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不能想,一想,准出事儿。
前几天忙的时候没时间想别的事,没时间想邵深,所以也就没出事。
这一想,事儿来。
下午,景一下完课,在学校食堂买了四个馒头,就匆匆离开学校,赶往医院。
路上经过菜市场,她又下车去买了一些菜。
阿妈说今晚想吃春笋炒酸菜,她要去菜市场买点食材。
说心里话,景一对邵深是挺感激的,她阿妈这手术费,她问了医院,这第一次手术就要二十多万,而且后续的还有不小的支出,邵深没让她掏一分钱,而且还在医院里给她阿爸和阿妈单独安排了一个高级的病房,配有厨房的那种高级病房,简直就像是一个公寓,里面沙发电视,大广木,厨房卫生间,应有尽有。
从菜市场买了菜出来,此时天已经黄昏了。
深秋了,天黑得越来越早。
这个时间点,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堵车不说,公交车还特别的难等。
景一和其他的人一样,缩着脖子,站在公交站,眼巴眼望地朝着公交车来的方向探着脑袋,心里一遍遍地默念,赶紧来吧,赶紧来吧。
有刺眼的灯光照了过来,正好对着景一的眼睛,她的两手都提着东西,所以没办法抬手挡眼,于是就侧了下身子。
有声音不大的刹车声响起,一辆车几乎是贴着她的身体停了下来,车轮没轧到她的脚,真是万幸。
景一回过头,看到身边的车子,她朝后退了两步,正心里纳闷,谁开车这么不长眼啊,怎么停到这里,这可是公交站,而且,还差点轧到她。
然后,车窗户就缓缓落下,她看到了那张倾城脸。
心在这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景小姐,初次见面,一起喝杯咖啡吧。”天籁般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让人想拒绝都不能。
景一的嘴动了动,最后说道:“喝咖啡就不必了,我一会儿还要回去做饭。”
扭头周围看了看,她看到旁边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家快餐店,透过明净的窗户,可以看到此时店里用餐的人不是很多,窗户边都有空位置。
“那里吧,有家快餐店,我们可以去那里坐一下。”
白晓雪扫了一眼景一所说的那家快餐店,眼中流露出丝毫都没有掩饰的鄙夷。
心里哼道,这样吵闹又脏兮兮的快餐店,也就配得上这女人的身份!
哦不,她的身份,配这样的快餐店都是高攀了!
不过,若真的是跟她喝咖啡,倒是倒了她的胃口。
……
快餐店内,景一将买来的东西放在了桌子的一端,然后,她在白晓雪的对面坐下。
“你叫景一,今年十九岁,云大医学院大一三班的学生,家在南方A省的一个小镇,父母身体均不好,家中就你这一个女儿,我没说错吧?”
景一点头,“调查得倒是挺细,白小姐真是有心了。”
白晓雪轻轻笑了,嘴角的冷意却直达眼底,声音依旧温和动听,可却听得人浑身冰凉,“那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白小姐不必拐弯抹角,有话就直说吧。”
“你倒是挺能沉得住气,年纪轻轻的,挺老练,这事儿,经历的不少吧?”
景一一开始对“这事儿”是什么事儿没反应过来,所以一脸的茫然。
但随即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差一巴掌朝白晓雪的脸上呼过去了。
这不是明摆着变着法在骂她吗?
可惜,咱自知理亏,所以也就忍住了。
当然,这口气已经到了鼻孔里,想要再咽回去,可不是那么好咽的。
景一朝椅子上一靠,姿势十分的霸气,本来就不知道淑女为何物,此时更是没有半点的形象可言了。
她痞痞地笑了,冲着白晓雪呼了口气,吊儿郎当的,声音也带着几分的坏,“是呀,是呀,是经历了不少。其实我就不明白,白小姐你这要事业有事业,要脸蛋有脸蛋,要家世有家世,如此优秀,邵先生怎么还会在外面找女人呢?”
景一是在前两天,在医院里陪着她阿妈看电视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白小姐居然是个大明星,白晓雪啊!
难怪,她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后来她上网那么一查,乖乖滴,原来这白晓雪不简单啊!
