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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竟然是滚烫的!
甚至能看见水面沸腾的泡泡。
铁慈大惊,一个转身慌忙出水,看见慕容翊从废船上扑下来要入水,一脚将他踢开,喝道:“谁也不能下水!”
慕容翊落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看一眼她的脸,惊道:“你脸为什么这么红!”
烫的!
铁慈脸色通红,腿脚生痛,心知被烫着了,此时应该赶紧脱掉浸满滚水的裤子鞋袜,用冷水冲,但四周全是男人,也实在没法脱。
丹霜赤雪已经赶了过来,但是还没察觉她的情形,慕容翊却忽然向她冲了过来。
他一把将她扛起来,腾空而起,越过这艘断开的船,连越几艘船的甲板,同时一手扒掉自己的外袍,将她罩住,在袍子底下飞快地脱掉了她灌满滚水的靴子。
此时已经离开了方才的水域,慕容翊看看水面,把她扛在肩膀上,自己往水里一跳。
铁慈怕这里的水万一也是烫的,他这个跳法就得脱一层皮,但哪里来得及喝止,下一瞬慕容翊已经到了水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跳的,居然连个水花都没溅到她身上。
她的心拎了起来,好在下一刻就听见慕容翊长舒一口气,道:“这里水是冷的!”这才把她放下来,让她腿脚泡入冷水中。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刹那间,那边丹霜还傻在船上,刚反应过来要来追,铁慈泡在水里,对她远远招了招手,示意她不用管这里,赶紧救人。
那边丹霜也便放了心,和赤雪去指挥救人了,或许她自己也没察觉,只要慕容翊和太女在一起,她便是安心的,可以万事不管的。
她腿脚的灼热痛感褪去,不禁长长舒一口气,转头对慕容翊道:“还好这边的水还没热起来,这是什么本事,还能煮海不成……”
她忽然住了口。
此刻月明星稀,江水澄亮,映得对面人脸上纤毫毕现。
慕容翊救人太急,斗笠什么的自然没戴。
她眼睁睁看见对面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无声无息地爆出一颗痘,再爆出一颗痘……
且那光洁如玉的肌肤,也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个色差。
慕容翊还毫无所觉,只絮絮问她:“感觉怎么样?可烫伤没有?”
铁慈立即道:“没事,冷水来得及时,想必不会留疤。”
但慕容翊何许人,随即反应过来,伸手一摸脸,霍然色变。
铁慈心里只觉得十分对不起他,一个猛子把头扎进了水中。
下一瞬便被慕容翊拎出来,喝道:“你做什么,想闷死自己吗!”
铁慈转身回游,道:“是啊,想畏罪自尽。”
慕容翊斜眼看她:“嫌我丑,看不下去了?”
铁慈叹气,心想作精真难哄,只得停下,道:“你在我心里完美无缺,别说爆几个痘,便是当真满脸开花,我眼里你也是天神下凡,举世无双。”
慕容翊笑道:“这话我爱听,再说几句。”
“既然爱听,总说就不值钱了。”铁慈不肯。心中又有歉意,道,“我不是没有自保之能,以后不要第一时间冲过来了,你的毒要紧。”
“方才那种情形,你是断然不会当着大家面脱衣服的,可等你应付完属下,再找地方脱衣服,早就烫出泡了,你就不怕伤了肌肤我不要你么?”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铁慈没好气,“你再凑过来,越来越丑,就不怕我不要你么。”
“那自然是不怕的。”慕容翊笑道,“若你是因为我皮相而看上我,那你也不是铁慈了。我不在乎这个,我只是怕让你也染上。”
“算你心明眼亮,那以后不要随便吃醋了,不大气。”铁慈觉得水似乎又有点热了,生怕这边的江也给煮开,转身往船上爬。
慕容翊在她身后远远地道:“我不,我就爱吃,有情趣。”
铁慈爬上一艘网梭小船,一抬头却看见前方靠近江岸之处,一片雪白正蔓延而来。
所经之处江水如镜,浪头凝固。
随即岸边出现了一片粉色轻云。
那云还在移动。
再仔细看,不得了,那就不是云,那是一大片粉红小猪。
佩奇大军来了!
铁慈汗毛都炸起来了。
下一瞬她看见佩琪大军之上,立着一个人影。
长身玉立,缁衣如云,一头青缎般的长发垂落至腰。
江风卷他宽袍长袖,萧萧举举。
铁慈看着那一片白向自己前面延伸,而脚下的水开始冒泡泡。
江水以这小小网梭船为界,一半冰雪一半沸腾。
蔚为奇观。
铁慈眼看那人闲庭信步,赶着一大群粉红猪沿着江岸向前走,闲散得真像半夜出来散步的。
如果不是所经之处江水半冰半滚的话。
铁慈突发奇想,觉得该让萍踪来看看的,萍踪要是能把自己体内的两种真气驾驭好,说不定也能有这般威势呢。
那家伙虽然没有向她这边来,但她的心已经拎了起来。
如果这位就是万美阁那位的话,显然是对她有敌意的,但她不知道这敌意从何而来。
可就算有敌意,有的事还是要尝试的。
她招手打招呼,“赶猪倌,你好啊!”
