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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还未曾亲近, 便被沅叶一把推开,话中夹杂着怒气:“太傅是什么意思?”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清丽少女, 虽然眉宇间多了一股凌人的威严, 可在他心中, 小叶子永远只是小叶子。他低低地叹了一声气, 道:“卫麦此举, 应当是我兄长授意。他一直以为先帝的死和你脱离不了干系,故而……”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一步步走入你兄长的陷阱里, 置我于险境而冷眼旁观么?”她凉凉道:“扪心自问, 我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惜舍弃一切,却从未想过让你受到一丁点伤害。罢了, 你们本是骨肉亲情, 我又何须说这些废话。”
她转身欲行,不过两步, 便被萧泽挡在了身前。他心中仿佛燃起一把火,噼里啪啦燃烧着, 焦灼地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你信不——你不信我么?”
沅叶后退两步,面无表情,道:“我信。”
“那你……”
“事已至此,信与不信,又有什么意义?”她忽而笑了, 道:“你和我总是要走到对立面的, 就算你在这里整日喝酒, 想要逃避这世间发生的一切, 你既无心也无力去阻拦它。我只是伤心让妘妘成了这其中的牺牲品,她何其无辜,被卷入其中。”
她平静地望着萧泽,尽管明白其中的割舍利害,可她的心中还是难受。此时她孤身站在孤峰纸巅,稍有不慎,便可跌落到万丈深渊之下。好比两军对峙,往前有千万支利箭正朝着她射来,而萧泽正悠闲地坐在敌营中喝茶。
可萧泽此时却离了些神,道“因为她么?”
“什么?”她没听清,那句话很轻。
“没事。”他心里难受,低声道:“小叶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哥哥他、一直以为焱儿是他的骨肉。他被关押在皇宫的地牢里那么多年,性情异于常人。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他再伤害你一次……”
他真心实意地保证,却见小叶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唇角微扬,缓缓道:“焱儿真的是你兄长的孩子?陆嵩聪明一世,偏偏信了魏茹儿的这句假话!”
萧泽愕然:“莫非……”
“绝不是。”她语气坚定,道:“我也曾怀疑过,可后来我发现,这应该……只是魏茹儿想要迷惑你哥哥的一条奸计罢了。”
“若真是如此,我自当去劝告我哥哥。”萧泽哭笑不得,内心却有些暗喜,心道如此一来,哥哥与小叶子的隔阂便没有了,自然也不会在背后做些手脚了吧?他抬头望着沅叶,数月未见,未免又深深地望了她几眼,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只听沅叶柔柔道:“听霁儿说,宗越已经和我姐姐浪迹天涯了,大概是再也不会回到宫中。再过些日子,我便要废了他的驸马之位,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天下人该怎么看我呢。”
“你又何曾在意过天下人的看法。”他目光中流露着笑意,道:“尽管做便是。”
她也回之一笑,道:“那我要做的事情,你看着便好了。”
萧泽次日便来上朝了。
朝堂之上,二人虽不能眉目传情,可心里却是欢喜得紧。妘妘中毒一事便也只追查到葛家遗孤的份上,接下来便是幼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进香祭神。朝会散后,沅叶正在后殿看乳母给孩子喂奶,桃叶款款走了进来,轻声道:“将军来了。”
她会意,便摆手让乳母将孩子抱下。不出片刻,李哲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入殿,行礼后沅叶赐座,他方才开口:“殿下,微臣此次前来——”
“你无需多说,本宫心里尽知。”沅叶微笑道:“可是因本宫未能彻查县主中毒一事,而心中不忿?”
“微臣不敢。”李哲道:“殿下聪慧,此举自然有您的道理。”
“将军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一定是想着本宫念在跟萧家的旧情上,才没有下手吧。”沅叶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瞥了他一眼。见李哲神色凌然,她紧接着慢悠悠道:“若是一个萧家,自然没什么——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李哲眸光微动,道:“殿下的意思是……”
她笑了笑,道:“既然日子是他们挑的,那就当是一个黄道吉日好了。”
李哲走后,沅叶唤来桃叶,问:“我哥哥那边怎么样了?”
桃叶看了她一眼,道:“殿下明知故问。就陆嵩那样品性的人,怎肯相信先帝不是他的亲骨肉。怕是太傅去劝说,也是无济于事。”
“呵,”她冷冷一笑:“既然他要跟周毓联手到底,那就随了他。说到底,他本就不是什么品行端正之人,与后妃私通,又妄想取代皇室血脉,还蛊惑哥哥离我而去,我早就很想让他去见父皇了。”
“那他死了之后呢?若是太傅得知……”
沅叶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他只会选择我。比如说今晚,他一定会来找我。”
她说的没错,当晚萧泽果然来了。两人很久没在一起,折腾到天亮方休。红鸾帐内,她枕着萧泽的手臂,闭着眼道:“哥哥。”
“怎么了?”
