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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贻香这才幡然醒悟,原来当日在林间布下迷药阻止山本一川追击之人,竟是神火教“五行护法”中的落木尊者,也便是自己见过的哥舒王子身边那个“木老先生”。想不到这等高人一直藏身军中,自己竟是全然不知,当真可谓无能之极。
如此看来,只怕得一子所言非虚,言思道将这位神火教的用毒高手藏于军中,显是早有预谋,从一开始便已想好要用这一恐怖的怪病感染东瀛一国,令其十年乃至二十年间无力侵犯中原,之后再徐徐图之,兑现将这场倭寇之乱延缓至一百五十年后的承诺。
想来是因为此举实在太过毒辣,言思道非但不愿承认是他自己的主意,还要借得一子的口诉说出来,所以才有了两人此时的争执。
只听先竞月已皱眉问道:“此举祸及东瀛无辜百姓,未免伤天害理,可有其它办法?”
争执中的两人顿时转过头来,齐齐望向先竞月。言思道苦笑道:“竞月兄,倭寇犯境,何尝顾及过中原百姓?同样的道理,我军剑指东瀛、越海破国,东瀛百姓亦是不能幸免。既是两国交战,胜败生死之间,各种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倘若有一方还要顾及百姓安危,岂非自寻死路?”得一子也冷笑道:“兵者主凶,战起人亡。同为杀人,狗贼以疾病杀之,你以刀杀之,又有什么高下之别?”
先竞月顿时无言以对,只得默不做声。谢贻香始终觉得此举不妥,正待说话,却听敲门声忽然响起,有军士来报,说有一行六人前来顾云城,为首的一名妇人点名要见谢贻香,却又不肯透露身份来意。
谢贻香不禁心中好奇,实在想不出是哪里的“妇人”要见自己。言思道倒是不客气,便教军士把人带来此间。不过片刻,一个中年妇人已推门进屋,体态微胖,腰悬弯刀,却是金陵刑捕房的捕头岳颖秋,也便是之前教谢贻香远离金陵避祸、外出查询“人厨案”的岳大姐。
眼见岳大姐现身于此,谢贻香既喜又惊,急忙起身相应。岳大姐不料先竞月这位新上任的亲军都尉府副指挥使也在,倒是吓了一跳,急忙上前见礼。待到众人寒暄一通,岳大姐便开门见山地笑道:“听闻谢三小姐兄妹二人大破顾云城倭寇,立下不世奇功,我这个当姐姐的恰巧便在附近,当然要过来贺喜了!话说既是前来贺喜,自然不能空着手来,我这份贺礼虽有些龌蹉,还望妹妹休要嫌弃。”
说着,她便向屋外招呼道:“把那贼人带进来!”然后转头望向谢贻香,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妹妹可曾听说过‘匣中仙’?”
这话一出,在场的谢贻香、得一子和言思道三人同时脸色大变,异口同声地问道:“你说什么?”岳大姐不料三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倒是把自己给吓了一跳,急忙解释说道:“近来江浙地界上出了一连串杀人劫财、玷污妇女的怪案,据好些个当事之人说起,凶手竟是一口会说话的镔铁匣子,自称是‘匣中仙’”,还扬言中原境内将会有一场血光之灾。于是我便向司徒总捕头要了这桩案子,带人前往江浙侦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路追到这台州府附近,才终于擒获了此贼。“
说到这里,她已解下背上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口镔铁铸造的长方形匣子放在桌上,约莫两尺长、一尺宽、半尺厚,刻以云龙花纹,倒像是唐宋时期的古物。
