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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宽远在路边的花坛石阶上坐下来,被太阳烧得有些热的石头有些烫屁股,他也没在意。石头在他旁边坐下来顺手掏出只烟,还没点上便被楚宽远伸手夺过去,石头楞了下又拿出一根,先给楚宽远点上,再给自己点上。
喉咙受到烟味的猛烈刺激,楚宽远发出猛烈的咳嗽,石头笑着摇头,两股烟自如的从鼻头喷出,舒曼将自行车停在树下,靠着自行车休息,走了这么长的路,她也累得够呛。
“唉,这事弄得。”石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楚宽远,叹口气后想了想才说:“远子,不就是个女人,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再找。”
楚宽远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咳嗽,石头摇摇头:“你第一次抽烟,慢慢来。”
舒曼听到石头的话,忍不住摇头,楚宽远的适应能力很强,半支烟下来便适应了,楚宽远将烟屁股弹出去,这动作好像他已经抽烟很长时间了似的。
石头从兜里拿出烟递给楚宽远,楚宽远抽出一只就着石头的烟屁股点燃,石头也重新点燃根,俩人都默不作声,抽了两根烟,楚宽远好像平静下来了,过了会,他站起来走到舒曼面前。
“你回去吧,谢谢你。”说着接过自行车,舒曼迟疑下:“能行吗?”
“能行,不能行,又能怎样。”楚宽远的神情让舒曼更担心了,她小心的说:“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也是革干子弟,我不过是资本家小老婆的儿子,”天气很热,可楚宽远的语气就像从西伯利亚吹来的风,让舒曼心里阵阵发冷:“以前石头说你和我们不是一条道的,我还觉着不是这样,现在我明白了,我们不是一条道的。”
舒曼惊讶之极,楚宽远粗鲁的从抓过自行车,石头微微皱眉却没有动,舒曼的脸色渐渐涨红,好看的大眼睛渐渐充满怒气,可慢慢的怒气又弱下去,脸上满是怜惜:“过几天我再去看你。”
“不用。”楚宽远冷冷的说:“我们不是一条道的,以后你就当不认识我们。”
舒曼没有反驳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叹口气转身走了。楚宽远转身冲石头叫道:“咱们走!”
石头将烟头扔掉,跨上自行车追着楚宽远便去了,沿途两人都没再开口,出了五棵槐,石头才算松口气,楚宽远的车速依旧很快像一阵风一样卷进胡同里。
石头一直将楚宽远送到家里,金兰察觉到楚宽远情绪不正常,问了几声,楚宽远也没回答,将车放下便回房间躺在床上,金兰扭头来找石头,可石头也不见了。
接下来几天,楚宽远看上去很正常,每天都在家里看书,要么便在院子里练功,运动量之大,让金兰有些担心,悄悄去淀海的农村大集买了只鸡和十几个鸡蛋。石头前几天每天都来,看楚宽远渐渐恢复正常后,便没再那么勤。
通知书始终没到,街道来通知要应届毕业生上街道开会,金兰有些纳闷楚宽远的大学录取通知就要到,上街道开什么会。
“多作点准备嘛,万一要没考上呢,您说是不。”来通知的工作人员笑了笑便走了。
金兰追到门口问:“他婶子,这会是啥事呀。”
“关于工作的事,啊,这一届毕业生的工作安排都由街道安置。”
金兰回屋告诉楚宽远,让他明天上午去街道开会,楚宽远没有答话,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晚饭之后,石头过来了。
“远子,吴拐子来通知了吗?明天上街道开会。”石头进门便叫,金兰正在远子里扫地,连忙说:“通知了,明天上午,怎么啦?石头,有出什么事了?”
“婶子,街道这是要动员我们下乡插队呢。”
“下乡插队?干嘛要下乡插队?”金兰很是迷惑不解,她从不看报,听收音机也只听戏剧,国家大事与她无关,楚宽远便是她的世界。
“谁知道,反正就是要咱们到农村去当知青。”石头没说实话,他清楚金兰什么也不知道,他已经得到消息,明天就是街道进行下乡动员,过段时间学校也要开类似的动员大会,确定录取工作结束后,学校会将所有没有落榜学生找回学校去。
“下乡插队?上那插队?”金兰追着石头问,楚宽远依旧不哼不哈的在沙包中蹦跳,他的沙包架上赫然挂着四个沙包。
“据说是甘肃的一个什么地方,具体我忘记了。”
“甘肃?甘肃在那?”金兰紧张起来,这地方她都没听说过,不知道是什么穷山恶水。
石头楞了下,这甘肃在那?怎样才能准确描述甘肃在那?没等他说明,金兰就坚决断言:“不行,远子那都不去,就在燕京。”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着什么急呢。”楚宽远从沙包中跳出来,浑身上下就象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有些不满的撇了石头一眼,石头咧嘴笑了笑。
“儿子,你可别犯傻,咱没考上学,明年再考过,千万别去那甘肃。”金兰还是不放心,追着楚宽远叮嘱,楚宽远也不理她,自顾自的走到井口边,提起一桶水,从头淋下,金兰还在旁边唠叨。
“你烦不烦!”楚宽远冲金兰大声吼道,金兰楞住了,楚宽远不耐的说:“让我安静会!好不好!”
