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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对叛乱荆州士人的处置既快且狠,近千颗人头滚滚,只在一夜之间。而地方上,竟没有引发太多的震动。
其余巨室豪右依旧是以张存、韩增、卫泾、黄柱等人为首,纷纷赞赏,都说汉中王自是仁厚,孔明也堪称仁至义尽。既然潘濬等人自寻死路,军师将军除暴禁邪、直法行治,乃是理所应当。
荆州上下皆是忠良,早就与潘濬这等死不足惜的叛逆划清了界限。此时岂止情绪平稳,简直欢呼雀跃。
之后诸葛亮继续坐镇江陵。
自建安二十一年四月到七月,孙刘两家的战斗依旧如火如荼。
随着荆州、交州全力动员,逐渐汇集庞大兵力,投入到向江东的作战正面。
五月中旬的时候,陆议、鲁肃等人主动放弃陆口东撤,李严、寇封、习珍等部越过陆口,攻陷浦圻。随即左将军雷远领交州军一万抵达前线,统辖全军。这一路,两州兵马合计三万余人,直逼鄂县、西塞。
同时潘璋、徐盛两部粮食无着,终于被迫投降。于是荆州军本部终于腾出手来,关羽亲领三万余众猛攻驻在夏口的朱然、孙瑜等部。
朱然颇擅守城,依托夏口与沙羡两处戍城,一度与关羽互有攻守。然而孙瑜不久病死于军中,其部曲大为沮丧。
孙瑜军中固然有勇士,但大体来说,稍显良莠不齐。苦战数日后,伤亡不小,本来就斗志衰退,主将一死,更是散乱不堪。朱然分遣人手控制孙瑜所部,自家用于前敌的兵力反而捉襟见肘,于是渐渐不支。
面临如此巨大的军事压力,江东选择了向许都朝廷上表臣服。当月朝廷便遣使,正式封拜孙权为车骑将军,以年仅七岁的孙权长子孙登为侍中,留邺城。
交出了长子,就只换来朝廷承认当年被玄德公推举的职位,价码较之数年前许诺的吴公、扬州牧,未免不堪。
而孙权的部下则喜气洋洋,皆因许都朝廷又封四十二人为列侯,为将军、郎将百余人。其中陆议果然为镇东将军,俨然成了足以与吴侯分庭抗礼之人。
既然孙氏臣服,曹氏除了政治上的抬举以外,也有军事上的支援。虽然曹公所领的邺城中军精锐疲惫不堪调动,但各处前线驻防兵力仍可一举。
六月以后,曹军三路齐发。
乐进往江陵,文聘往夏口,而聚兵江淮的于禁督领臧霸、孙观等部,横扫了包括皖城在内的孙氏江北领地,兵锋直逼大江,作出渡江支援吴侯的姿态。
前两路倒也罢了,关羽虎踞南郡,自有办法驱除他们。而于禁对吴侯的支援,简直让吴侯心胆俱裂,急召前线诸将折返。
到了七月,关羽攻入夏口,重新占据了这座他在赤壁时聚兵的军事要塞。雷远则率军破入西塞,直逼柴桑。而交州军自南海出发的一部,也已经攻入庐陵郡。
由于前方战局实在顺利,益州诸将也有立功的念头。故而汉中王又遣出甘宁、吴懿等将充实荆州兵力,一度在大江南北集结了近八万雄兵。
江东历三世经营,兵力十分雄厚,即便到这时候,与汉军对抗的吴军水陆兵力仍然更多。但水军再怎么强盛,终究无法上陆争衡,更兼诸将人心浮动,各部都不全力作战,江东政权摇摇欲堕。
直到七月中旬的时候,荆州军一部偏师前出,在浔阳以东撞见了南下的曹军于禁所部。
两军恶战一场,各自折兵数百,在龙感湖、大官湖一带扎营对峙。
因为这一系列的军事行动都在夏季暑热时展开。曹氏不适应江畔水网地带的气候,而荆州、交州诸军也稍显疲乏,于是以此为契机,各方军队的行动先后停止。
七月末的某一日,吴侯于建业大会诸将,痛陈厉害,声称欲效法勾践忍辱负重,以图长远。说到痛彻心扉处,吴侯几乎嚎啕,而群臣闻之,莫不涕泣横流。涕泣之后,诸葛瑾再度启程前往江陵,重新开始谈判。
此时,雷远已然亲自进驻到西塞以东的下雉县城。
这座县城位于江夏郡的最东端,扼富水入江之口,北临网湖,南倚鸡笼山,堪为大江中游的一处要地。
前汉武帝时,淮南王安谋反,其臣子伍被为王画策曰:守下雉之城,结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强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可见此地乃是扬州方向与荆州上游对抗的重要据点。
下雉县有富水,富水左右有吴人用心经营的灌溉系统,公私裂溉,咸成沃壤。孙权在此设有军屯,驻军三千余人。
