大实话,科就是太简略了。其中艰辛困苦一个字都没说,在座诸位又如何不知草原冬日行兵的危险,尤其他们缺衣少食的。说来也讽刺,有时候积蓄着力量却一拳挥空,有时候却又无心插柳柳成荫,万俟明是个有运道的。详细的战斗过程,万俟明后续会写战报呈上,周煄关心的是万俟明口中的方帅,方帅就是靖安侯,在西宁关,靖安侯也是一军主帅啊。
“万将军谦虚了,就是我这个不懂军略的人也知道冬日行军何等艰难,当初你们出关可没带什么粮草辎重,能在冰天雪地的草原上活下来都是英雄,遑论将军还立此奇功!将军不说,我也能想见其中艰难,将军当真是大英雄!”周煄感叹道。
万俟明眼眶都红了,沙哑道:“国公爷客气,什么英雄不英雄的,都是弟兄们照应罢了。就是可怜……可怜那些在草原上殒命的兄弟,是我这个当头儿的无能,都不能让他们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当初那个情况,自然是先紧着活人的,战死的士兵直接弃尸在草原上,他们没办法把尸首带回关内,冬日冻土,想挖个浅坑埋了都挖不动。其实埋了也无济于事,财狼野狗会翻出尸首来啃,剩下的腐肉天上的秃鹫也不会放过。他们也不可能砍了脑袋带回来,这是对待敌军的做法,因此,只能让袍泽弃尸荒野了。
“征战沙场,难免的。”周煄劝慰道。在边关当兵,死了也不能还家人一捧骨灰,更别说尸首,能找到的就是一块身份木牌就是万幸,有时候甚至连木牌都找不到。
“万将军不必伤心,好男儿为国捐躯,做兄弟的都敬佩他们,陛下也不会忘了他们的功绩!万将军打起精神来,等修整好了,咱们再和蛮人干仗,给弟兄们报仇!”易北豪气干云道。
“易帅说的是,万将军立此奇功,我也要上表为将军请功才是。”周煄微笑道。
“末将本分,不敢居功。”万俟明倒是谦虚。
“对了,不知万将军可有靖安侯的消息,靖安侯乃是国公爷的舅公,想必也十分关心靖安侯的下落。”易北突然想起来问道。
“末将与方帅刚出关三十里不到就分开了,实在不知。秋日暴雨,大湾滩想必暴涨,淹没沿途足迹,现在……”万俟明也没办法,他们当初是必须分兵,他也不知。
周煄微微一笑道:“万将军不必忧心,易帅,这正是我要与你和诸位将军分享的另一个好消息,我找到靖安侯了!”
“好!好!好!苍天有眼啊,今日当真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易北抚掌大笑,王符一语成真。
周煄真有些佩服易北了,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这临场机变的手段,如此近的距离,以周煄的眼里,都看不出易北的情绪。
“不知靖安侯现在何处,可还安好?”易北着急问道。
“侥幸安好,和万将军分兵之后,靖安侯就带兵一路往北,本来是想向阿速部求援,结果也偏离了方向,一路上只能靠打劫小股西蛮残兵过活,条件恶劣路上冻死饿死的士兵无数,当初带出去的人马,如今只回来五百,想想就让人心痛。”
“平安归来就好,平安归来就好。”易北喃喃道。
“是啊,平安就是万幸。回城途中刚巧遇到察哈尔部残兵,本以为是内乱逃出来的散兵游勇,没想到西蛮汗王居然在其中,靖安侯本想活捉,未料西蛮汗王虽然人品低劣,本事却不差,带着人突围而去,靖安侯只俘虏了汗王阏氏和几位王子。”周煄以一种谦虚的语调,说着毫不谦虚的话。
“靖安侯果然是老将,有勇有谋,身处绝境尚能立此大功,铁骨铮铮的汉子,让人敬佩!”易北拍胸脯,大力夸赞道。
“是啊,是啊,佩服,佩服!”帅帐中的军官也连连符合。
“唉~”突然易北长叹一声道:“当初惠王谋反,我也吓了胆子,误以为侯爷率军投敌了,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知靖安侯如今在何方,也让我有机会上门负荆请罪才是。”