她就不明白了,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邵深这家伙放着这么一个貌美如花,事业有成,家境又好的未婚妻不疼在手里,放在心里,一心一意,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穷丫头呢?
最后她想了三天,终于想明白了,这大抵也就跟吃土豆牛肉盖浇饭和包菜盖浇饭是一样的道理。
这荤菜吃多了,吃腻了,总得换换胃口不是吗?所以这个时候,这包菜就显得可口多了。
白晓雪一瞬间,涨红了那张白玉般润透的脸蛋儿,玉葱般的纤长手指,攥成了拳头,模样看起来,想要揍人。
不过景一料定她也不会动手,毕竟,公众人物嘛,动了手,影响多不好。
“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这很正常,更何况,像我未婚夫那样优秀的男人呢?倒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女孩,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做情人,做小三呢?如果你是因为你父母身体不好家里需要钱,你大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用这种出卖身体的方法,不觉得可耻吗?你的父母如果知道——”
“白小姐!”景一猛地打断了白晓雪的话,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不紧不慢地又说,“白小姐在这里跟我浪费口舌,还不如去找你未婚夫,因为我帮不了你。”
说完之后,景一就这么潇洒地提着自己的菜袋子,昂首阔步的离开了。
看似潇洒,看似狂妄,看似老练。
其实都是装作给别人看,纵然是尊严早已经丢失被踩在脚下,可她依然还是想给自己保留那最后的一份脸面。
走出快餐店的门,景一身体一晃,差点跪在地上,腿软,两腿发软,她几乎无法行走。
左脚抬起,不知道该怎么放下,右脚再抬起,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放下。
跌跌撞撞,摇摇晃晃,从这里到疗养院,景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过去的。
只知道,看到疗养院的大门,那一刻,她的泪倾巢而出。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还哭得这么的没出息,她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将这里给淹没了。
直到背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这才止住哭声,从大门外的角落里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将装菜的袋子放在地上,从背包里掏出手机。
电话是从阿妈病房的座机里打出来的,她深吸了两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宝宝,你到哪儿了?”是阿爸的声音,这个中年男人,一如从前,她很小的时候,唤她,宝宝。
宝宝,宝宝,她是他的宝宝,可却早已经没有资格做他的宝宝。
她做了这世上最令人痛恨,最羞耻,让他脸上最无光的事情,所以,哪里还有脸做他的宝宝?
“再要十分钟就到了,今天路上堵车。”景一说,然后又说,“阿爸,我都这么大了,您别叫我宝宝了,要是让别人听到,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是阿爸的宝宝啊?”
她故作轻快地点头,眼泪却再一次流出来,“是呀是呀,可是都快二十岁的人了。”
“等你四十岁,也一样是阿爸的宝宝,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电话挂了,景一重新蹲下身,又痛痛快快地哭了五分钟,然后擦去眼泪,朝疗养院走进去。
她在一楼的公共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将眼中的赤红洗去,这才上楼,去病房里。
阿妈还在看电视,还是白晓雪出演的那部电视剧,景一之前没觉得看着多不好看,今天看着,十分的刺眼。
她想说,这女的演的是什么呀,真作!
可到底是没有说出口,她怕自己一开口,就心虚,露馅了。
灰溜溜地躲到小厨房,用青红白黑的菜,掩盖住自己的心虚紧张和不安。
这天夜里,景一做了一个梦,再一次梦到自己被邵深的未婚妻收拾,依然是脖子上挂着那个牌子,游街,可是这次还有两个人,她的阿爸和阿妈。
她被惊出一身的冷汗,醒来后看了看正在熟睡的阿爸和阿妈,她悄悄穿上衣服,出了病房。
这个季节的夜,很凉了,甚至都能说是冷了,冰冷冰冷的。
走廊里静悄悄的,整栋楼都陷入了沉睡,唯有她,心乱如麻,大脑异常清醒。
缩着脖子来到楼下,一楼值班的护士大姐姐看到她,这段时间她经常出入这里,混熟了一张脸。
“景一,这么晚啦,你怎么还没睡?”
