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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在今夜,金陵城东面恒王大军所在的三江口驻地,却是异常热闹。眼见二十万大军合围金陵之势已是板上钉钉,大功即将告成,军营中上至将领、下至军士,一个个皆是摩拳擦掌,兴奋无比。
此时驻地当中的一处偏帐之内,正摆着一桌简易的酒宴,由恒王麾下“十二天王”之首、有着“垂天将星”之称的古镇海坐在主位。旁边则是身穿鹤氅、手摇羽扇的“逃虚散人”言思道,此时正好整以暇地喷出一口旱烟,朝客座上的两人笑道:“我之所谋,何止区区武林,乃是整个江山社稷也!对此两位今夜已经亲眼见证我二十万大军之势,自是无需多言,是也不是?至于江山易主之后的这武林盟主之位……嘿嘿,神火教的势力再大、公孙莫鸣的武功再高,到底只是西域帮派,只能做一时之用,难以长期驾驭中原群雄。所以只要两位愿意,今夜我便可当着恒王麾下古帅的面许下承诺,事成之后,整个中原武林便由峨眉剑派接掌!”
只见对面客座席上的两人,正是当今峨眉剑派掌门人朱若愚和副掌门风若丧。听到言思道这话,朱若愚只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由风若丧接口说道:“一分耕耘,方有一分收获,世上岂有不劳而获之理?我峨眉剑派不过中原武林一介草莽,哪配染指什么天下大势?只怕是帮不上什么忙,更不敢痴心妄想。”
言思道顿时一笑,说道:“风副掌门言重了,既然话已至此,我也不妨明言。要论行军打仗、攻城略地之事,本非峨眉剑派诸君之所擅长,自不敢以此劳烦。只是金陵城中的当今朝廷虽已注定败亡,其实却还有一冒险之侧,那便是派出高手行刺,伺机谋害恒王性命,从而令我军群龙无首、不战而溃。对此恒王身侧如今虽有公孙莫鸣日夜守护,但这小子实在太过蠢笨,面对寻常刺客倒也罢了,倘若前来行刺之人竟是先竞月,嘿嘿,只怕是难以应付。”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旱烟,径直迎向朱若愚的目光,正色说道:“所以今夜若是能请到‘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四、手持天下第一神兵‘定海剑’的朱掌门留在军中做客,与公孙莫鸣一同照看恒王安危,自然便万无一失了,是也不是?除此之外,我方也再无其它琐事要来劳烦峨眉剑派诸君。”
这话一出,朱若愚和风若丧立刻交换了一个眼色,显然已有些心动。当下依然是由风若丧回答说道:“先竞月这小子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若是他当真敢来,用不着公孙教主出手,仅凭掌门师兄一人一剑,便可令他有来无回!只不过——”
言思道心知他要提什么条件,却明知故问道:“只不过什么?”风若丧顿时面露难色,装模作样地沉吟半晌,这才说道:“峨眉剑派上下能够替恒王效力,原是荣幸之至,只不过眼下我等心中却还有些许顾虑,恐怕难以殚精竭虑。若是流金尊者……错了错了,若是这位逃虚散人肯高抬贵手,将宜宾城外郭家庄众人和武林中臭名昭著的‘割喉人’交由我等处置,那么峨眉剑派上下定然心无旁骛,一心一意替恒王效力!”
却见言思道哈哈一笑,摇头说道:“风副掌门只怕还说漏了几个人,以‘地藏菩萨’为首的‘太湖群鬼’三百一十六人,算来也是知情之人,是否也要我将他们尽数擒回,交由峨眉剑派处置?”
听到这话,朱若愚和风若丧二人都是脸色一变,面面相觑半晌,正要开口再谈,不料此时却有一名军士小跑入账,向言思道低声禀告道:“营外有一对少年男女来访,点名要让军师亲自前往江边一叙。弟兄们本想将他们擒下送到账前,谁知那一男一女却邪门得紧,这个……这个……反正甚是诡异,绝非什么善男信女!弟兄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由我前来禀告,还请军师定夺。”
言思道不禁眉头微皱,喃喃说道:“一对少年男女……一男一女……莫非是……”他沉思良久,突然双眉一扬,拍案说道:“妙极!妙极!我这便过去!”话还没说完,他人已离席跳起,转身便要离帐而去。朱若愚见他居然为了两个来历不明的少年男女,要将自己这个峨眉剑派掌门人、未来的中原武林盟主晾在此间,直气得满脸铁青,重重地冷哼一声。一旁的风若丧更是开口说道:“还请逃虚散人留步,我等似乎还未商议妥当,阁下说走便走,未免有些失礼。”
言思道这才想起还有峨眉剑派的正副掌门在场,不禁苦笑一声,正色说道:“还有什么好商议的?若非抓住了你们峨眉剑派的把柄,我又怎会放心叫你们办事,甚至将恒王的安危交到你们手中?你却要我将手里的把柄尽数归还,岂非可笑至极?再说了,你们若能办好差事,那以后用得着你们峨眉剑派的地方自然不少,我又何必自毁爪牙,将你们的把柄公诸于世,教尔等身败名裂?如此浅显的道理,风副掌门不懂,难道朱掌门也不懂?怎么,还不乐意了是么?那也无妨,我这便请古帅下令,让此间二十万将士把你峨眉剑派如何用‘赤婴蛊’在‘太湖讲武’之上谋害中原武林的计划一五一十散播出去,再叫宜宾郭家庄的六十三号人、‘太湖群鬼’三百一十六人和那‘割喉人’同时出来指正,不知两位掌门以为如何?”