“易帅不必自责,您是西北主帅,负责整个西北防线,职责所在,一举一动自然要谨慎,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是对的。靖安侯也知战场瞬息万变,定会理解易帅的苦心,若无易帅当机立断,靖安侯的消息也不能在西蛮人中隐藏这么久。”周煄长叹一声道:“您当初上奏陛下靖安侯出关是实话,朝中人不知战场变化,才误判了,您未言一字一句叛国之言,何曾有过错。您呐,就是宽以待人严于律己。”
“国公爷这样说是给我留面子,朝廷判决下来,我也未曾替靖安侯辩驳,这么多年袍泽并肩作战,我该相信靖安侯为人才是,现在想来脸都羞红了。还请国公爷为我引见,该和老兄弟请罪,解释清楚才好。”易北默认了周煄的说法,好像他的确不曾在奏折中说过什么一样。
“易帅不必如此,靖安侯如今在我府上休息,冰天雪地的跋涉,靖安侯腿脚冻坏了,正卧床修养呢,等过几日我请易帅过府详谈。”周正终于把靖安侯的下落说出来了。
“多谢国公爷。”易北抱拳道,一个误会袍泽心怀愧疚的主帅,谁好意思苛责呢。
“阏氏和几位王子,暂且押在我府上,都灌了迷药,就怕他们自尽,我回去后就把人送到军营来看押。有了这两个好消息,咱们也能过个好年了。”周煄调节气氛道。
“是啊,多亏靖安侯和万将军,我也要具折向陛下报喜啊。”易北笑道。
“那就不打搅易帅了,先告辞了。”
“国公爷,请。”
“国公爷,不知末将可否探望方帅!”周煄刚要走,万俟明赶紧拦道。
“靖安侯现在身体虚弱,卧床休养,不便见人,将军再等一等可好?”对待靖安侯的老部下,周煄客气得很。
“是。”万俟明也不纠缠,只是周煄走了之后,万俟明也迅速告退,卫兵说他是朝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帅帐之中一片静默,他们都是易北的嫡系,现在让易北定义为“叛国通敌”的靖安侯大胜带着俘虏回来了,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万俟明也是靖安侯嫡系,那他们……说什么易北在奏折中没有结论,是朝廷误判的话都是骗鬼呢。
“一个个做鹌鹑模样做什么,遇到这样的大好事高兴还来不及,还不赶紧的布置下去,正好新年将至,咱们大胜逢着大节,正该好好热闹庆祝,赶紧准备起来。”易北倒是稳得住,吩咐手下人装点起军营来了。
待众将退出去,易北起身到书案前就要写捷报奏折,结果连连捏碎了几只毛笔,墨水洒了一桌子。
“父帅~”易忠掀帘子就来,看到的就是易北直愣愣立在书桌前,对着满桌污渍愁眉不展的模样。
易忠刚刚也在帅帐之中,只是几个人的言语交锋他插不上话,等其他将军走了,他又折回来,看父帅有没有吩咐。
“父帅,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我们,你们几个废物!你们不是守着城门吗?靖安侯什么时候回来的,阏氏、王子那么明显的人,你们也没发现!早说过让你们盯紧了国公府,你们白长一对招子用来当摆设的吗?”易北气的可不择言,他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失态了。
原本还想着万俟明立了大功,他又是靖安侯麾下的人,用他做个润滑剂,就是靖安侯归西了,纯睿国公也不至于迁怒太过,两座关城正好整合资源,共同对抗西蛮。以前,易北名义上是整个西北的军事统领,可靖安侯身份特殊,又有爵位在身,一向与陛下是专折密奏,实际上分薄了他的权利。这件事操作的好,易北得到的好处比之前几十年都多,信心满满的请周煄来,没想到周煄反手就给了他这么一记响亮的耳光!
