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九章 「寒叶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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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秋光带着即将入冬的微凉,白衣神情慵懒地倚在苍劲盘结的百年老树之上,他对于没有挑战性的事情毫无兴致。了解那五位家老的想法之后,白衣就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一座挡箭牌而已。方案他们早已经商量敲定了,只不过真正做事的是自己而已。

不过这倒是无所谓了,白衣从来不在乎所谓名望这种东西,一个虚拟的世界,就算是再高的名望又有何用,还不是随着生死变成了一场空谈。我只是别人的故事中的一个角色,那么就算名满江湖,还不是傀儡一个,身不由己,听天由命。

但是这样虚假的世界为何又能够让他感觉到那一丝丝难忍的伤心呢?他有些想念自己的表妹陆无双了,对于他而言,难道那份相依为命的感情也是假的吗?恐怕不是吧,他从未察觉到其中的虚假,或许在他看来,那种虚假而幻化的产物其实和真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想什么呢?”

树下一道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一个黝黑沉重的酒葫芦。白衣凝神远望,不用看他也知道,树下那个就是今天早上对他拔剑相向的青年,乐正绫的哥哥乐正龙牙。毕竟对方着实是一个令人一见就难以忘却的人,那份天之骄子的气质确实独一无二。

白衣端着手中沉重的酒葫芦,轻轻摩挲着,回答道:“快入冬了,思念故人而已。辗转流离了许久,很多人都成了我生命中的过客,我曾经以为不会在意的,如今,却真的有些触景情伤。”

“自古伤情为别离,又有什么不对呢?”

龙牙附和了一句,随即也不管地上是否污浊,直接靠着那棵老树的树根坐下,和白衣望向同一个远方。

“你知道吗?这个常春谷从来都没有四季之分,而在北疆的草原之上,就可以看到真正的风霜。每次一起风,就知道下一场大雪就要到来了。而真正的考验也就会到来,因为食物匮乏的冬季,就是狼群出来觅食的时刻。”

龙牙心绪低沉地感叹着,如果抛开自己的妹妹,他觉得自己和树上的这个狂生一定是很投缘的人。他很少有这样能够放心倾诉的心情,他是天之骄子,是威震北疆的龙牙少将军,能够遇到的天才,不是对手就是敌人。

但是他也是一个会彷徨的人,看见了这落下的夕阳,他也会追思那些曾经埋葬在北疆风雪之下的尸骨枯骸。那些已经腐烂陈旧的尸骸,也曾是一个个和他朝夕相处的下属和战友。他们曾经一起战斗,一起饮酒,一起许下了保家卫国的誓言,然而最后只能够草草埋葬在异乡,连姓名都被人遗忘。

最令人伤心的便是过往,然而这过往却丝毫不容人更改。白衣敲开了酒葫芦,大口大口地灌着葫芦中的烈酒,一条灼热的火蛇刺痛了他的心肺,也让他暂且遗忘了不曾淡忘过的曾经。

“你真可笑。”白衣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他的眼神却没有半分醉酒之后的迷离。他想要醉,却如何能够喝醉,这样虚假的酒,又怎么能够醉人?

龙牙对于这嘲讽不以为意,反而笑着附和道:“是啊,我真可笑。那么就让这么可笑的我为面前同样可笑的你,吹奏一曲,如何。”

对于这个提议,白衣点头应许,轻巧地折下一根枝条,握于掌中。

“有曲相伴,为何不起舞。”

披着东胡样式的红袍的龙牙从身后抽出了自己的长箫,哀怨呜鸣,曲调婉转,就好似眼前的秋夜。夜凉如水,慢慢凝结成了秋霜,这秋霜里蕴含着将要凛冬的肃杀和别离的哀婉。

凉薄的轻霜被月光所笼罩,龙牙也昂首望向树梢上那一袭白衣的身影。

他看到的是,白衣的少年飘然立于古树之上,以掌中枝条作为长剑,合着这曲调开始起舞。缥缈的身影好似被贬低下界的仙人,映彻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宛如白莲在这古树之上依次盛开。

