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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存怒发如狂,举着一柄捡来的短枪不断呼喝着,试图组织反击。
此时凌统的副将严圭杀到,霍存毫不犹豫地举枪就刺,不想严圭早有准备,极灵巧地闪身避过,随即举刀扎向霍存的面门。
霍存来不及躲避,连忙举左手去挡。可他左手的钩镶已经碎裂,结果噗嗤一声闷响,刀锋扎进了他的手臂,从后方透出。严圭紧接着用力往下挥砍,锋刃又切开从手臂到手掌的骨肉,使霍存整条左臂血肉模糊,筋断骨折。
这种剧痛令人无法忍耐,霍存当场便晕厥过去,数名扈从拖着他就走。
这时候被雷远火急遣上前线的,甚至已经有缺乏训练的壮丁,但哪怕只是寻常百姓,同样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敢。
将士的性命对主帅来说只是说数字,但对将士自己来说,生命何其可贵?这时候,无数的将士,甚至普通人,却无不随意地抛弃自己的性命,只为了一个胜利的希望。
这胜利的希望,并非只缘于雷远。
玄德公对荆州军民的恩德,关羽对荆州军基层将士的爱护,在这时候也可以说得到了彻彻底底的回报。潘濬固然有他的盟友、伙伴,可在这座城池里,更多的就是这样舍生忘死的普通军民。
或许生在乱世之中的人们已经不太看重性命。又或许,正因为身在乱世,江陵城里的人们才会不惜一切地保卫自己拥有的一点点安宁生活,保卫搅动天下的英雄们许诺给他们的美好未来吧。
雷远站在军旗下,正对着不断迫近的战线,看着士卒们前仆后继。前方的流矢又一次覆盖到雷远周边,打在将士们抬起的盾牌上,发出噼噼啪啪的乱响。
马岱握了握刀,沉声道:“续之不妨稍退。我去敌住凌统。”
“稍退?”雷远失笑。
“我的将旗,便是我军之胆魄所在。此地为前将军府,也是江陵军民之胆魄所在。既在此地,如何能退?伯瞻,今日就算斧钺及身,我也绝不后退!”
说到这里,雷远抽出长剑,倒持剑柄,将之平端。
“叱李宁塔!”他朗声喝道。
“我来了!”叱李宁塔应声来到。
这条巨汉适才被雷远派到江陵城东面的一道城台,击破了发起攻袭的江东军。这时候他走到近处,众人只见他浑身浴血,一股扑鼻腥气随身翻滚,宛如野兽。
“你持我青釭剑,站在这里。”
叱李宁塔喜气洋洋地接过这把剑,站到雷远侧后。他觊觎这柄利剑很久了,只是雷远从来不舍得将之交给叱李宁塔玩耍。今日得偿所愿,顿时笑得咧开了嘴。
“若吴军攻来,我竟退离军旗之下……”雷远继续道:“你便持此剑,斩我首级!”
叱李宁塔应声道:“遵命!”
此言一出,身边众人无不震动。
久随雷远之人,都知道叱李宁塔是有些憨的,或者说是个半傻子。雷远这般下令,到了万一的时候,叱李宁塔说不定真的敢下手!
而汇聚来的江陵守军更是感动:假节董督交州的左将军、苍梧太守、都亭侯尚且宁死不退,本该承担守土之责的将士们,难道还能有什么借口吗?
当下众将士竭力奋勇。
马岱冲杀在前,手格数名吴军勇士,力挫敌人的势头。
而无数军民百姓,更是如颠似狂。
随着时间推移,突入江陵城的吴军数量逐渐增加。
但是,当整座江陵城中越来越多的军民百姓投入到抵抗中去的时候,力量的对比再一次发生变化。一人投命,足惧千夫,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何况此刻整座城池之人一心同功,死不旋踵?
吴军的攻势再度被遏制,雷远的指挥渐渐顺畅,各部将士的编组渐渐完成。
吕蒙感受到了压力,他不断传令,试图把城外主力从南门调入城内,以求在最关键的战场发挥兵力优势,压倒可怕的敌人。然而城外的吴军主力一旦调动,原本分散在城池各处的江陵守军也就压力渐轻。他们稍稍腾出手来,便分出更多的同伴增援到雷远的军旗之下!