只听岳大姐继续说道:“要说‘匣中仙’这桩怪案,说破了其实根本不值一哂,乃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藏身于这口小小的镔铁匣子里,伺机作案害人。各位别看这口铁匣尺寸不大,此贼还当真藏得进去,这一路追赶至此,沿途的灯笼、恭桶、酒坛、饭锅等物,他居然都能藏身其中,看得我们这一众捕快目瞪口呆。”
说着,两名男子已押了一人进屋,重重摔在地上。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个身高不足三尺的侏儒男子,形貌甚是丑陋,用了十几圈铁链牢牢绑住,令他挣脱不得。岳大姐继续说道:“说来也不怕各位见笑,此贼虽然狡猾,又有类似‘缩骨术’的神通,却是个天生的好色之徒,乃是无女不欢,最后还是我以身为饵诱他上钩,这才擒住此贼。据他交代,他本是东瀛人士,还是什么‘甲贺忍术’的高手,此番随倭寇船队前来中原后,一直孤身行动,于各地劫财劫色,更以‘匣中仙’为名散播谣言,弄得人心惶惶。我听说谢三小姐在顾云城大破倭寇,又在江浙地界肃清东瀛人,便将此贼一并送来,交由妹妹处置。”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谢贻香顿时哑然失笑。适才听到“匣中仙”这三个字,她自然回想起了囚天村里生死难定的青田先生,也是身在一口柳木匣子里,还道岳大姐所言之事与他老人家有关。谁知却是一名“甲贺忍术”的倭寇四处装神弄鬼,而且作案所用的这口镔铁匣子也与青田先生的柳木匣子大不相同,显然只是一场巧合而已。旁边的言思道和得一子也相继松了口气,一个嬉皮笑脸地点燃旱烟,一个没精打采地闭上双眼。
然而岳大姐话音刚落,被铁链捆绑的侏儒倭寇突然大喝一声,厉声说道:“鼠辈蟊贼,胜之不武!如若不施以诡计,放眼中原之大,又有何人能与我一战?”汉语竟是出奇的流利。
谢贻香不料此贼猖狂如斯,惊怒之下,正待出手教训,却听先竞月淡淡地说道:“岳捕头,借刀一用。”岳大姐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唰”的一声,腰间佩刀已自行跳出刀鞘,在半空中旋转一周,刀刃径直朝那侏儒劈落下去。言思道看得真切,急忙叫道:“竞月兄留他性命!”
只见腰刀去势不停,继续往下劈落,但听铮铮声响,却只是将那侏儒身上捆绑的十几圈铁链尽数削断,继而插落在他面前的地上。只听先竞月冷冷说道:“若是不服,大可取刀来战。”
众人这才明白先竞月的用意,暗道又有一场好戏可看。那侏儒束缚一去,急忙拔刀在手,狠狠怒视桌前的先竞月,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要知道他身上这十几圈铁链甚是牢固,纵是他的缩骨忍术也挣脱不开,谁知竟被这白衣青年以意念隔空驭刀,轻描淡写地一刀劈断,还不曾伤到他分毫,试问如此手段,教他如何不惊?
那侏儒怒视半晌,心知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实在太大,终于万念俱灰。当下他怒喝一声,调转刀尖往自己小腹插落,竟是要行切腹之举。谁知先竞月略一挥手,他手中的腰刀便脱手飞出,又是“唰”的一声,重回岳大姐腰间刀鞘。随后先竞月隔空轻弹,以气劲封住那侏儒胸前的四处大穴,淡淡地说道:“既无勇气一战,何必前来中原叫嚣?”