“你说若是我有了孩子,该怎么办?”
萧泽笑道:“那便生下来,此次进香过后,我便与昭阳和离,将我兄长送回洛阳老家,与你一起辅佐陛下。”
“哼!昭阳姐姐一直喜欢你,怎么会放手。再说你兄长也瞧我不顺眼,他可不愿意回老家。”
“你想多了,我兄长心里其实是喜欢你的。只是他对皇室的人心存芥蒂,仅此而已。”萧泽笑道:“我那日已经跟他说了,他也有归乡养老之心,也早早吩咐府上的人打点行囊,等我从观上回来便动身。”
“哦?”她拖长了音调,又不做声了。过了会儿,又问:“卫麦今在何处。”
“我已经打发他到下面去了,牵扯到那件事的人,都已经不在城中。”萧泽道:“你尽管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温柔地望着沅叶,看着她的双颊残留着红晕,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半响,沅叶忽然翻身抱住了他,嘟囔道:“我好怕。”
“你怕什么呢。”萧泽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滑的后背,柔声道:“如今朝堂内外,兵权尽归于你手,宵小之辈,不足为患。”
“谁说兵权在我手,当年萧聃留下的人都在你的手里,说真是来宫里暗杀我,怕是防不胜防呢。”她辩驳道:“要不然,当年焱儿怎么会那么忌惮你,又不敢动手。”
“你怕我?”他啼笑皆非,忽然伸手将内衫从地上捞起,从中摸出一块牌子来:“这个给你,总算是不怕了吧。”
“什么呀。”她这才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扫了扫:“萧聃的牌子?哼,他倒是没留给我。不过我才不稀罕,这样的牌子,我能造一万个出来。”
他失笑,将牌子往里面一扔,弯身道:“你还是先造个孩子出来吧!”
三日后,便是进香祭神之期。
身为当朝掌权长公主,沅叶早早便按品级装扮起来,与当朝太后一同乘着辇车,在群臣的山呼海拥中出了皇城。行至半途,太后忽感身体不适,便在路旁城隍庙中休息了片刻,换了马车继续前行。
待皇家仪仗走远,沅叶才从一旁的密林中走出,身后还跟着数十人。她也不多说什么,带着众人快马加鞭赶回京都。在她入城之后,站在城墙上的李哲一声令下,全城的大门立刻紧紧阖上,身着重甲的士兵忽然出现在城中的各个角落。
京都的老百姓本就敏感,见眼下情况不对,都赶紧躲回了自个家中,哪里还敢出来。片刻后,虽然烈阳高照正当晌午,可京都的大街小巷竟空无一人。
此时此刻,昭阳长公主也在入宫。
她身着重甲,无视皇城守卫的阻拦,挥刀将那人斩于马下。如今大半的锦衣卫都跟随幼帝出行,如今皇城内的守卫着实松散。没有喊打喊杀,只有刀光剑影,昭阳带着众轻骑,一路杀至宣政殿前。
她看着迅速集结而来的大内侍卫,在马上傲然道:“本宫乃太宗长女,亲封昭阳,如今皇位为乡野之女所窃,尔等为何助纣为虐,不思皇恩?如今弃暗投明,为时未晚!”
那领头侍卫道:“长公主既然执意谋反,那就休怪臣等无礼了!”
昭阳轻轻一笑。她沉着地指挥着众人,看着宣政殿前血流成河。掐算着时间,此时此刻,周沅叶应该已经在祥云观里遭遇伏击了吧?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昭阳也不去擦,当地上躺满大内侍卫的尸身时,她才环视了剩下的人,沉声道:“走!”
往前便是正殿大门,昭阳跳下马来,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入宣政殿,她抬头看着那神圣庄严的皇位,在日光的照耀下灿灿生辉,情不自禁地朝着它走去。
“你想坐它已经很久了吧?我早就知道,周家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有野心的。”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方想起。她惊愕地抬起头,却见沅叶掀开珠帘,微笑着走了出来。再看四周,她带来的人脖子上都架上了一把锋利的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锦衣卫将大殿围得密密实实,完全没有退路。
“我跟你拼了!”她意识到这一点,爆发出濒死的勇气来。正当昭阳拎起剑朝着沅叶冲来的时候,沅叶抬起左手上的弓箭,微微眯眼,快箭划破空气,直直地插入了昭阳的胸口。只听砰咚一声,她倒在地上,手一松,宝剑掉落在地板上。
此时的后宫也不平静。
陆嵩坐在轮椅上,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告诉我孩子在哪里,我数三声,第一声,你将失去左手;第二声,你将失去右手。第三声……”
宫女跪伏在地上,满面皆是泪痕:“大人!今日陛下出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当然不在宫里啊!”
“撒谎。”
他轻轻地说,卫麦立在他身后,立刻抽出刀,当场砍下那宫女的手。旁人看着都要晕厥了,卫麦的剑尖还在滴血,他又朝后走了一步,离他最近的那小宫女早已吓傻了,忽然尖声道:“大人!奴婢知道陛下在哪里!”
