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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两万头……”
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都噎了回去,“药王庙招待所”内,听说攸县保安团团长阎虎已经被活捉,那种震惊,那种不可思议,着实让长沙厮混的年轻秘书们无法理解。
他们知道安仁新义勇训练有素,可对面攸县、茶陵县,那也是有备而来啊?
这就他妈的离谱!!
“现在,就看茶陵县那边,能打成什么样了。”
一人感慨地说道,“只要茶陵县收到这边的风声,肯定也是要学会打算的。保存了实力,只要不是真的拉开场面真打,谈判的条件,就客观存在。”
“不错,攸县跟安仁县一比,是差了不少,但加上茶陵县,还是可以扯开嗓门的。”
此时已经消息封锁,“药王庙招待所”内,也只能听一些从外地传来的消息,路过的“五枪队”眉飞色舞,只说是攸县那边来的匪军被包了饺子。
全歼,不掺假的那种。
阎虎被活捉的同时,的确攸县保安团的人马大部分都投了,但更多的武装力量,跟阎虎半个开元通宝的关系都没有。
所以,诸多自认为自己有“团长之资”的“团副”们,这个营那个大队的,纷纷点了人马随便烧杀抢掠一番。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杀良冒功,诶,就是玩儿。
然后这群穷凶极恶的玩意儿,被郭威的马队一通冲杀,连岗地的空隙都没有钻进去,就当场打死打伤过百。
之后炮兵阵地一通放肆,瞬间就把对面打蒙打爆,炮击持续时间不过是十分钟,但倾泻的弹药并不少。
以五斤炮为例,炮手们都是顺便训练一下实战速射,半分钟一发炮弹,又稳又准。
可惜,炮手们对此并不满意,在他们眼中,武汉的速射炮才是他们需要的。
“车!”
“车队!耒阳的,被‘五枪队’的人拦了下来。”
“居然没冲?”
“‘五枪队’现在有配手雷,‘八古集’那边廖家的,还有炸药包。”
“难怪没冲卡。”
“是耒阳县的车?不像。”
“省府的车,看车牌。”
“省府的人不是去了巴陵县?”
“留守总归是要的,而且也要看看这湘东的狗咬狗,到底咬到什么程度。谁咬赢了,都该出来亮个相。”
“那岂不是说,是有人通知的他们?”
“也是啊……”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都是看向了滑山方向,那里,王角就在高处的旧讲习所办公。
如今可不仅仅是“新义勇讲习所”,春耕开始,“新义勇讲习所”以“劝课农桑”为由,筹办了“农业讲习所”,说是在技术上指导农业增收增产。
理由很充分,谁也不能说错。
本地的监督员其实就是县政府的人,但代理县长邓克就差喊王角一声爹了,这些监督员根本就是摆设,而且他们也的确没打算掺和。
功劳到手,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你到哪儿都是这么个操作,难不成见了王角不合群,就要整死他?
没这个说法。
“农业讲习所”的威力,在这群曾经“长沙秘书”们看来,破坏力更大。
因为新增耕地的地契,是落实到村里聚落的,分田也的确分,但“粮食增产”这个玩意儿,光靠分地没什么卵用。
在“农业讲习所”听课的农民,现在闻着王委员放的屁都是香的,无脑相信,于是村里聚落为基本单位搞集体劳动,农民们,尤其是佃户之后,非但没有抗拒的心思,反而挺愿意合作。
一是地契已经在村社,这是不作假的,县长邓克盖的章。
二是王角的确给他们撑了腰,那些死了赵老爷李老爷黄老爷,血淋淋的可不是摆设,他们要是觉得王角还有所图,图啥?图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不成?
人心都是肉长的。
三是他们原本是一无所有,这是尤为重要的,原本就一无所有,如果王委员真就收了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也不过是回归到原本的状态。
一无所有,也就没什么好失去的。
而在讲习所中,“五枪队”最是拥护新义勇,也是最拥护王角,他们的爷娘长辈在“农业讲习所”中听课,听不听得懂且先不提,家中伢子天天说王委员郭团长好话,他们还能觉得伢子蠢笨呆傻?
没有这个道理。
尤其是那些类似“八古集”招待过王角的老兵老卒,他们原本也听不太懂大道理,但是在讲习所中嗑瓜子喝土茶凑热闹,次数一多,也是听得懂。
人家小农,才是真的小有产者。
他们是个啥?他们就是长官的奴婢,佃户算个屁的农民,就是特殊的无产者,比南昌城饿死在角落里的失业残废工人还要无产。
次数再一多,这些原本就是蹭瓜子土茶的老农,到了讲习所,也是舍不得再嗑瓜子,人家讲习所客气,还把自己的命格给改了,这叫什么?
过去那叫半仙儿,逆天改命。
什么叫逆天改命?
就是革命。
革命哪能天天想着嗑瓜子蹭一口茶汤?
那不成没脸没皮的么?
自带板凳,自带瓜子,干蒸的米粉果子,以前可舍不得糟蹋,现在算个屁,老子明年还有余钱剩米呢。
过五十岁生日的人多了,六十岁过生日的,也稍稍地热闹了。
以前,可不敢如此折腾。
一碗稻花鱼,一碗粉,倘使有辣椒,再切一点腊肉,当然了,咬咬牙,还不够味的米酒,也是可以有的。
生活的改变,需要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
对有些人来说,不过是一夜之间。
没有指望的时候,一切都是奢望,一切都是小心翼翼,一切都是愁眉苦脸。
有了指望,浑身的气力,就是本钱,倘若还能呼吸,这明天的日头,伸胳膊蹬腿也要再看一眼。
好日子,永远是过不够的。
“八古集”的廖家人,那些老了老了不能动的,也是操着已经糊涂的方言,表达着不想瞑目的愿景。
他们羡慕,也更加的眷恋,自己要是能够跟廖十两一样,赶上一个好时候,那真是好啊。
他们并非是死不瞑目,只是羡慕,只是舍不得这即将改变的人世间。
他们并没有去嫉恨、诅咒廖十两这样的人,廖十两的生,终究是他们的愿景,他们的死,仿佛是跟腐朽的过去,画上了一个句号。
倘若,这一切能够长久,能给他们一个真真切切的答案,告诉他们,廖十两也好,廖十两的儿子、孙子,乃至重孙子、玄孙子,都有吃不完米粉果子,亦或是腊肉,亦或是稻花鱼,这岂能不瞑目?