那岳大姐也是习武之人,看到先竞月这手功夫,当真是惊为天人,顿时惊骇得说不出话。一旁言思道已笑嘻嘻地上前,只用单手便将这个身高不足三尺的侏儒从地上拎起,笑道:“秒极秒极!岳捕头此时送来这位老兄,无疑是东风吹起,锦上添花。我这便让落木尊者替老兄你好生调养身子,待到返回东瀛,包管教老兄极尽快活,玩它一个天昏地暗,海枯石烂!”说罢,他也不和屋内众人打招呼,便拎着那侏儒径直出了屋子。
谢贻香微微一怔,急忙望向身旁的得一子,问道:“他……他怎么走了?那处置倭寇俘虏之事……”话还没说完,只见得一子也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显是就此结束了今日的商议。
如此一来,房中便只剩下谢贻香、先竞月和岳大姐三人。岳大姐也不知众人原本在聊什么,眼见再无旁人,便向谢贻香笑道:“好教妹妹知晓,姐姐此番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告。想来你也听先副指挥使说过,朝廷以亲军都尉府的名义兼并了金陵城里‘玄武’、‘飞花’二派,重新成立‘玄武飞花门’,由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叶定功担任掌门,并向朝中各部征调高手加入,好在半个月后中秋之夜的‘太湖讲武’上一统江湖,号令群雄。而我刑捕房经过商议,一致决定由西门捷西门捕头、程震地程捕头、徐飞徐捕快和谢三小姐四位代表刑捕房的高手,暂时加入这个‘玄武飞花门’,由叶定功统一调度。”
话说谢贻香和先竞月久别重逢,至今还没来得及深谈,虽然隐约听说过中秋的“太湖讲武”,但“玄武飞花门”的事却是首次听闻,不禁有些迷茫。只听岳大姐又笑道:“‘纷乱别离,竞月贻香’的大名威震江湖,司徒总捕头如此安排,也是一番苦心,好教谢三小姐和先竞副指挥使师兄妹团聚,在‘太湖讲武’这场盛会中大放异彩,共同为朝廷效力。所以半个月后的中秋佳节,还得劳烦妹妹随先副指挥使去一趟苏州太湖。”
谢贻香默然不语,心中满不是滋味。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因为父亲谢封轩的关系,一直深受刑捕房前任总捕头庄浩明的照顾。如今庄浩明在洞庭湖遇害,父亲也已不在人世,自是人走茶凉,司徒名杰身为刑捕房新上任的总捕头,借着此番“玄武飞花门”向各部征调高手之际,名正言顺地将自己这个“旧臣”调走,其实也是官场里的寻常手段,无可厚非。
当下她便问身旁的先竞月,说道:“师兄也要去太湖?”眼见先竞月缓缓点头,她不禁暗叹一声,苦笑道:“既是司徒总捕头之令,那我便随师兄同去太湖。”
随后岳大姐一行便起身回金陵复命,众人继续收拾顾云城的残局,由言思道的人处置那八百余名倭寇俘虏,谢贻香和先竞月也不过问。眼看离中秋已近,谢贻香正准备同先竞月动身前往太湖,却不料台州府府尹前来犒赏三军,非要请众人前往城中赴宴,言辞间甚是热情。谢贻香推脱不过,最后只得随先竞月、得一子和言思道等人同往。
于是一行人进得城来,但见城中四处张灯结彩,锣鼓与鞭炮齐鸣,声震云霄,气氛热闹得犹胜过年。道路两旁则是夹道欢迎的百姓,可谓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纷纷称赞官军神威。不少百姓还拼命挤上前来,向随行军士呈上各种礼物,当中有瓜果蔬菜,有锦缎布匹,有美酒丹药,更有金银珠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谢贻香心中微痛,知道百姓们之所以如此喜悦,是因为深受倭寇之害久矣,如今终于盼来了太平安省的日子。然而此番剿灭倭寇所付出的代价,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不由地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只愿天下长治久安,世间永无战事。
再看身旁的先竞月,面对城中百姓的喜悦,自己这位不苟言笑的师兄脸上,竟露出一丝罕见的欣慰。而言思道不愿抛头露面,一路混在随行军士的队伍里,此时正和众军士一起接过百姓们送来的礼物,只管拣值钱的往自己怀里塞,脸上洋溢着发自心底的笑容。至于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得一子,虽是满脸的不屑之色,但嘴角却也微微上扬,挂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时间谢贻香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还有一种错觉,只觉这一刻仿佛竟已升华为永恒,任凭物换星移、涛生云灭,依旧永存。纵是百年之后她蓦然回首,这一刻仍然能够清晰地浮现于眼前,而且就像是刚刚才发生的事。
至于此时此刻的她,却只能寄希望于时光就此凝结,再也不复向前,从而令此情此景永驻,所有人都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永远不复分离。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世人今日之相聚,本就是为了他日之离别;花开花谢,潮起潮落,周而复始,其道不改。正是:多少事,点点滴滴,飘飘洒洒烟雨中;多少人,匆匆忙忙,聚聚散散天涯间。
(本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