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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芮听得许继宗把赣州见闻说了一遍,又细问了许多问题,这才腾出空来,细细看一回手头那一册流民抚济法。
他从前是见过这一位状元的文章的,无论文笔,还是立意,都是大气出彩。
后来听说了那一份转运章程之后,赵芮特意叫人去赣州寻了原稿回来,却觉得状元郎写的文章,同他写的章程,全然是两码事。
文章足见其人之才,章程却足见其人之能、之用心。
他得了那转运章程之后,已是发到转运司中,着相关人等增删整理,好做出一份行之有效,能用到大晋转运流程中的章程事理。
如今见这流民抚济法,如出一辙的周全详细,只要参照行之,又何愁流民难抚。
若是朝中个个都是这般肯踏实做事的,自家又哪里会要这般操心……
一面感慨着,赵芮把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
署名的除了顾延章,还有另外一人。
他好奇地问道:“这王庐又是何人?”
许继宗答道:“是顾通判门下的幕僚,原是国子监中进学,如今在赣州州学执教,平日里头除却正经差事,也时时跟在顾通判身边,据通判所言,这一份流民抚济之法,便是由那王庐照着他的意思草构成文的。”
又道:“如今赣州城中还修着福寿渠,那王庐也奉了顾通判之命,在整理修建时的壮丁管理之法,并赣州城内地下土石分布。”
赵芮点了点头。
许继宗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依臣看,顾通判特把王庐的名字也列在了这流民抚济法之上,难免也有几分私心。”
赵芮抬起头,看着他。
许继宗斟酌了一会,道:“想来是在打着小算盘,想把其人名字呈到天子面前,博一个眼熟。将来好给他举荐得官。”
赵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出去一趟,倒是长见识了?”
许继宗唬了一跳,忙地跪下,道:“下官妄测了!”
赵芮却是不以为意,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
作为天子,自然不介意给有功之臣封赏。
有功赏之,有错罚之,朝中才能有章法可寻。
而下头人作为臣子,想要成事,一样不但要会做事,还要会用人。
若是立了功,却没有应得的报酬,谁又肯给你做事?
顾延章给手下的人求功求官,走的是明路,将自己的功分出去,从直中取,而不是像旁的有些人,只会使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
如此行事,坦坦荡荡,光明正大,赵芮看在眼中,极是认可。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芮倒是愿意多多见一见对方手下人的名字,这意味着这个由自己简拔于草莽之中的新人,正在一处又一处地立下功绩。
他心中还在想着,无意间看到下首低头站着的许继宗,这素来跟着自己的内侍,如今往外头跑了一圈,瘦得连都凹了下去。
也是不容易。
赵芮开口道:“许继宗。”
许继宗忙地应了一声,抬起头等着天子吩咐,那一张脸半侧着,看起来越发地黄瘦,连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
赵芮心中一叹,道:“你这一趟差办得不错,朕给你记上一功,有甚想要的,一并说来罢。”
许继宗心中大喜,“扑通”一声,当即跪在了地上,忙道:“臣感念陛下天恩!此回当真有几样东西,想求圣上钦赐!”
他不待天子发问,便自家急急答道:“臣受天命外出宣诏,实是不敢假借天子之威,沿途不扰地方,少食少事,在赣州又忙了几日,实是肚子里头没甚实在东西垫着,如今只求圣上赐臣一盘子滴酥水晶鲙足矣!”
赵芮半点没有想到,许继宗特意求的竟是这样一件东西,登时好笑,对着不远处的一名小黄门道:“宣朕旨意,今日赐宴!”
许继宗连连叩首,口中谢恩不绝,却把头低了下去,将嘴角的笑意给遮住了。
求官求职有什么用,定会给天子留下贪得无厌的印象,如今求一盘子菜,一则显出自家知足,二则显出自家知恩,将来有了什么好处,难道以当今圣上的性子,会把自己忘了吗?
他微微挑了挑眼角,瞄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郑莱,却见对方满脸的羡慕,正盯着自己不放。
等着罢!跟爷比,你还嫩着呢!
许继宗心中得意,想到将来如何得天子器重,如何把一干内侍比下去,登时觉得自家这一路的刻意忍饥挨饿,实在是太抵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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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州、吉州的流民有了下落,又是因为滑县多日暴雨,道路阻隔这等人力不能左右的缘故,才叫赣州的奏报一直未能入京,这事情追究到最后,朝中也只能循例责罚了几个送信的驿使,便不了了之了。
张待的折子乃是与许继宗等人前后脚到的,然而不需要他在后头活动,政事堂也早下了急令,先着建州、漳州等处运粮至于赣州,再由潭州、金陵等地将纲粮筹转。
赣州如今抚着近五万的灾民,按南边的形势,这数目只会越来越多,本来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如果因为缺粮少食,引发民乱,那当真是无妄之灾。
范尧臣此时地位岌岌可危,自然知道一旦流民有了不好,自己就是第一个背锅的,是以不单紧盯着京城抚济灾民,也一般催着建州、漳州、潭州等处运粮。
他多年宰辅,撇却其余事项,着实是精于政事,又兼建州、漳州等地此时都是范党中人,指挥起来如臂使指,一声令下,并无半点延误,很快便将赣州请讨的银粮给筹齐了,及至运送到,不过过了二十天而已。
赵芮看在眼中,又把政事堂中其余人等一一捡出来比了一回,比来比去,最趁手、最方便的终究还得是范尧臣。
又因杨奎依旧告病,不知为何,杨党反倒是撕咬得更厉害了,赵芮乍然一见,倒似满朝泰半都是杨党,唬得他寝食难安。一时想着若是没有范尧臣在朝,自家独臂难支,靠着一干言官,众多散勇,并几个不成体系的重臣,说不得,便要被杨党牵着鼻子走。
他思来想去,其后日子,见御史台与杨党人闹得厉害了,少不得出来帮着范尧臣压一压,好叫他腾出手去做事,也好两派互相制衡,免得自家被逼得无路可退。
这般一来,倒叫范尧臣因祸得福,暂时得了喘息的机会,此是后话,提过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