这一定是要瞑目的。
因为他们要赶紧奔赴黄泉,修个漂亮的来世,投个好胎,还投在安仁镇,还投在这个没有黄世安没有赵老爷的安仁镇。
倘若王委员还在这里,那自然是更加千好万好,不过,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王满哥好靓腿的啰。
朴素的婚丧嫁娶,短短的几个月,就能发生诸多改变,原本人生的大事,只能小心翼翼,现在,却是完全不同。
拥护和反对,参照的,是过去、现在以及将来。
当一次次端着板凳去讲习所喊口号喊到浑身出汗的老农宛若癫狂,一旁的“长沙秘书”们,是如此的清醒,是如此的理性,以至于可以评头论足博古通今,然后将这种“群氓”的无脑行为,批驳的一钱不值。
直到这些老农扯开了嗓子,冲着自家的儿孙挥舞着胳膊,督促着要给王委员当兵,不要给家里丢人,于是才让“长沙秘书”们毛骨悚然,背脊上都是冷汗。
长沙的官车,来了就是来了,拦了就是拦了,什么官威在这里撒,那都是不好使。
“药王庙招待所”的人,现在已经看得真切,看得明白,朝廷要是再摆不平各地的骚动,那就真的不用摆平了。
而“长沙秘书”们也有点理解,为什么“学兵队”的甘队长,是那副鸟样。
清醒认识中的无奈,因为这是甘队长无能为力的事情,就算甘队长把所有的证据都甩在教育部的大佬面前,那些部堂高官的考量,也从来不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而是湘东的泥腿子甚嚣尘上,到底能带来什么好处。
如果有,是不是可以给竞争对手的裤裆扔一把黄泥,然后再扣一个大帽子,倘若运气不错,黑锅一顶也是可以的。
即便能够理解,王角这种行为,是在动摇皇唐天朝统治的根基,但是,这是皇唐天朝的统治根基,不是他们的。
贞观三百零二年了,放在炎汉,也早就换了一茬人,王莽都死了一回。
“长沙的车牌,居然真就忍住了?”
“呵呵。”
“看来,这安仁县的水,以后不但深,还很混。邓县长的位置,这一下,算是坐稳了。”
“他抱大腿抱得快又好,不是邓县长太聪明,而是大腿实在是粗啊。”
“你们说,最后王委员……目光所及之处,可是我湖南一隅之地?”
“呵。”
看懂了又如何?
那种精英的焦虑,其实很难直接说出口的。
不过是十几个人的“药王庙招待所”,如今怕不是直接就是十几种甚至是几十种考量。
谋生、谋己、谋家、谋国……
各种念头都在滋生。
焦虑最深的,甚至动了杀机,但看着门外拙朴矮小的“五枪队”成员路过,他们这些风流倜傥的才子,明明骑马开车射击都很精通,却是瞬间怂了。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
如今看起来,最坦荡的,反而是“学兵队”的甘队长。
一支烟,一杯茶,一把座椅,一个门槛……一整天。
“我之前问赵家湾的人买茶,那个赵一钱的堂妹,说是将来她家都要去‘农业讲习所’好好听课。今年准备清淤,开一个塘出来,能多几百亩地。”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的意思是,百人出豪杰,一个村落,总有那么几个能人,能人都要加入一个组织,那这个组织,必然是群英荟萃的。”
“……”
不远处的甘队长听了这番话,轻笑一声,继续抽着闷烟,他现在很焦虑。
不过,跟之前的焦虑,不太一样了。
王角找上了他,传话的人是廖十两,以送水送物资的名义,递了纸条给他。
也不能说是纸条,就是一封信。
王角拉他入伙。
邀请他加入“新义勇讲习所”,可以公开的,也可以秘密的。
随意。
这是焦虑的根源,他的老底,都他妈的被王角摸了个干干净净。
他是想要升官发财建功立业的,就在这里,就在这湖南省。
然而王角却打探到了不少过往的艰辛,甘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学兵队”的英杰,何必上杆子的为了那口狗粮,如此拼命?
王角认为甘队长是个人物,可以拉拢,且也应该拉拢。
甘队长承认,他心动了,是能力被认可的那种心动,理想什么的,并没有。
他瞧不上安仁县这里的一窝子土包子气息,不是阶层上的鄙视,纯粹是他觉得,自来农家的暴动,哪有成事的。
可现在一看,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是他想岔了。
有问题的是他自己,认识也出了偏差。
只从恩怨情仇的角度来看,他甘某人也想证明自己。
更何况,王角很粗暴很无礼地分析了他的状况,以他的实力,就算有人赏识,将来立功调往河中省,那也是豪门镀金的事情,教育部虽大,那也是皇唐天朝的教育部,不是教育部的皇唐天朝。
与其蹉跎,不如跟着他王某人混。
真金白银,达者为先。
岂能不心动?
廖十两送来的除了纸条,还有一张沔州银行的大额钱票。
不多,一万块,茶水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