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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临走前,舒曼塞给楚明秋一张证明,楚明秋拉着林健文出校门,还好,井冈山正集中力量和红卫兵师对峙,暂时没人关心这只死老虎,否则他用一张红卫兵师的证明能不能出师院大门还根本不知道。
楚明秋在刚才等待时便想清楚了,还是去中医院,尽管高庆已经被揪出来了,可毕竟还有不少师兄师姐在里面,比起其他医院来还是要保险些。
井冈山的头头在文革小组得知红卫兵师在全校范围夺权后,立刻赶回学校,一进校便宣布红卫兵师的夺权行为非法,随后便向红卫兵师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他们立刻退出校广播站,退出劳改队,否则将对红卫兵师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红卫兵师毫不示弱,一边积极备战,一边向上级领导机关报告。校行政楼各条通道全部堵死,劳改队的所有黑帮黑线黑权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转移到附近的第十小学,由舒曼带人秘密看押;另外一部分转移到大栅栏小学。
在燕京所有大专院校中,师院的附属中学是最多的,但红卫兵师从上到下都不敢将劳改队转移到其中任何一所,原因便在于,附中红卫兵和师院的井冈山和红卫兵师都有各种各样的联系,消息一旦泄露,井冈山势必去抢,所以干脆转移到小学。
两派几乎同时开始拉拢学校的那写小派别,同时向其余各校发出联络,华清燕大地院燕航等校也立刻行动起来,这些学校的学生也迅速分成两派,分别支持井冈山和红卫兵师。
师院内部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稍不留意,便会拔枪走火,两派各自抢占几栋教学楼,学校里整天响着红卫兵师的宣言,通告,井冈山愤怒之余,再度向中央文革告状,这时,中央文革却采取了调和方式,希望他们能联合起来。
失去中央文革的支持,井冈山失去最大凭仗,只好与红卫兵师谈判,红卫兵师提出全面改组校文革委员会,由孙友文担任委员会一号勤务员,兰厚棠只能担任二号勤务员,宣传部长和组织部长全部由红卫兵师成员担任。
这个条件井冈山无论如何不肯接受,双方的谈判不欢而散。
谈判破裂,双方都加紧时间备战,师院内的局势更加紧张,各校从开始的口头支援发展到采取实际行动,每天都有各校的支援部队到师院来声援示威。
这种行动又导致了另一个结果,同校的今天到师院支持了井冈山,于是同校的支持红卫兵师的派别,明天一定会到师院支持红卫兵师。
燕京大学的红卫兵加快了分化,形成这种局面是楚明秋当初怎么也没想到的。
楚明秋带着林健文到中医院,中医院同样一遍混乱,到处贴着大字报,高庆的大字报尤其多,排队挂号的人群中,不时可以看见带着高帽挂着黑牌的黑权威,让楚明秋感到有些好笑的是,一些病人家属在监督人员不注意时,拉着黑权威们,悄悄恳求他们给病人看看。
楚明秋将车停在阴凉处,让林健文在那等他,他没回来之前,那都不要去,他自己这跑去找大师兄。大师兄有个很古典的名字,叫范中行,楚明秋曾经开玩笑说他是春秋晋国范氏中行氏的结合。
严格的说,范中行不是高庆的大弟子,但肯定是高庆在中医院带出来的第一批学生,在文革开始之初,他曾经受到过冲击,不过很快便解脱了,他的出身好,解放时,家里虽然有几亩薄田,但也只能算下中农,他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在部队担任卫生员,五二年回国被送到中医院学习,是中医院成立之后的第二批学生,也是高庆加入中医院后的第一批学生,所以,高庆的学生都习惯性的称他为大师兄。
大师兄随高庆十几年,一向深得高庆信任,文革之初受到冲击也是因为高庆的原因,医学院的红卫兵要他揭发高庆,可他就是不肯,后来还是楚明秋给他出了个主意,楚明秋带着他去找到高庆,事先将要揭发的内容给高庆看,得到高庆的认可之后才写成大字报,以此侥幸过关。
看到范中行在,楚明秋便去挂号,半个中医院的人都认识他,自然也就没人问他出身成分什么的,看到是他,挂号处的护士只是冷冷的哼了声。
范中行帮楚明秋联系了医生,医生检查后确认肋骨断了一根,另外一根有明显裂缝,还好没有胸腔积液,可以不用手术,开了住院证明,让楚明秋去办住院手续。
楚明秋拿着证明扶着林健文到住院部,办住院手续的是个带着红袖章的年青女生,楚明秋不认识她,红袖章看了眼林健文,毫不客气的问:“什么成分?”
楚明秋毫不迟疑的答道:“教授。”
“我问的是成分。”
“旧知识分子。”林健文在边上低声答道。
“政治面貌?”
