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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含真坐在马车里,一边听着魏嬷嬷低声迅速地再重复一遍单独晋见太后时,需要注意的礼仪规矩,一边悄悄打量了吴司言几眼。
她想要趁着马车还未进宫的时候,向吴司言稍稍打听一下,今天太后忽然传召,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太后是一时心血来潮,也总有个引子吧?还有,太后今天的心情怎么样,近日是否有忌讳之处,她最好都事先打听过,省得一会儿在太后面前出什么差错。
吴司言仍旧是那一副微笑和善的模样。听到魏嬷嬷临时给秦含真上礼仪巩固课程,也好象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等到魏嬷嬷交代完该交代的了,转过头来与她攀谈,问些内务府或者宫中旧识的近况时,她就开始似有若无地透露一些消息,主要是太后今日会产生传召秦含真念头的缘由。
秦含真隐隐感觉到,她好象在向自己示好。这是为什么呢?自己对这位女官并不熟悉。如果来的是太后面前的另一位女官,是秦家女眷每逢年节时进宫晋见常常遇上的那一位,兴许还能攀上些许交情,又或者来的是与魏嬷嬷、卢嬷嬷曾经共事过的一位嬷嬷,也算得上有几分香火情。如今这位吴司言,据说一直都是慈宁宫中侍候的,进宫时秦皇后都已经去世了,怎么看也不象是与秦家有什么老交情的样子。
秦含真脑中闪过几个念头,就把这件事压下不管了。既然吴司言对自己不象有恶意,又有心向自己透露消息,那自己就接受对方好意好了,事后再寻赵陌打听就是。赵陌如今常在宫中行走,对宫中人事总比她要熟悉得多。说不定这位吴司言与东宫有些联系,又或者与赵陌关系不错,才会对她如此客气呢?
她把注意力集中到吴司言所说的话上,渐渐地就发觉有点儿不对劲了。
其实太后今天会忽然想到要召见她,真的是一场无妄之灾。只不过是太后在御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听身边的人说起一些宗室里的八卦,提到近日有两家宗室都出了不大不小的笑话。其中一家是妻子善妒,得知丈夫有了外室,就追到外室所住的宅子门口堵人,当街大喊大叫,让周围的邻居都看见了,围观着看笑话;另一家则是两个妯娌起了口角,在一位大臣家的宴会上吵了起来,各种污言秽语都上了,叫人瞠目结舌。
太后听了之后很生气,觉得如今宗室女眷们的规矩礼仪真是需要好好反省一下才行。在自个儿家里闹笑话就算了,居然还闹到了大庭广众之下,闹到了外头的官民面前,真是丢尽了宗室的脸!看来今后宗室子弟要娶妻,还是得事先打听清楚新娘子的教养品行才可以。对于宗室里的女孩儿,也要加强教育了。
太后的想法其实也很正常,她是赵氏皇族里身份最高的长辈,对小辈们的规矩教养多关注一些,也是份内之事。只是不巧的,当时太后身边的人里,就有人提到秦含真这位即将嫁入宗室的新媳妇,是个传言中教养不怎么样的丧妇长女。
太后虽然与秦含真不算熟悉,却也一年能见上好几回,心里清楚她并没有传闻里那么糟糕。只是太后想起赵陌这个皇室重视的年轻宗室子弟,心里难免要慎重些,便召秦含真去见一见,再确认一下她的品性为人。往日只是年节时与其他人一起召见,太后也没什么单独与秦含真交谈的机会,了解到的都是表面的东西。如今单独召见,面对面谈话,想必更能探察到一个人真实的本性。
太后原是一番好意,只是秦含真心中疑惑,怎么会有人在太后面前忽然提起她来?就因为她前几天才被赐婚?
说真的,关于她是教养不佳的丧妇长女的传闻,其实只是在京城中上阶层里暗中流传,宫里反而没多少人会这样说,宗室里地位较高的人,也不会嚼这种舌头。
原因无他,她平日里与外界交际不多,算是个宅女,因此除却亲友之外,不了解她的人多,而那些连牛氏都只知道传闻的人,就更不可能清楚她的性情为人了。就象裴茵,此前不也一直觉得她没什么文化,不懂诗词书画吗?
但是宫里的人是不会这么想的。一来秦家是秦皇后的娘家,而皇帝又至今依然惦记着秦皇后,太子更是秦皇后的独子,宫里的人言行会更加谨慎,没必要乱传皇后娘家侄孙女的闲话,惹得上面的人生气;二来,秦柏圣眷正佳,又时常往宫里去,他是个出手大方又性情和气的人,在宫中名声很好,又有什么人会说他孙女坏话呢?三来,秦含真每年都有几次进宫的机会,前几个月更是往东宫送了几幅亲笔画,宫里的人其实多少知道她的真实水平,也有不少人见过她。她每次进宫,自问都不曾在礼仪言行上出过错,谁能说她教养不好?