此时这三千余吴军大部奔逃,少量被俘虏了。雷远便以这些俘虏为主,再调动民伕若干,照料田亩,做好收割的准备。而他本人则在富口以东的一处戍城居住,时时巡行各地,勘测地形,并作出对江畔各县守备情况的初步计划。
由此地到长沙北部各县,都是预定必要降服的土地。虽为荆州军府所辖,后继的建设与雷远无关,但他觉得,不妨对各地实际情况加以巡查,及早计划,也便于后来荆州军府的通盘考量。
雷远隐约记得自家熟悉的历史上,在他后方的鄂县便是后来千载知名的雄城武昌,好像还是孙权始建。既然此番汉军踏足这一带,那必定要好好经营,至少不能比孙权干得差了。
这一日陪同雷远勘查地形的,是副军将军寇封。
年初时,寇封在其政治盟友的策动下,主动要求移驻荆州,试图取代雷远在荆州、交州的特殊地位。此举一度将诸葛亮都牵扯在内,几乎引得雷远大怒。
然而当雷远在成都的时候,寇封却没过多久就中计丢了公安。非要追究起来,此番荆州危局,他难逃主要责任。
总算寇封毕竟还有武人的血气,他亲往罗县,依托寇氏的地方影响力召集部属,自筹粮秣投入对吴军展开反击。
待雷远统辖江南诸军,攻往柴桑的时候,寇封初时羞愧不敢见;后来雷远待之如常,寇封也历战颇建功勋,好几次出生入死,差点送命。
然而数月间,无论成都中枢还是身在江陵的军师将军诸葛亮,往来公文里都几乎不提起寇封,似乎荆州诸将中就没有这个人。
随着时间推移,寇封心中愈来愈忐忑不安。
这方面,雷远也无从劝解。
正好这一日勘测地理,他约了寇封同行,权当散心。
两人策轻骑,缘山水而行,踏过百草丰茂的湖畔原野,有时候看见成群结队的野鹿小跑着经过。寇封忍不住持弓虚引,做出射猎的姿态。
“续之,你还记得我们在乐乡县的湖泽间射猎的情形么?”他问道。
“自然记得……”雷远颔首:“那一日里,我们围住了一头极壮健的公鹿,身上中了好几箭还能冲出包围。全靠伯昇催马赶上,将之扳倒勒毙。当时我就想,伯昇勇力非凡,便是三五个雷续之齐上,怕也不是对手。”
寇封大笑。
笑着笑着,他又淌下泪来。
“当日续之领数万军民千里迢迢来投……来投汉中王,汉中王亲自往夏口迎候,又令坦之带领水军船队接应。我听坦之说起续之在江淮大战曹军,守护淮南百姓的壮举,十分赞叹,故而有心结纳。我对续之的友善,绝非虚假。”
雷远颔首:“我明白。”
寇封咬了咬牙,继续道:“那时候我常结交荆襄年轻俊彦。除了坦之,还有霍峻、向宠、习珍乃至马谡等人,都与我亲密。不瞒续之,他人都以为我性格粗疏,其实我自家也会权衡,甚至私心想过,若自己有可能……有可能……”
他嗫嚅了两声,好在雷远微微颔首,表明自己明白寇封的意思。
寇封接着道:“当时我隐约盼着,诸位以后能成为我的伙伴、臂助,我们一起建功立业,名书竹帛。可后来数年里,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尽展长才的机会,而诸位也似乎渐渐与我疏远。待到汉中王令我复归寇姓,我心里……心里简直……”
他用力拍打着鞍桥,一下又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长叹道:“现在想来,是我妄想得太多,以至于进退失措!续之,是我荒唐!是我误人误己!”
说到这里,寇封有些失落,有些茫然。
他侧过身看看雷远,涨红了脸想要再说几句,却实在不知该怎么表达。
却听雷远轻松地道:“这就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伯昇,若手持刀剑面对面厮杀,三五个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但若说到举万众战胜攻取,我雷续之似有一得之愚。”
寇封连连摇头:“续之过谦了!”
他待要再说,后方不远处蹄声急响。数名军吏催马赶到近处,伏身行礼:“启禀雷将军,汉中王与孙氏和议已成。”
“哦?”
雷远和寇封对视一眼,军吏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诸葛军师和关君侯请雷将军尽快返回江陵。君侯说,其中缘由,请雷将军看信。”
雷远展信一看。
书信是关羽亲笔写就。信上说,成都中枢来使,奉王命封拜诸将。其中,以雷远功大,拜为新宁侯,食三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