雷远的指挥愈发从容,随着熟悉江陵情形的军官汇集,他开始调动人手以搬运牧草引火生烟,配合木石等物,阻遏多条城中道路,使吴军的兵力优势难以发挥。
于是吴军在各处的进展愈来愈难,凌统还在高呼酣战,但几番向雷远军旗所在冲击不成,副将严圭反倒战死了。
吕蒙遣出麾下校尉徐顾增援。但徐顾踏入战场不到半刻便陷入烟雾,正在不辨东西的时候,遭流矢射中了大腿。箭簇正好切断了他的大血管,飙血数尺。徐顾当场倒地不起,混战中也不知被谁枭去了首级。
徐顾的士卒慌忙回报,吕蒙只微微颔首。
有一个更令人惊惧的消息,吕蒙没有对任何人说。
就在不久前,沿子胥渎巡逻的江东水军船队,发现了意图渡河南下的荆州骑队。水军紧急调度了多艘船只以强弓硬弩攒射,才将他们迫退。
这代表,宜城的曹军并未能牵制住关羽所部,至少,未能牵制住关羽的全部兵力。而在当阳、荆城两地驻守的潘璋和徐盛,也没能阻住关羽所部南下的脚步!
荆州骑队的前锋,已经到子胥渎畔了。留给江陵城下吴军的时间不多了!
吕蒙再也忍受不了潘濬在一旁观战的情形。
哪怕此人受到吴侯的特殊信重,但那毕竟是高官世胄帷幄周旋的产物;无关身在阵前、看着自家部众去死的吕蒙!
过去两日里,吕蒙眼睁睁地看着将士们在江陵城下死伤惨重了。他不用想都知道,这样下去,好几个素称精锐的营头可能会被一扫而空!如今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潘濬居然还能坐视?
吕蒙控制着情绪,沉声道:“承明公,我吕蒙非是大族或强豪出身,从军多年,真正从小卒做起。哪怕后来一路升官,可我日常起居于军营,仍然和士卒们常年相处,彼此谙熟,彼此是有感情的!今日战事到这程度,如果将士们前仆后继去死,而所谓友军在一旁坐视……我没办法向将士们交待!”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吕蒙的声调几乎没变,脸色也没什么变化,一如此前的铁青。但他话语中的怒气,谁都能听得出,他握着刀柄的手指甚至都已经发白:“承明公,你得出力!”
潘濬也一口气憋在胸口,隐隐生痛。
出力不是不可以,我都已经亲手杀人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干的吗?可是……可是这些荆州世族跟着我,是为了瓜分荆州的政权,是为了我许诺的那些利益,不是为了把性命陷在这里!
吕子明,你此刻的话,不觉得与吴侯的意思大相径庭吗?
再者说来,潘濬本以为能够在南郡范围内召集万人,但此时眼看局势再度陷入胶着,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多人响应他。甚至还有些宗族已经被潘濬说动,兴冲冲投靠江东,此时却遭城中军民杀入府邸,惨遭灭门的。
如今要他派人作战,他能派出谁?
潘濬心中恼怒,可他也看得出吕蒙暴躁,不好轻易违逆。思忖再三,他只能遣出自己在武力上的重要支撑人物,南郡尉曹周条。
周条与周贺兄弟二人俱有勇力,便于弓马,在荆州士人中有文武双全之名。此时周贺守在潘濬身边,而周条带领数百名临时组织起的部属,沿着一条侧面的道路绕向前将军府的侧翼,试图先攻武库。
路上正撞着一支荆州守军,周条遂一边冲杀,一边自报己名,又吹嘘自己得到了将军封号、数县的采邑,试图以此促使守军动摇。
然而这等叛卖同袍的逆贼,早就被阖城军民切齿痛恨。他不报名还好,一旦报了名,周边守军如颠似狂地涌来厮杀。
周条领兵向前不过百余步,各处便有雨点般的箭矢对准他落下,还有寻常百姓躲在某一道坊墙后,向周条投掷石头、砖块的。
周条背心中了一记飞石,当场呕血,正踉跄间,又被弓箭手集中射击,成了一团刺猬也似。见家主死得惨烈,部曲们一哄而散。
李贞旁观了这一场,斗志愈发高涨。
他肩上箭伤甚重,无法拉弓,但仍提着一柄缳首刀几度往战线最前方厮杀。这时候他沿着后方巷道,折返回雷远所在的位置,随即大声道:“宗主,吴人已经疲了!天黑之前他们没有办法,天黑以后就更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