说完这一通话,言思道便再不理会帐中的朱若愚和风若丧二人,孤身离开营帐,一路穿过三军驻地往北面的江边而去,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便已抵达三江口的长江码头。只见昏黄的灯火映照之下,码头处一个女童背对着自己临江而坐,乌黑的长发和一袭青衫随夜风飘扬,不远处还有个十四五岁的男童负手而立。言思道见自己所料不差,顿时喜出望外,顾不得附近军士上前迎接,立刻朗声笑道:“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今我来思,杨柳依依——不知青田传人大驾光临,在下未能及时出迎,实在罪该万死!”
话音落处,江畔那女童已缓缓回头,用一双玄黑色的眼睛遥遥打量言思道,正是当日在囚天村石洞中代表青田先生与言思道、得一子二人对弈的那位星儿姑娘。眼见故人来访,言思道挥手打发掉四下军士,独自上前招呼,这才认出不远处那个负手而立的男童,不禁笑道:“我记得这位老弟,当日是在囚天村祠堂里扮作一个采药童子,还曾与我对话半句,是也不是?我当时便曾说过,将来的天下定有你的一席之地,今日再见,果然气宇轩昂、不同凡响!敢问老弟如何称呼?”
不料那男童深知此人之可怕,一时竟不敢开口作答,只是微一行礼,便急忙退避到远处,只留星儿与言思道在江畔码头独处。言思道讨了个没趣,只得点燃一锅旱烟,吞吐着烟雾向星儿笑道:“星儿姑娘此番前来,莫不是青田先生得知我在江浙地界大破倭寇之举,所以特意派爱徒前来嘉奖于我?嘿嘿,剿灭倭寇举手之劳,原是不足挂齿!”他见星儿并不作答,又补充说道:“除此之外,我还当真想不出有什么其它理由,竟能让堂堂青田传人亲自走这一趟。”
面对言思道的嬉皮笑脸,星儿始终面无表情,终于用平静的声音缓缓说道:“好教先生知晓,老师已于上个月辞世了。”
这话一出,言思道顿时愕然当场,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只得收起脸上的嬉笑。只听星儿继续说道:“在小女子面前,逃虚先生大可不必装疯卖傻。想必先生早已猜到,小女子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而这也是老师生前的意思。”
言思道不敢造次,当即一揖到底,恭声谦逊道:“承蒙青田先生垂青,在下何德何能,实在受之有愧。”星儿却不受他这一礼,当即起身避开,缓缓说道:“上天既然安排先生与鬼谷传人并存于当世,两位之间的这场对决便已是命中注定、在所难免,即便是老师也无力阻止,只是却苦了这天底下的芸芸众生。而今先生的大军兵临城下,难免要与金陵城里那位鬼谷传人一决生死,小女子选择相助于先生,不过是想尽早结束这场浩劫,从而将人世间的伤亡降到最低,这亦是老师一直以来的思量。”
言思道急忙回答道:“正是!比起那个疯疯癫癫的小道士,在下行事还算有些分寸。”却见星儿缓缓摇头,平静地说道:“先生想多了,两位的言行举止,只怕未必有什么高下之分。只不过当日囚天村那一局棋,原本便是先生赢了,小女子选择相助于先生,不过是兑现老师的承诺罢了。”
言思道只得尴笑两声,附和说道:“是是是,无论如何,在下能得青田传人相助,此战更是十拿九稳、必胜无疑,再无任何变数可言。”只见星儿再次摇头,淡淡地说道:“鬼谷入世,意略纵横;日月逆行,江海倒灌。纵是老师在世,遇上鬼谷传人,也不敢轻言胜败,更无百分百的把握,还望先生好自为之,切莫掉以轻心。”说完这话,她已招呼起同行那男童一路沿江畔而行,显是准备就此离去。
言思道急忙恭送,口中则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那小道士的本事确是天下无双,只可惜我苦心经营数年之布局既成,种因得果,一切已是定数。莫说鬼谷传人,即便是昔日的鬼谷子本人起死回生,抑或子牙、子房降世,卧龙、青田亲临,也无力回天,不可逆也。相比起来,我真正担心的变数却是另一个人……嗯,他若是发起狠来,只怕合神火教教主和峨眉剑派掌门这二人之力,也未必能够制得住他。所以为了应付此人,我还特意请来了一位前辈高人,名字里凑巧也有一个‘青’字,而且与令师青田先生乃是一文一武、并立于当世。不知星儿姑娘可有兴趣见一见这位前辈高人?”
说到这里,言思道抬眼一看,才发现星儿和同来的那名男童早已去得远了,全然没听见自己的询问。他只得苦笑一声,将旱烟杆塞进嘴里一吸,才发现一锅旱烟早已燃尽,急忙伸手去取腰间的烟袋,不料竟摸了个空;再仔细搜寻全身上下,依然没能找到自己的烟袋。
一时间言思道猛然醒悟过来,不禁哈哈一笑,冲着江畔夜空扬声问道:“青竹老哥既已到了,何不现身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