再者,宗室里地位较高的人,也同样不会嚼这样的舌头。休宁王府与承恩侯府相交多年,承恩侯府举办的每一次宴会,都少不了休宁王府女眷的身影。秦含真与她们算是常来常往的,彼此都熟悉,休宁王妃就绝不会非议她的教养。而以休宁王妃在宗室里的地位与人脉,她开了口,那些宗室晚辈也不会在人前贬低她。这些人背地里是否会非议,她不知道,但无缘无故,她们不会跑到太后面前去拆她的台。
如此一来,在太后面前暗戳戳带节奏,想要阴她一把的是谁呢?
秦含真再向吴司言打听,想弄清楚今日到底有哪家女眷进了宫,陪太后说过话。但吴司言的回答却让她十分疑惑,因为太后今日谁都没召见,她是独个儿在御花园里散步的,连太子妃唐氏都不在身边。
如果太子妃唐氏在场,秦含真少不得要怀疑她几分,因为她曾经嫌弃过自己,更属意让蔡元贞与赵陌成就姻缘。可是太子妃不在,又会是谁这么阴险?
秦含真心想,吴司言说太后是“独个儿”在御花园里散步,这话一定不是真的。以太后的身份、地位,她又是位有年纪的老人,宫里谁敢放她一个人独个儿走路?多半是指散步的队列中,只有她一位有身份的贵人吧?其他的宫女、太监……就没算在里头。莫非是哪个宫女或太监受了指使,故意在太后面前说她秦含真的坏话?
秦含真怀着满腔疑问,走进了皇城。
不过,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了。太后挺和气的,说话的神情也挺慈爱,还会关心地问起她祖父、祖母的身体如何,甚至聊上两句她筹备嫁妆的事。
太后笑着对她道:“不必太过担心,回去跟你祖母说,别慌,宗人府与内务府的人会替她安排好的,她只管听他们的就是。如今先等钦天监卜出几个吉日来,让广路与你祖父慢慢挑选着,择出最合适的一个,你们再安排后头的事也不迟。内务府会替你备一份嫁妆,就照着郡王娶妻的规矩来。你们家里若想要再多添些,就在这份嫁妆上添好了,也可以给你多陪送些压箱底的银子,那才是活钱呢。至于衣裳首饰,倒还罢了。衣裳年年都要新做,首饰宫里自会赏下去,自己备上几套心爱的,也就尽够了。”
秦含真一一用心记下,又起身行礼谢恩。
太后摆摆手,笑着继续道:“如今最麻烦的,还是你们将来要住的宅子。广路是要回肃宁封地上去的,他在那里有王府,你若是陪嫁了家具,少不得要送到王府那儿去。可他在京里也要开府,否则日后上京来,不是住在他祖父王府里,就是往你家去,都不象话。他父亲那儿,虽然不是匀不出一个院子来,可住着也不舒心,还不如不住。哀家倒有心劝皇上赐他一个宅子,可他又说,早就在找了,也不知如今找到了没有。他没个正经宅子,怕是你们家想要打陪嫁的家具,都不知道该打什么尺寸呢。”
太后如此和气地与她拉家常,秦含真便也放下了拘束,大大方方地跟她讨论这些问题。宅子的事,她早就听赵陌说过了,如今他还在纠结着不知该挑哪处宅子呢,前前后后已经否决了好几处选择了。他一日未能定下地址,就一日不能开始房屋修整工程,更别提秦含真家里准备打陪嫁的家具这件事了。这么想想,确实很麻烦呢。
秦含真心里有打算,准备照着郡王府的规制大小,定制家具。反正无论赵陌最终选择了什么宅子,总是要进行改建的。只要正院上房的大小尺寸是照着规制来,她就不怕陪嫁来的家具用不了。至于郡王府其他的地方,就随他高兴了。对了,赵陌在肃宁的王府,她也打算让祖父祖母派人去量尺寸。将来陪嫁的家具,肯定是要分一部分过去的。这倒是现成的数据,不用怎么纠结。
太后听着她事事都有成算,心里还挺高兴,与她聊了半个时辰,聊得心情很好,就大方地放她出宫了,还嘱咐她,日后得了闲,就递牌子进宫来,陪自己聊天。
秦含真暗暗松了口气,依礼微笑着告退下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太后就对身边的人说:“从前只觉得秦家这个三丫头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说话也合礼数,没想到她性情挺大方爽利,半点都不扭捏呢,才干也有,说话很有条理。阿秋,哀家看她教养挺好,外头的人不知道,才会乱说罢了。她若当真是只是装出这模样来,方才哀家与她拉了半天家常,她早该忘形,露出真面目来了。哀家觉得,她是个挺好的姑娘。广路那孩子素来聪明,若是这姑娘当真有不足,他也不会多年来念念不忘。”
她身边的嬷嬷微微一笑,柔声道:“太后娘娘觉得秦三姑娘好,那就一定不会有错。奴婢也觉得这姑娘大方得很呢。还未过门,肃宁郡王将来王府的事,她就能做主了。可见她与郡王爷真的是极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