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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破局在望,谁知却因相互间的猜忌错失良机,看得在场的谢贻香哑口无言,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可是仔细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今日这场棋局的精妙所在?由此足见青田先生的厉害之处,同时也是眼前这位星儿的过人之处。
而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经此一事,相互间的信任自是荡然无存,所谓的联手合作,更是再没有任何可能,就连话也懒得多说一句;偶尔交流几句,也是恶言相向、互相乱骂。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棋局中的三方继续进行每一轮的出子,剩下的六黑九白一十五枚棋子便在三人手里来回辗转。其间言思道又有两次被逼至险境,得一子和星儿也各有一次,却因为另外两方依照这场棋局的胜负规则,为了顾全自身输赢,不得不将遇险的一方救回,重新恢复三足鼎立的局面。
而谢贻香身为今日的公证之人,一直在替棋间三人开碗公证,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到后来早已记不清历经了多少轮出子。约莫是在五六十轮的时候,棋盘间的三方事先全无商量,各自以“暗棋”出子,由谢贻香揭开瓷碗展示,却见三人出的皆是一枚白子,便当场以平局兑掉,由谢贻香收走这三枚白子。随后整场棋局当中,三人手里合计便只剩下六黑六白一十二枚棋子。
眼见棋子变少,谢贻香不禁精神一震,以为今日这场棋局终于要出结果了。谁知这六黑六白一十二枚棋子,比起之前的一十八枚棋子而言,无疑更加简单,对弈三人皆是一等一的心智,每轮出子,甚至能够预料到后面好几轮甚至十几轮的局面,当然不可能出现丝毫差错,也再没有哪一方遭遇过什么险境;进进出出之间,三人手里的棋子数量总会保持相同,变成每人四枚棋子的局面,令谢贻香越看越觉得乏味。
然而谢贻香深知今日这场棋局的关系重大,只要结果一出,不但关系着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将来的胜败生死,甚至还关系着天下整个局势的走向,又只能打起精神,努力替棋盘前的三人当好这个公证之人。
如此伴随着时光流转,四人身在山洞之中,也不知外面的天色是何时辰,当真可谓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不知不觉中,这场棋局只怕已下出了一整天时间,但依然是六黑六白一十二枚棋子在三人手里来回互换,每轮出子,或是一黑吃两白,或是一白吃两黑,始终分不出胜负,更看不出哪一方存有获胜的可能。
至于棋局里的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脸上神情虽然越来越急躁,但相互间的恶骂却越少越少,显是将精力全部倾注在了这场棋局之中。再加上对面的星儿时不时开口挑拨,一口一个“老师说”,更是令身陷棋局的二人分心不少,却又要兼顾另外两方的出子,时间一长,难免有些心力不支、神情恍惚。
就连并未下场的谢贻香看到此时,也已是晕头转向,几欲闭眼睡去。要知道在如此规则之下,言思道、得一子和星儿三人合纵连横、时敌时友,一十二枚棋子如何进、如何出,每一方都能做到洞若观火,心中再是清晰不过,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出现一方棋子率先耗尽的局面,更不可能分出什么胜负。这便意味着,今日的这场棋局很有可能是无穷无尽,甚至永远都得不出一个结果。
似这般又过了三四十轮,赤裸着上半身的言思道和得一子皆是浑身大汗,脸上神情也愈发不安。对面的星儿当即笑道:“老师说,二位贵客若是不愿再下,他老人家也不敢勉强,今日这场棋局就当是平局收场。那么依照之前定下的规则,便是小女子侥幸得胜,二位贵客需得替老师办一件事情。只要这件事情能够办成,二位今后即便是闹得天翻地覆,‘青田先生’也绝不干涉,更加不会过问。”
听到这话,得一子当场怒道:“要我认输?做梦!”言思道也嘶哑着嗓子说道:“星儿姑娘这一提议,恕我万万不能从命。”星儿也不以为意,恭声说道:“既是如此,那便请二位贵客继续出子。”
此后三人又再次进行每一轮的出子,直杀了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其间言思道只管拼命深吸手中旱烟,一锅接着一锅全然不停,弄得自己咳嗽不止,到后来竟有点点鲜血伴随着他的咳嗽声飞溅出来,尽数喷洒在棋盘上面,形貌极是骇人。而得一子则是从脸到脖子整片通红,红得仿佛是要滴出血来一样,果然,没过多久,他的鼻子里便有鲜血流下,点点滴落在巨石凿刻而成的这块棋盘上面。
谢贻香越看越惊,却又不敢开口劝阻,只能在旁边干着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眼皮愈发沉重,险些就此昏睡过去。然而在她临睡之前,再看棋盘前的三人一眼,却见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虽然还在继续出子,但举止动作竟已变得极其缓慢;每次拿出一枚棋子,都仿佛甚是吃力,几乎是将手里的棋子一寸一寸努力放置在棋盘上面,然后才用自己面前的瓷碗缓缓盖上。
谢贻香顿时一惊,顷刻间睡意全无。她急忙打起精神去看棋盘对面的星儿,却见星儿神色如常,仍旧是一脸恭敬地在和二人对弈,言谈举止间也并未缓慢。谢贻香大惊失色,又沉住气观战几轮,但见言思道和得一子的动作越来越慢,一举一动甚至比正常速度还要慢上十倍、二十倍;简简单单的一轮出子,最后居然要花整整一顿饭的工夫才能结束。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棋盘对面的星儿在与二人对弈的同时,已在暗中施展出了什么神通术法,从而令言思道和得一子中招?
她正惊骇之际,对面的星儿已向左首边的言思道笑道:“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老师说,以先生之才,足以笑傲宙宇,但在宙宇之外,尚有无际之大海、无穷之星辰,非先生之才不可开拓。若能如此,方是‘所见无非花、所思无非韵’之至境,却又何苦自甘堕落,定要在尘世间这滩烂泥里搅和?”
话音落处,言思道整个人虽然还是迟缓的动作,但喉间一涌,当场猛咳一声,便有一大滩鲜血喷洒在面前的棋盘上;他努力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眼神中仅余一片空洞,似乎就连神智也被彻底击溃,完全丧失了心神。
与此同时,星儿又向右首的得一子笑道:“道长心中的困惑,其实老师早已知晓。话说道长身为鬼谷一脉数百年来最强之人,几近天下无敌,如果定要寻人争斗,以相互较量为乐,何不效仿鬼谷鼻祖潜心静思、留书存著,以此来和后世之人隔空斗法?如此便能同时与上百、上千甚至上万人较量,又何苦定要在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来和这位逃虚先生一人争一日之短长?”
这话一出,得一子也是身形一颤,鼻子里滴落的鲜血如注,流得满身都是。而他早已密布血丝的眼睛里,那对灰白色的瞳孔更是黯然失色,再也没有之前那股摄人的神采,和世间寻常的瞎子根本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