花开得如此皎洁美丽,透露着一股远离凡尘的清新脱俗。但是那肃杀的剑意让龙牙明白,这套随性的剑术并非只有美丽的外表,同样凌厉高绝令人胆寒。他曾经见过自己妹妹那浩大如同天灾洪流的狂暴杀意,但是他从未想到过,一份高绝孤寂的杀意竟然能够美丽到这个地步。

从不展露春色之外的常春谷似乎也被这样的美景所沾染,点点枯黄的秋叶,随着白衣的剑影起舞飘飞,好似追逐白莲的群蝶。群蝶随着白莲的杀意而环绕,却奋不顾身地被那杀意撕碎成点点尘埃,壮烈凄绝,催促人心欲碎。

这样的孤独的人,又在思念谁呢?

龙牙不知道,但是他也是情有所感,自己是否也在思念那样一个人呢?月色苍茫,各自独饮,虽然是萧音和剑舞的合奏,但是却割裂决绝着刺眼的孤独,他们各自所期待的伊人,到底又在何方呢?

大概寒风入梦时,就能够梦见吧。

但是这时,呼啸的秋风却渐渐嘶吼起来,龙牙的箫声也消去前奏的哀怨婉转,曲调陡转而激烈,好似战马齐鸣,万千军士列阵以待。刺目的金戈闪动着肃杀的氛围,铁骑于战场上肆意冲杀纵横,军旗挥舞,声声呐喊,肝胆欲裂。

而白衣的身影也在这首激昂的曲调之中渐渐震动着,幻化着,分化成并肩而立的数人,映照着月光的剑影愈发沉重缓慢起来,好似曲调中铁血肃穆的军阵。

这一曲催人心肠欲断,龙牙收起了长箫,曲调戛然而止,一块沉重而敦实的块垒横溢于他和白衣的心胸,淤塞并且苦痛。可是这苦痛才是他的真意,白衣随手扔下那根残破不堪的枝条,倒提着酒葫芦,躺在粗大并且交叉的树干之上,大口痛饮。

他们都知道这一刻的这份苦痛与彷徨,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共鸣,不消言语,各自心知。寒冷的夜晚之中,秋叶凝霜,只盼望一场瓢泼的大雨,模糊掉他们曾经明亮的目光。

夜风向晚,吹动三更的愁绪,言和踏着依稀的月光来到了常春谷前,那棵记录了百年时光的古树。她身着青白相间的长衫,流云的广袖随着夜风飘舞,像是画卷中走出来的飘逸人物。

抬头望,白衣依旧依偎在那棵古树的枝丫之上,他想要大醉一场,于是他是真的陷入了醉乡。有时候,不醉的人是因为自己不愿意醉去,但酒中的乾坤真的就是他想要的无忧故乡吗?白衣知道不是,但是他似乎很难抵抗这种可能性的诱惑,哪怕知道是毒,都想要畅快地痛饮。

言和锐利的眼神中,却有一丝无比温婉的柔情,可惜她并不能在这个时候表露出来。秀手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目光灼灼的言和什么也没有多说,她虽然不理解对方的苦痛,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感受到那痛苦剧烈的程度。

就如同白衣所想,这个人是这世上最了解,最信任他的那个人。从第一眼所见,彼此就发现了这样的缘分,所以有些事情不用说,心中就有了感应。

江湖恩怨,侠骨柔情,白衣最初想要走的是这样一条路。但是天命并不是谁都能够反抗的,他终究还是走上了变革时代的道路,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责任。他又能够如何呢?抱着自己那愚蠢的幻想在这个黑暗的时代溺水而亡吗?

醉眼朦胧中,白衣看着言和将自己的佩剑插在了古树之下,然后纤尘不染地缓步离去,那背影皎洁了天空中原本就无比明亮的月光。

是啊!酣畅痛饮,仗剑江湖,这本就是自己的幻想。但是这和变革时代又有什么冲突?那个人规定了一个自由自在的豪侠就不可以变革这个时代呢?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文能济世,武能安邦,又怎么不能够被称作大侠呢?