景一略有尴尬地笑笑,“白天睡多了,这怎么也睡不着。”
“我正在追一个电视剧,要不你也来看看。”
景一不好拒绝,就走过去,一看,居然是她阿妈看的那部白晓雪是女主角的电视剧,她顿时就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很快就透不过气了。
看了不到五分钟,景一就哈欠连天,借故困了,就回了楼上。
可是,她实际上并不困。
在楼上的休息区,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静寂的疗养院里,给人一种静得瘆人的感觉,周围虽然亮着灯,可她却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朝她笼罩。
她脱掉鞋子,坐在椅子上,屈起膝盖,紧紧地用双臂抱着自己,将脸埋在膝盖上,看起来孤单又无助。
这个夜,虽然只剩下一半,可是却漫长得放佛怎么都看不到白天。
景一以为这次见到白晓雪,两人不欢而散,之后白晓雪应该不会再找她了,可惜她错了。
那天晚上,只是一个开始,之后的日子,才是暴风骤雨。
……
第二天,景一去学校,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有进出的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对她指指点点的。
她很是不解,但也没放在心上。
上午是大课,浑浑噩噩的就过去了。
中午,景一依旧到学校餐厅去吃包菜盖饭,不过最近也不知道这做包菜盖饭的师傅是心情太好,还买彩票中了五百万的缘故,这包菜里居然还包着其他的菜,有时候是猪肉,有时候是鸡肉,有时候还有牛肉,虽然不多,但是对她来说却是足够了。
并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炒菜的师傅估摸着是换人了,菜的味道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正大口地吃着,眼前出现了一道黑影,她缓缓抬起头,嘴里还有刚塞的米饭没来得及咽下,看到跟前的人,睥睨地看着她的那个人,她的嘴巴半张着,忘了合上。
迎着正午的阳光,她有些看不清楚那人,于是眯起了眼睛。
她没见过这个人,也不认识,她想,大抵是别的地方没有位置了,这个人要坐她里面的位置吃饭吧?
景一每次来餐厅吃饭固定一个位置,餐厅西南角,靠墙的那个位置,临窗,风景独好,关键是,这个桌子靠着墙角,只能够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对面是墙壁,没法坐人。
她在云大还没有朋友,除了曾经的肖曼曼,虽然跟肖曼曼的事情过去才没多久,可她却觉的久远得放佛上个世纪,她都要淡忘了。
这个位置,很不起眼,也很隐蔽,一般无人打扰,她可以专心吃她的包菜盖饭,或者是专心的想着事情吃着她的包菜盖饭。
她一般都坐在外面的这个位置,里面的位置还从来没有人过来坐过,至少她在的时候没人来过。
今天却是个意外,不但来了人,还是个帅哥。
可是见过了沧海,这么点湖水,在她眼里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景一站起身,“你坐里面吧,我很快就吃过了。”
站起身后她才发现,这位帅哥同学手里没有端着餐碟,甚至也没有自己的饭盒,只是两手插兜,有些羞赧地看着她。
景一皱了皱眉,觉得事情可能是自己想简单了,于是就问:“请问……有事?”
只见这清秀小哥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东西,红红的,猛一看,看不出来是什么,仔细一瞧,一张红纸,一张折叠成心形的红纸。
“这个,给你。”这小哥的声音如同那张脸,好听的让人眩晕。
景一同学都有片刻的诧异,随即一张脸微微红了起来。
她敛眸去看小哥递过来的东西,反问:“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小哥将东西塞她手里后,人转身就离开了。
景一望着那背影,直到看不到,这才想起手里的东西,低头看去。
一张纸折叠成心型,外观漂亮,工艺复杂,这人手艺不错。
别跟她说这是情书,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写情书?
关键是,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上她呢?
秉着好奇害死猫这样的原则,景一同学将这个看起来漂亮又复杂的东西,在她吃过饭离开餐厅的时候,随手放在了门口的垃圾桶里,然后,独自离去。
那些不该动的心思,就不要动,动了,是会万劫不复的。
她已经失去了爱的权利,在她憧憬着爱情美好的这个年龄。
所以,一切,在尚未开始的时候,被斩断在萌芽之中,这是必须的,虽然有些遗憾,但总好过将来的撕心裂肺。
你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NO!怎么可能呢?