“哦?”他眯了眯眼,道:“你一个小宫女,怎么会知道?”
“陛、陛下的乳母是奴婢的干娘,所以奴婢今早知道,陛下并没有出城……”她颤颤抖抖的说:“陛下昨夜受了些凉,但是长公主唯恐这个兆头不好,便让人偷偷抱了陛下回宫,并没有对外说……”
“呵呵呵……”他终于笑了,抬头对卫麦说:“我弟弟说的当真不假,那孩子不会出城。”
他心情愉悦地坐在轮椅上,带着东厂众人朝着幼帝的藏身处行去。陆嵩生性多疑,算计着时间朝远处看了看,不禁道:“怎么还没有消息?”
卫麦道:“也许是还没到时候。”
陆嵩移过目光,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幼帝藏身的寝宫,乳母抱着幼帝的襁褓,吓得躲在了榻旁。他注视着那金黄色的襁褓,轻声道:“你不要怕,只要你把孩子乖乖交给我,我绝不会为难你。你也看到了,反抗是没有结果的。”
那乳母也是贪生怕死之辈,闻言想了想,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移步上前。到了陆嵩身前四五米远的时候,她忽然将襁褓朝前一抛,趁着陆嵩失神想要借助孩子的片刻,卫麦抽出还滴着鲜血的剑,横在了陆嵩的脖子前!
与此同时,那襁褓也稳稳地落到了陆嵩的怀里,哪里有孩子?里面只有个布偶娃娃。
他低头看了看横在自己脖子前的剑,身后的众人也纷纷抽出剑,对准了卫麦。陆嵩静静道:“原来你一直是周沅叶的人?为了那个谋权篡位的女人,不惜背叛自己的兄弟?”
“不,我不是!”他将剑紧紧地贴在陆嵩的脖子上,脸上尽是冷汗:“只是我不这样做,我的家人,就死于非命了!”
“可是你确定要为卖命?也许现在,已经不是她的天下了。”
卫麦苍凉一笑。
远处传来烟花爆炸的声音,连响了七下。只听一阵脚步声响,传闻中早已疯疯癫癫的李煦带着重兵层层围拢住他们,冷冷一笑:“你们看这烟花的颜色,是紫色的,殿下的信号。”
随即,他拿出一个牌子,上面俨然写了个‘萧’字:“你们谁还要违抗命令?”
再如此执迷不悟,可是满族抄斩的大罪了。
这块牌子不过给了追随陆嵩的那些人一个台阶下,只听一声清脆的刀剑落地声音,很快,噼噼啪啦声后,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陆嵩脸色扭曲,嘶声道:“好啊!好啊!哈哈哈哈!”
李煦看他已经疯了,虽然有心拿着剑在他身上戳无数个孔子来,却不能动手。大约过了一刻钟,沅叶才从前朝归来,李煦守在幼帝的寝宫门口,朝她微微点头示意。
她推开门,看着面色苍白的陆嵩,笑了笑。
“你休要得意!”忍耐了这么久,陆嵩也破口大骂了起来:“恶毒的妇人,我纵然化作厉鬼,也会带着我的猫儿撕碎你的心脏!”
“哦,你的猫呢?”她笑道:“我还没心思去杀一只猫。”
“此行之前,我已杀它祭祖。”陆嵩冷笑道:“我在先祖灵前发誓,若是我为你所擒,一定要搅得你生生世世不得安宁,江山沦陷,永无宁日。”
“你有这份能力,先到地府和我周家先灵们纠缠去吧。”沅叶道:“看你不便站立,本宫还是赐你御酒吧。”
“不用。”他披头散发,向上仰望。忽然长长喊了一声:“陆泽——!”旋即咬舌自尽,死不瞑目。
建制元年,昭阳长公主谋反,当堂被诛。
京都经历了第二番的大清洗后,再也无人能够撼动周沅叶的地位。谢江也死于这次事变中的祥云观之战,随后东厂被废,余人都收归锦衣卫。
天色渐晚,晚霞将石板路映得格外火红。道路两侧的商铺纷纷关门打烊,算计着一天的收成。
他踩着余晖,缓缓走出宫门。
那张俊朗脱尘的面孔上,愁眉紧锁,神色郁郁,似乎再也不会笑。路过的人向他恭敬地问好,仿佛都不知道他跟前一段时间谋反的那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最终如愿以偿地将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送回了洛阳故乡,却是将他的尸骨埋在了故土里,对着陆家的列祖列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今日入宫复命,才听旧日交好的内侍说,那日陆嵩临死前,曾嘶声唤着一个名字,陆泽!
他失神地想着,在宫前站了好久。直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才引起他的注目。那是八百里加急的线报,只见人影一晃,来者亮出手中的金牌,便匆匆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