石头在旁边叹口气,上去将金兰劝开,金兰看看楚宽远又看看石头,勉强笑了下:“好,好,妈这就走,你们聊,你们聊。”
楚宽远冲了几桶水,拿毛巾在身上胡乱擦了几下,回房间,自己到卧室换衣服,石头就在他客厅里,看他书桌上的书,顺手拿起来翻了下,却是高中的课文,他微微摇头便放进去。拉开抽屉,却看见一包烟,石头扫扫楞了下,便拿出来了。他和楚宽远几乎不分彼此,有时候他不想回家便溜到楚宽远这刷夜,对这的一切都很熟悉。
楚宽远换了衣服出来,见桌上的烟,也不言语便也拿出支抽烟,屋里很快便填满浓浓的烟味。与石头家不同,楚宽远在家不管是抽烟喝酒都没人管,石头甚至相信,就算楚宽远带婆子回来过夜,金兰也不会管,甚至还可能暗暗鼓励。
俩人默默的抽烟,一会儿,烟缸里便堆出了好几个烟头,石头觉着有点热,便将窗户打开,风扇咕咕的转动,房间里的烟一下少了很多。
“这就准备明年的了?”石头将桌上的书翻了下,那是本高中物理,楚宽远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石头叹口气:“还有几天呢,或许就到了。”
楚宽远却摇摇头,他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高考前,老师便讲过,过了八月中旬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一般都没戏了,现在已经八月下旬了,楚宽远已经觉着自己没戏了。
石头看看他,迟疑片刻小心的问:“没事了吧?”
楚宽远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没事了?”
“梅雪..”石头刚开了个头,楚宽远便凶狠的看了他了一眼,石头顿时住口,他觉着那一眼好凶,如果再说下去,楚宽远便会朝他扑过来。
俩人不再说什么,石头有些无聊的将唱机打开,唱机里传来优美的男高音,楚宽远靠在椅子上,嘴里叼着烟,石头有点看不懂现在的楚宽远,以前的楚宽远虽然有些孤僻,可就像一汪清水,他可以清楚看到底,可现在的他,就像现在,有层烟雾隔着。
“你去吗?”楚宽远问道,石头淡淡的说:“不去,哼,远子,通知书最好能到,我听说这次重点便是咱们这些出身不好的,对了,我还是想不通,以你的成绩怎么会没学校录取,那怕专科呢。”
楚宽远楞了下,他忽然觉着石头可能是对的,问题可能不是他的志愿报高了,正如石头说的,就算报高了,可一层层下来,总有学校愿意要他的,可能还真不是这个原因,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出身。
“管他呢,反正都这样了。”楚宽远不愿去想,他怕想明白后,自己再没勇气去参加明年的高考了。
“那明天你去吗?”石头问,楚宽远点点头,不管怎样,去听听也没什么坏处,停顿会,楚宽远问:“学校找你们开会了吗?”
“还没有,”石头自嘲的笑笑:“他们大概想,总有几个漏网的吧。”
石头的学校是所普通的平民学校,这所学校在城北区算是臭名昭著,学校里充斥着佛爷小流氓,其他学校读不下去的,最后的希望便是转到他们学校,学校的升学率很低,可让人纳闷的是,每年都有那么几个考上大学的幸运儿。
“明天街道,再过两天恐怕就要回学校了。”石头说着,将桌上的香烟揣进兜里,也不打招呼便走了。
楚宽远看着他的背影,这瞬间,他有些羡慕起石头来,觉着他很潇洒,不像他患得患失。他的社会经验要比他丰富多了,现在想来,石头从一开始便不看好他和梅雪,可笑当初还鼓动他去追舒曼,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对,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她们的血液里便印上了红色因子,有光明的前程,而他们只能卑微的活着,所有一切都在娘肚子里决定了。
听到那个消息,金兰很担心,母亲的敏感让她察觉楚宽远的情绪不正常,可问又问不出来,这让她干着急没办法,这些天楚宽远一直待在家里,不像刚放假那会,整天不着家,这让她隐约觉着可能与梅雪有关,她试探着问了下,可楚宽远依旧什么也不说,这让她又着急又无法。
石头出来后,金兰在门外悄悄拦住他,问他楚宽远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石头沉默了会觉着还是告诉她要好些。
“他们这就分了,到底为什么啊?”金兰听后非常失望,她挺喜欢梅雪这孩子,这孩子不但长得好看,又听话,说话也好听。
石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迟疑下说:“她父母不同意,说他们还小,现在不该谈恋爱。”
说这话时,石头都不敢看金兰的眼睛,他怕把实情说出来,对金兰的刺激更大。不等金兰再问什么,石头连忙跑开了。金兰这才明白楚宽远最近的变化缘故,她在门前站了半响,才叹口气进门,站在院子里,看着楚宽远房间的灯光,金兰叹口气进屋去给楚宽远泡了杯蜂蜜,这东西是她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她自己一口没吃过。
客厅里没人,唱机还在有气无力的响着,金兰将唱机关上,推门进入卧室,楚宽远躺在床上,看到金兰进来也没动弹,金兰将杯子放在床头柜,坐在床边。
“儿子,”金兰叹口气,勉强笑了笑:“散了散了吧,明儿妈托人给你介绍个,你喜欢啥样的?”