远处看见这一幕,正不断搭船板要赶过来的萧雪崖听见这一句,险些一个趔趄从船板上掉下来。
对一个一看就是大能的人这么打招呼,皇太女是要找死吗?
人家会理她吗?
但出乎他意料,那个旁若无人在江面上携猪散步的家伙,竟然真的停了下来,远远对铁慈这边看了过来。
萧雪崖沉默了一会,心想是了,这种几乎有翻江倒海之力的大能,哪里在乎寻常言语,便是你在他面前跪断了腿,也未必有兴趣对你多看一眼,倒是不按常理出牌,才有可能理会。
他身后,副将忽然惊呼:“大帅——”
萧雪崖一惊,忽觉头上发凉,这才发觉自己的帽子因为方才身子一歪,掉水里去了。
虽然还有网纱在,但紧跟着的人还是能看出,网纱底下亮亮的光头。
副将:“……”
发生了什么了?
大帅就是跟着太女去了西州城一趟,怎么头发就一根不剩了!
太女剃的吗!
便是太女也不能如此羞辱大帅!
副将怒从心起,上前一步,就要和大帅好好说一说这件事。
却见此时小船上太女若有所觉,回过头来。
然后他前面的大帅忽然不见了。
副将呆滞着,慢慢低头。
大帅的靴子还勾着搭板,整个人已经倒挂在了搭板下。
四目相对。
大帅面无表情。
副将却猛地跳了起来。
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事。
他道:“我去接应一下太女!”匆匆跑走。
萧雪崖腰板使力,再次弹起。
他只好转身,准备回去找个帽子戴了再说。
那边铁慈对着江面散步的人在夸他的猪。
夸他的猪个个俊美,油光水滑,大眼小嘴,毛色可爱。
那人就站在一群猪上,静静听铁慈夸他的猪,也不说话,也不走。
慕容翊悄悄掩了去,埋伏在一边准备随时给铁慈接应,慕四也悄悄泅了过来,听了几句,顿时露出不忍听的表情。
皇太女夸猪也夸得这么天花乱坠谀词潮涌,臣子们夸她的词都没她夸猪丰富,朝臣们知道吗?皇帝陛下知道吗?
慕四一脸讥讽,转眼看慕容翊,却是笑意盈盈眼眸发亮,让慕四怀疑两人听的不是一样的内容。
他忍不住道:“你听着的表情像在听太女给你的情书。”
慕容翊笑道:“可不就是嘛。”
慕四恍然大悟:“哦,太女夸猪,等于给你情书。”
慕容翊伸手敲他一个爆栗,道:“你懂什么!太女是在和人拉近关系呢,想给我解毒。为了解我的毒,她连猪都能夸,你品,你细品。”
“你大概什么事都能扯上太女对你的深情厚谊。”慕四忽然觉得有点悻悻,转身就要回去,正遇上丹霜担心铁慈,也跟了过来,两人在水中相遇,大眼瞪小眼,丹霜便往旁边游,慕四横过来拦住,丹霜又往右边游,慕四又拦住。
如是三番,丹霜便被拦住了。
虽然这江中区域广大,其实便是来一支水军也拦不住真正想走的人。
但丹霜也就那么停在水中,瞪慕四。
慕四拦住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丹霜这性子比皇太女还难啃,他吭哧了半天,灵机一闪,问她:“丹霜,若有一日,我要是中了毒,你能为我夸猪吗?”
丹霜柳眉一竖。
下一瞬,一拳轰在了慕四头上。
……
铁慈这便夸完了猪,看那人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便直接道:“未知先生高姓大名,先前无意得罪,不过是我有个朋友,中了别人的暗算,发现万美阁中可能有人能解,所以冒昧上门……”
那人道:“合欢蝶么?”
铁慈一喜,急忙道:“先生能解吗?先生若能施以援手,在下一定重金以谢,或者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那人转脸看着她,忽然道:“接我三招。”
话音未落,铁慈脚下的网梭船吱嘎一响,裂成两半。
铁慈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从头到尾就没发现他哪里动弹过。
面对这种强敌,自然不能再顾忌轻易不要使用天赋之能的事,她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冰面上。
对方道:“瞬移。”
冰面很薄,但对她来说安全无虞,只是还没站稳,便听见一阵极其细微密集的声音。
她转目四顾,江面空寂,毫无发现。
她用了透视,她的透视还带着远视的能力,在这风清气朗之处,可及十里之远。
此时她看见对方一袭青色薄绸道袍,没有系腰带,极高极瘦,长发散披如缎,一张眉目深艳的脸,若不是脚下并非祥云而是一群粉红猪的话,打一道光就可以直接冒充仙人了。
对方看她一眼,道:“见骨,见万里。”
铁慈觉得仿佛被他这一眼看进了骨头似的。
她心中若有所悟,心想接下来不能再施展天赋之能了。
然而这由不得她。
那种嘈杂的声音又来了,她耳朵下意识微微动着,捕捉那声音来处。
然后她看向冰层之底,隔着薄冰,可以看见底下汩汩流动的江水,在冰层映衬下江水近乎黑色,黑色里忽然出现一大簇宛如蒲公英一般的白色光点——
铁慈猛然蹿起,炮仗般一蹿丈高。
一声脆响,冰面破裂,水花四溅,四溅开的雪色水花之中无数道雪光如同巨大的烟花爆射来来,追缀着铁慈的身影盘旋呼啸向半空去,仔细看来却是无数柄冰剑破水而出,远远看去仿佛铁慈脚底生出巨型荧惑星尾,呼啸扫过藏蓝天幕。
无数人奔上船头,惊呼指点,目眩神迷。
很多是南粤水军将士,听说过皇太女武功不凡,平日里却没有机会见识,心里也多半不以为然,心想不过是人们畏于太女身份夸大之辞,此刻亲眼见铁慈身形或时隐时现如鬼魅,或夭矫长空如游龙,都不禁大声惊叹。
只有铁慈知道此刻自己的窘状——这些剑如跗骨之蛆,追蹑不休,寒气透骨,而她没有穿鞋,气力将竭。
对方真力之雄浑远超于她!