食指拎着酒葫芦,白衣一个鹞子翻身从古树上翻腾而下,脚尖点在那柄佩剑的剑柄之上,凝神感受着这深秋的夜风。晚风流过,仿佛引来了言和未曾言明的安慰,拂过他额上散乱的发丝,慰藉他伤痕累累的那颗心。

“你恢复了?”

开门见山的问话,和那股灼烈的语气,白衣就明白那个暴烈的阿绫也来了。可是白衣此时又怎么会理会她,他和她之间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的发展。龙牙单独过来找自己的意思还不明确吗?那个家伙可不是那种随心所欲的人,他来找自己除了长辈的吩咐之外,恐怕最重要的就是威胁自己不要靠近阿绫。

不仅仅是为了阿绫好,也是为了自己好。自己已经有了言和,再过奢求,白衣也会害怕沦为一个渣男。虽然这种事情他不会有任何道德上的自我谴责,可是放到言和身上,那种压力又会有多大呢?

白衣不愿意,想要就此斩断那种不该有的缘分,或许就算做他自作多情吧,但是在他看来,任何预兆都是危险的开端,能够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又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阿绫并不这么想,她绝不会接受这种暗示的拒绝。虽然此时她并没有想要和这个疯子有所发展,但是这种毫不留情的态度着实令她有些火大。这股燃烧着的烈火,就像是骤然点燃草原的第一个火种,第一次点燃了深埋于阿绫那副火热的心肠之下无比阴冷的悲伤。

谁人会没有悲伤呢?战场上痛失战友,对于自己无能为力时深深的自我谴责,种种过去都被深埋,好似化作煤炭的柴薪,只等一点能够点燃的火焰,就会轰然爆炸。这就是阿绫的另一面,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丈二的大枪刺破晚风,在白衣披散的发丝旁一掠而过。早已经心有警兆的白衣自然不会被刺中,但是那一枪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终究在他清秀无暇的面庞上留下了一道赤色的血纹。没有怒斥,因为白衣明白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资格,但是他绝不会就此揭过。既然如今并不是没有那个实力,那么就让自己试试真正的武道先天到底是怎样的水准吧。

随手握住身边那柄云雷纹路的古剑剑柄,并没有仔细打量,但是想来作为言和的佩剑,必然是一柄流传千古的名剑吧。拔剑出鞘,扫过凉薄如秋水的剑刃,白衣脚下陡然转折。

他曾学过越女剑这样高深莫测的剑术,运用起这类春秋时的古剑来,自然要比后来改进的那些名剑更加得心应手。剑刃转折着月光,好似一条白练在他手中飘然舞动,散发着孤高凌冽的杀意扫过阿绫握枪的双手。

阿绫怎么会害怕,她的心中火焰不断燃烧着,原本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倒真是趁了她的心意。这样狂妄的家伙,又怎么能够不好好教训一下。

大枪横抖,一下子逼退了白衣的剑意,而急速破空的枪尖之上又一次迅速摩擦出熊熊烈火。白衣曾经见过阿绫用这一招化作的火海困住那些比她身法矫捷的人,只要被她火海所困,基本上就注定了失败的定局。因为白衣从刚才大枪横抖所传来的劲力之上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无比强大的气力,就算是他,也难以抵挡。

但是在这样的威势之下,白衣也没有慌乱,他纵身而起,迎着高悬于半空的皎洁明月。他十分擅长利用光线这种可以迷惑人眼的手段,在皎洁的月光下,骤然分身为三,组织有度地开始夹击阿绫。虚实不定的身影,就像是月下隐约可见的影子活了过来,就在这样的时候,他还不忘提起手中拎着的酒葫芦,借着那枪尖燃起的火光温一温凉彻的烈酒。

不过在白衣这样的挑衅之后,阿绫却忽然收敛了所有的火气,收枪而立。白衣也不管她,摇摇晃晃地将那柄名剑插回剑鞘,随后一手提着言和的佩剑,一手拎着酒葫芦,佯醉长歌着离去。他又怎么会真的按照龙牙的意思做,纵然这是他自己的意愿,可是他最恨的,就是威胁。

月下美人好似冷焰,淡漠地燃烧,凝视着那宿醉而归的疯子,再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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