楚宽远一听翻了个身,拿背对着金兰,金兰又叹口气:“梅雪是个好姑娘,可人家爸妈不同意,咱也不能勉强是不,儿子,心放开点,这天底下女人多了。”
楚宽远翻身站起来,拉起金兰,将她推出门。金兰看着紧闭的门呆了会:“你这孩子,这怎么啦?”
金兰忧心忡忡的回到她的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忽然想着去找梅雪的父母谈谈,可又不知道她住那,可楚宽远这个样子让她非常担心,躺了会又掀开窗帘看看楚宽远的房间,一直到楚宽远房间的灯都熄了,她还是睡不着。
第二天,金兰早早的起来了,为楚宽远作了大包子,熬了八宝粥。楚宽远今天跑步的时间比较久,回来后匆匆洗了澡便要出去。
“吃了饭再走啊,你这孩子,怎么不吃饭啊。”金兰有些着急,楚宽远摇摇头,只是看了眼桌上的包子和八宝粥:“再说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去了,金兰看着桌上的包子和八宝粥沉沉的叹口气坐下,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这孩子可怎么好哟。
金兰想着想着忍不住低声哭起来,冲着楚明书的照片数落起来,边哭边数落,先是骂他为什么死这么早,丢下她们母子,继而又问他该怎么办,照片上的楚明书依旧看着她笑,那笑容看着就狡诈。
“你抖抖手走了,我可怎么好,我就这一个儿子!”金兰小声的抽泣着,忽然想起楚明书临终前的吩咐,她连忙擦干眼泪快步出门,走了几步又回来,将门锁上,到胡同口的杂货铺给楚府打了个电话,还好楚明秋还在,她就在电话里将楚宽远的情况说了一通,让楚明秋赶紧过来一趟。
“他小叔,你大哥临走前可是将远子托付给你的,你可不能不管。”金兰小声抽泣着,杂货铺的两个店员在旁边小声议论,金兰放下两分钱要走,店员连忙叫住她,告诉今天电话时间长,要五分钱,金兰也没计较又加了三分钱。
中午的时候,楚宽远还是没回来,金兰有些不放心了,她在门口看了又看,还是没见着楚宽远的身影,最后干脆到胡同口大杂院石头家问,结果石头也同样没回来。
“他说没说他们上那去了。”金兰期待的望着石头妈,石头妈摇摇头:“他上那从来不跟家里讲,这个家啊,就是他的旅馆,昨天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影呢。”
金兰没法只好回家,邻居吴太太找她去打牌,金兰也没心思,将饭菜温在锅里,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满心期待的看着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自行车的声音,金兰精神一振连忙奔出来,边开门边说:“儿子,你.。。”门开了,门口停着辆三轮车,楚明秋正从上面搬东西下来。
“嫂子,你拿那个。”楚明秋示意下车上筐里,筐里装着些蔬菜,金兰连忙过来将筐提进去,筐并不是很重,金兰走进了才注意到,里面还有块肉。
楚明秋一手提着个口袋拎到厨房,将口袋分别倒进米缸和面粉缸,然后又出来从金兰手上将筐接过去,搬进屋里。
“他小叔,你还拿肉干嘛。”金兰感到很是过意不去,这还是楚明秋第一次送肉来,以前送过鱼,也送过鸡,可从没送过肉,金兰当然知道,楚家的猪肉也不多。
“狗子从山里带回来的,正中山货,如假包换,这肉是熏过的,不过只能保存三个月,三个月后就不保证不变质,你也别心疼,早点吃,这玩意不经留。”楚明秋拍拍身上的土,一边给金兰说。
这狗子是八月中旬他爷爷送他回来的,他爷爷带了一堆山货,什么木耳香菇蘑菇板栗什么的,居然还有山鸡野猪,楚明秋前世从没听说燕京附近的山里居然还有野味,也不知道他们是从那打的。
狗子爷爷在家住了三天便赶回去了,说是要回去收稻子,楚明秋将六爷穿剩下的衣服送了他几件,又塞了三百块钱给他,狗子爷爷坚决不要钱,那几件衣服倒是收下了,临上车前,狗子爷爷再三请楚明秋得空上山里玩去,楚明秋满口答应,他也琢磨着上山里打打猎什么的,这两世为人还没玩过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