“民盟。”林健文答道。
“哼,看你这样,不是黑帮就是黑权威,滚回去,我们医院只为工农兵服务!不为资产阶级的狗崽子服务!”红袖章冷冷的将登记页撕下来,揉成一团扔到楚明秋的脸上。
楚明秋忍了口气,没有和红袖章计较,让林健文在住院部的长凳上休息,自己转身跑去找到范中行,范中行听说后,很是为难,他的门诊室外还等着一长串病人,他想了下告诉楚明秋,让他去找高庆的另外一个学生孙晓川,他现在是住院部副主任。
“干嘛要找他?没别人了?”楚明秋不想去找这个人,这个人在运动一开始便对高庆发起猛烈进攻,对高庆最猛烈的火力都是他提供的。
范中行叹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个情况,可现在他处于风雨的边沿,说话根本不管用,孙晓川却处在上升期,别看只是住院部副主任,实际上对全院事物都有话语权,他和学校的那些红卫兵联系很密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去试试看吧。”楚明秋叹口气,范中行说:“其实,你可以象以前那样,把他接到家去。”
“这次不行,他被师院打成了黑权威,师院的人随时可能来把他揪走,我家保不住他,你们医院倒可能。”楚明秋想过这个问题,楚家大院无论如何都保不住林健文,放在医院还有几分可能。
“老师最近怎么样了?”楚明秋问。
范中行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才低声说:“还好,虽然被批斗,但没怎么挨打,他那张通行证保护了他。”
这已经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高庆是中医院第一批被揪出来的黑权威,批斗自然少不了,好在他有一张中南海通行证,学生们还不敢对他下狠手。
孙晓川是五十年代末毕业留校的,现在就是住院部副主任已经算是提升很快的了,此刻的他正是踌躇满志之时,听到楚明秋的请求后,非常坚决的摇摇头:“不行,我不能开这个口,群众在这方面早意见,黑帮黑线统治中医院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小秋,你还是带他回去吧。”
楚明秋心里火冒三丈,以前每次见面,尽管他还是个小孩,可孙晓川对他却非常恭敬,这种恭敬让楚明秋一直对他保持礼貌的距离。可现在这家伙如此倨傲,口气是如此托大,要不是有求于他,他肯定转身就走。
“师兄..。”
“别,什么师兄师弟,这种封建主义的称呼早就该被埋葬了。”孙晓川立刻义正词严的打断他。
“是,是,孙同志说得对,非常对,”楚明秋陪上笑脸:“林健文的情况特殊,伤势很重,肋骨都断了,这要戳到内脏,那就麻烦了。”
“小秋,老师一直很欣赏你,认为你可以接他的衣钵,他这点伤,在你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楚明秋忍了口气,含笑恭维道:“我那行,老师多次表扬你,说你医术高明,让我向你学习,孙同志,您就伸把手。”
孙晓川的医术还是很不错,但高庆是个传统的医生,认为一个医生最大的本事是医术而不是什么官位什么身份,很看不惯他那种钻营的热心劲,多次当众批评他,希望他陆离提高医术,不要追求什么职务,这大概也是他对高庆开火那么猛的原因。
“这个事情我帮不了你。”孙晓川将门关得死死的,丝毫不给楚明秋机会,楚明秋没有办法,只得出来,在住院部外面转了几圈,又去找了几个高庆的学生,可他们都表示没办法,另外几个担心引火烧身,干脆拒绝见面躲着他。
楚明秋最后又去找范中行,范中行也没办法了,只好帮他开了两副胸带,又开了一些止疼药和消炎药,还有活血的药,其实肋骨断了,最重要的静养,慢慢待其愈合。
楚明秋拎着打包小包的药回到林健文身边,沮丧的告诉林健文,住院手续没办下来,只能回家养伤。林健文笑了下:“多谢你了,我们回去吧。”
楚明秋很失望的拉着林健文往回走,林健文倒沿途安慰他,说自己的伤势不重,用不着住院,楚明秋叹口气,让林健文住院的目的就一个,医院安全,无论井冈山还是红卫兵师,还都没那么没人性到医院去抓一个病人来批斗,可要是在家,那就不同了,红卫兵可以随时到家来抓他。
到家时,天色已经渐渐发黑,天边一大遍火烧云,将整个城市映得红彤彤的,胡同的墙上,周围玩耍孩子们的身上,全是红红的一遍。
林晚和她母亲正在家里,焦急的等着楚明秋,林晚母亲到学校送晚饭,得知林健文已经被楚明秋送到医院去了,却不知道上那个医院了,她只好回家焦急的等着。
林晚非常高兴,要不是父母在,她恐怕就扑到楚明秋怀里来了,她万万没想到,楚明秋去看看,居然就把爸爸接回来了。
“健文,伤那儿了?”林晚母亲看着捆着胸带的林健文,楚明秋连忙说:“肋骨断了一根,另外还有根肋骨裂缝,伯父静养两个月就没事了。”说着楚明秋掉头对林晚说:“林晚,这段时间那都别去,就在家照顾你爸爸,对了,伯父不能动,林晚,你得辛苦点,做饭买菜,都得你去干。”
林晚使劲点点头,高兴得两眼放光:“嗯,我能作。活,楚明秋,你真行!”