由于已经从宿舍里搬了出去,所以景一中午没地方去午睡,就去了阅览室,那里有桌子,可以趴一会儿。
昨晚上没休息好,一趴在桌上,景一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周围热热闹闹的,很多人像是在讨论什么。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里是阅览室啊?一向都很安静的阅览室,怎么此时闹哄哄的?
头没有来得及抬起来,景一已经竖起了耳朵,并且睁开了眼睛,使劲地眨了眨,以便一抬头就能够看清楚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抬头,便听到周围的嘈杂声中,有这么一个声音,声音很大,很特别,所以她听得很清楚。
“喂喂喂,你们说这个景一会不会就是邵先生表妹的那个景一?她怎么可能啊!长得一般,身材一般,哪个男人可能会看上她啊?找小三,找情人,不都是找长得漂亮的,身材好的吗?真是搞不懂,现在男人的眼睛都有问题!”
“这你就不懂了吧?就比如我们每天吃红烧肉也会吃腻的,偶尔换成家常豆腐也不错。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景一有没有做情人的资本,而是,她是邵先生的表妹啊!邵先生的表妹!邵先生!”
“对哦,邵先生的表妹呢,邵先生知道这事儿吗?”
“这个你去问问好咯!”
“照我看,八成这邵先生根本就不是景一的表哥,还记得前段时间在学校餐厅发生的那件事吗?虽说当时被压了下来,但是据知情人透露,邵先生跟景一,同吃一碗饭,而且还是邵先生喂景一呢!表兄妹有这么亲密的吗?”
“对啊对啊,还有,我听那个景一叫邵先生不是表哥,而是邵先生,哪有表妹问表哥叫邵先生的?”
“乖乖滴,原来这才是真相啊!原来景一是邵先生包养的情人啊!”
后面的声音,景一就听不到了,脑袋里嗡嗡嗡的,像是有无数的苍蝇蜜蜂飞过,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她趴在桌上没敢抬头,她知道,还没人认出来她。
她更清楚,她这头,就算是想抬,也一辈子抬不起来了。
“对了,我在学校的论坛上还听到了一段录音,放给你们听!”
“景一,你倒是挺能沉得住气,年纪轻轻的,挺老练,这事儿,经历的不少吧?”
“是呀,是呀,是经历了不少。其实我就不明白,白小姐你这要事业有事业,要脸蛋有脸蛋,要家世有家世,如此优秀邵先生怎么还会在外面找女人呢?”
“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这很正常,更何况,像我未婚夫那样优秀的男人呢?倒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女孩,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做情人,做小三呢?如果你是因为你父母身体不好家里需要钱,你大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用这种出卖身体的方法,不觉得可耻吗?你的父母如果知道——”
“白小姐……白小姐在这里跟我浪费口舌,还不如去找你未婚夫,因为我帮不了你。”
景一猛然抬起头,动作幅度有些大,险些掀翻了跟前的桌子,闹出了动静,周围人朝她看过来。
“呀!这不就是景一吗?”
景一拿起背包,不敢有丝毫的停留,拔腿就朝门口走去,身后是熙熙攘攘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们在追她!
她不能停,不能回头,眼泪像是坏掉的自来水的水龙头,拧开了,就再也止不住。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跑?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跑到了哪儿?她只知道,从此以后她的人生,便真真正正的见不到一丝光亮了。
她恨,恨那个将录音放在学校论坛上的人,恨白晓雪,恨肖曼曼,恨陈顺,恨陈成,恨邵深,更恨她自己!
前方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到。
摔倒了,牛仔裤被摔破了,膝盖上被擦出了血,她爬起来,眼泪都顾不上擦去,继续跑,再跌倒,再爬起来,再跑……
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多远,跑去了什么地方,只知道在意识还存在的最后一刻,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刹车声,谩骂声……
而她的世界,逐渐安静了下来,慢慢地,她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却突然出现一道白光,她笑了,轻轻闭上眼睛。
如果这就是死亡,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可怕,不痛,也不难熬。
“邵先生,前面好像出现了交通事故。”拥堵的车流中,一辆黑色的豪车内,有人探出脑袋朝前方看了一眼,然后神色慌张地又缩回头,“邵先生,出事的……像是景小姐。”
“啪——”有东西被重重地合上,车门用力地从里面推开,“嗵——”地一声又撞到了隔壁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