遥遥听得那青衣人道:“听天。”
忽然底下一声清喝,声音并不响亮,随之而来的声势却极惊人——一艘船猛地飞起,擦着江面斜斜向上,带起透明水柱如龙,再轰然撞上那巨大星尾一般的冰剑群,所经之处冰剑碎裂,化为漫天飞霰。
比较近的船只之上,避让不及的人们都被洒了一头的冰屑。
人们惊呼不绝,这回是为了掷船人无与伦比的膂力。
远处刚刚被救上另一艘船的池卿博夫妻,遥遥望着这边,目泛异彩。
萧雪崖站在最近一艘船上,近到一抬头就能看见那飞上半空的船底,四面的人在走避,他没有动,任那冰屑泼了他一帽子。
他眼底神情复杂。
萧雪崖武功不低,但是也就是相对普通人而言,他轻视武林和江湖,觉得侠以武犯禁,江湖人就是惹事招祸的秧子,而他这样的人,学武艺不过是为了在战场上足够保护自己,不至于成为拖累就行,战阵、军法、治兵、用兵这样的学问才是关乎天下,关乎大乾,并真正能够护佑一方且扬威天下的手段。
所以对于超强的武艺,他不过淡淡一瞥,不以为然。
然而此刻,他看着半空中的铁慈,看着水波之上生生掷出一艘小船的慕容翊,冰雪和江水自半天下,强大的敌人就在眼前,他是守护皇储的将军,却无法拔剑参战。
像一场无言的羞辱。
他抬头,眼尖地发现铁慈竟然没穿靴子,是赤着脚的。
而那些尖锐的冰棱就在她脚底。
萧雪崖第一反应就是脱了靴子扔给她,然而他这一生端整谨严,从未做过任何失礼举动,他下意识犹豫一瞬。
随即他就看见一双靴子穿过冰雨,落向铁慈脚下。
此时铁慈已经下落,落在船上,靴子飞过来,被她利落地踩上,脚底一蹬,那船载着她斜斜下飞,滑过江面落向冰面,船尖在薄薄冰面犁出一道碎冰纷飞的沟,气势汹汹地闯入粉红猪群,粉红猪受惊四散,铁慈顺手一抄就抄走一只。
她将嗷嗷叫的猪揣在怀中,大喊:“三招已到!”
那青衣人倒也守信,没有再继续攻击。伸手一摊,莹白如玉的掌心平平朝上,等着她还猪。
铁慈不理,道:“三招已过,解药给我。”
青衣人道:“没有解药。”
“你言而无信……”
“我答应过给你解药?”青衣人诧然道。
铁慈窒住。
这才想起这家伙确实没有答应过她任何事。
青衣人淡淡道:“接我三招,且饶你一命罢了。猪还我。”
铁慈呵呵一笑,“不还。”
青衣人眉头一挑。
他面相生得柔美,语声也柔和,但气质总有种淡淡清冷,叫人不敢直视。
“明明是前辈,打一个小辈,三招都没打赢,还占人家便宜,捞了好几种天赋之能去。当人都是傻子么?拿人东西不给钱么?”铁慈道,“既然你不给钱,就拿这猪押着,也好夜里饿了,烤个乳猪当夜宵。”
青衣人眼底终于泛起了诧异之色,上下打量了铁慈一眼。
算个聪明的,看出了他真正的来意。
不过也就是聪明的蝼蚁而已。
半晌他道:“我对人有承诺,解药是不会给的。有本事你自己拿。”
水面上沸腾的泡泡往前推进,缓缓吞噬冰面,天光一线渐白。
青衣人最后说了声:“好好养猪。”和他那群粉红猪不急不忙地走回了江岸。
铁慈抱着那头猪,抛给慕容翊,道:“这几日你便和你二师弟同吃同睡吧。”
《石猴传奇》家喻户晓,慕容翊自然知道这个梗,拎着二师弟软哒哒的后颈皮上下打量,道:“二师弟,高老庄的炕头热吗?媳妇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