本以为殒命草原的人活着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着金光闪闪的军功!回来就算了,可他这嘉峪关的实际掌控者却连消息都没得到,若是周煄今天不说,他要到什么时候才得到消息?靖安侯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通过什么渠道回来的?为什么能瞒过他?他对嘉峪关的掌控能力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一个又一个问好打在易北心里,这个蠢货儿子还来问他怎么办,怎么办!全家一起去死就什么事儿都没了,怎么办!
“儿子这就去查!”易忠也知道这事儿对他爹的打击,他自己也惶恐得不行,赶紧找个事情来做。
“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易北眉头紧皱,后继无人啊!做主帅和做将军能一样吗?他这几个儿子领兵还看的过去,朝政简直一窍不通。易北心里那种急迫感简直要逼疯他了,可他不敢发泄出来,怕情况更糟,强忍道:“你先回去,找易云。”
易忠麻溜告退,易北看着写了几行的请功表,无力自嘲,揭去有墨迹的纸张,开始写请罪书:
罪臣启奏陛下:臣以狭隘之心揣度战事,误导陛下,致使流言纷飞,靖安侯蒙受不白之冤……
越写靖安侯越是心绪激荡,怒气冲冠,一个不慎,一口血就吐了出来。殷红的血迹喷洒在书案上,犹如朵朵红梅。易北瘫软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盯着书案发呆,短短几行奏疏,他几乎能透过苍白的信纸看到易家的下场,这殷红的鲜血就是预兆。
靖安侯……周煄……陛下……儿子……女儿……夫人……一个个人影在易北面前闪过,易北狠狠地闭上眼睛,不行,不行,要想办法自救,自救!易北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了,周煄说自己未在奏折上举报靖安侯谋反,是朝廷误判,这就证明周煄并没有把自己打入泥潭为靖安侯报仇的意思,或者说他们还没有准备好。他还有时间,他能布置。易北狠狠抹干净嘴上的鲜血,快马往家中赶去。
周煄不知道易北已经在想办法找后路了,在路上万俟明就追上来了,一定要跟着回府,周煄扭不过他,只得让他跟来了。
到了国公府主院,周煄让万俟明在门外等着,自己先进去。
“舅公,你醒了。”周煄进门,却见靖安侯半躺在床上,手里握了一卷薄册,周煄走过去接过书册放在床头,“您好好休养,做这些劳神费力的事情做什么。”
“做了一辈子莽夫,再不用功,真的只能做废人了。”靖安侯自嘲一笑。
周煄大量人手撒在草原上,找到靖安侯一行的时候,他们早已弹尽粮绝,濒临绝路。幸亏老天保佑,大满贯的人到的及时,又拿出信物免除两帮人相斗,这才顺利接上头。靖安侯早在三天前就入了周煄府邸,只是一直昏迷不醒,周煄也不敢把消息泄露出去。为了保密,这几天靖安侯一直在周煄的卧室休息,他睡床,周煄睡贵妃榻。
暗部的大夫来看过,说靖安侯年事已高,双腿在冰雪中冻坏了,待靖安侯把身体养好些,最好做手术把双腿锯掉,这在边关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很多士兵锯掉双腿之后要么死于并发症,要么生活困窘,过不了自己这关,自杀而亡。为国征战的将军,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周煄也是心有戚戚。大夫实话实说,靖安侯清醒过后,周煄也没有瞒他。
只是没想到靖安侯心态这么好,现在就开始准备起日后的消遣来了。
“舅公~”周煄无奈叹息一声,转移话题道:“当初和您分兵的万俟明将军火烧王庭,立下奇功,今日刚刚入了嘉峪关。易北那边已经核查过收缴王旗等战利品,报捷的卫兵已经在满城宣扬了。万俟明现在就在外面,您要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