楚明秋叹口气:“要是能住院就完美了,对了,林晚,这段时间千万别去学校,你们学校都快成威虎山了,另外,叔叔回来的事,千万别声张,要是有人到家来,就说叔叔病得很重,要死了。”
林晚轻轻啐了口,那模样根本不象是生气,更象是撒娇,小女儿之态顿显,林健文眼中带笑,和楚明秋短短接触几个小时,对楚明秋的印象极好,有人才,有学识,更主要的是,机智灵活,心地善良,特别是在离开时对舒曼说的那番话,最能表现出这点,没有几个人能说出那样的话,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其中的善意。
当时林健文正为自己侥幸脱出苦海而庆幸,没成想楚明秋转身对舒曼说了那番话,当时他就震惊,他几乎可以肯定红卫兵师会对劳改队的身体进行检查,虽然此举不能彻底改变他们的处境,却可以缓解他们的境况,能给很多人信心,林健文特别了解里面人的心态,他们极其需要这样的关心。楚明秋这段话看上去没什么,可产生的作用,怎么估计都不够。
楚明秋将林健文抱进家里,又帮着林晚母亲收拾整理了下,又把带回来的药给了她们,将用法详细告诉了她们,然后才告辞回家。
林晚送他出来,到了外面,楚明秋让她回去,林晚摇摇头,俩人一块慢慢走,楚明秋在三提醒她不要去学校,不管学校来人说什么都不要去,要是在家闷了,就到楚家大院去玩。
林晚频频点头,没有丝毫异议,到了胡同口,楚明秋让她回去,林晚期待的看着他:“你明天还来吗?”
楚明秋想了下点头:“明天我再来,你在家等着我,我家里还有些活血的好药。”
林晚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你什么都行。”
“回去吧,你爸爸刚回来,家里有得忙呢。”
林晚依依不舍的转身回去了,楚明秋看着她进了院子,才转身蹬车走了。
林晚去送楚明秋,林晚妈妈忙着给林健文喂饭,林健文回来了,她也终于松口气,看到林晚见到楚明秋的情景,她又有些担心起来,边给林健文喂饭边嘀咕。
“我看这孩子挺好,”林健文说:“有才学,有胆量,聪明,将来是个能作大事的人。”
“他家不是资本家吗,我们的成分已经够差了,再摊上个资本家..唉。”林晚妈妈轻轻叹口气。
林健文笑了:“你呀,看人要看人品,出身好有什么,你看看我这伤,不就是那些出身好的打的。”
林晚妈妈再度叹气,眉宇间满是愁绪,女儿有心事了,可女儿还这样小,由不得爸妈不操心。林家的成分本来就不好,楚家的成分更差,在她看来,楚明秋真不是个好选择。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的过每一分钟,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林晚欢快的跳进屋里,在屋里旋了个圈,转到林健文的房间门口,伸头朝里面看了眼,正好遇上两双看着她的眼睛,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你这孩子,怎么还在又唱又跳的,没见着你爸爸病着吗。”林晚妈妈责备道。
林晚笑嘻嘻的抱着她的肩头:“妈,那活土匪说了,爸爸的伤不要紧,养上两个月就好了。”
“你就那么信他?”林晚妈妈没好气的说。
没成想林晚羞涩的点点头,林晚妈妈无奈的问:“你就不怕他骗了你?”
“他从来没骗过我。”林晚仰着头亲热的将脸贴妈妈的脸上,撒娇的叫道:“妈,您就别说了,活土匪挺好的。”
“好吧,去烧水,待会我给你爸爸擦擦身子,都有味了。”林晚妈妈将林晚支出去。
等林晚出去了,林健文才说:“算了,你也别管了,这孩子不错,唉,就是早了点,晚儿才十七岁。”
“十七岁,我不就是十七岁订婚的吗。”林晚妈妈却笑起来了,他们的婚姻是包办婚姻,是父母之命,当年抗战时,两家都逃难到大后方,两家成了邻居,关系极好,便结为了亲家,当时林晚母亲才十七岁,不过,他们完婚倒挺晚,二十多岁才完婚。
林晚妈妈随后又摇摇头:“我担心的是,这孩子太聪明,晚儿又太幼稚。”
林健文幽幽的看着床顶,良久才轻轻的说:“这个年月,还是聪明点好,两个幼稚的人在一起,吃的苦头更多,唉,其实,这孩子还是挺善的。”
林晚妈妈没有回答,院子里又传来林晚的歌声,林晚妈妈不由苦笑下,这丫头在林健文没回来前,焦急担心不已,可楚明秋将林健文送回来后,这丫头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什么忧愁都没了,好像笼罩在林家头上的所有乌云都消散一空,阳光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