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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云层烧出一片残红。
浓烟随着风斜斜卷过人的视野,飘向远方,人的尸体以各种残缺的姿态在城头延绵而去,居庸县的战事从攻上城墙,将城门打开,放入骑兵进来后,抵抗基本已经结束了,偶尔还有负隅顽抗的被逼下了墙头摔死,部分还活着的丢下兵器投降了,看押到角落里。
黑山骑持着兵器放下了写有刘字的大旗,但汉旗并未放下来依旧插在原处,在风里猎猎作响。城墙上吵吵嚷嚷,活下来的人发出欢呼的声音沸腾起来,也有一部分人收刮着死去尸体的财物,以及染血的甲胄。
这边,脚步蹒跚走过半截尸体,已没了之前凶狠狰狞的气势。
长柄巨斧哐当扔在了坚硬湿滑的地上,潘凤取下还插着一支箭矢的牛角盔,放到墙垛上,随后艰难的靠在墙坐下来,满是横肉的脸上虚汗密布,他伸出手握住另一边肩上入肉的箭矢,手指都在发抖。
随后咬牙,一拔。
“啊!”紧咬的牙关也忍不住发出剧痛的低吼声,随手一丢,血花的羽箭被扔在了脚边,肩上空洞洞的伤口鲜血涌了出来。
作为曾经冀州有名气的将领,手上的武艺是有的,只是当初打过黄巾贼,像这样的攻城战,其实并没有参与过,潘凤哭丧着脸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而眼下,便是已经弥补了这一点。
附近,巡逻的黑山骑过来,朝他望过来时,潘凤连忙收敛哭丧的神色,恢复冷酷铁血的模样,那边一道道视线便是投过的目光有敬佩、和善,不再像之前了,大抵是将这个大块头真正意义上看作是自己人。
待人走后,他又恢复原样,深吸着气想着如何将大腿上的那支断箭取出来,片刻间,脚步声自旁边走过来,弓下身子,便坐到了旁边,将染满鲜血的长枪靠在了墙垛上,朝满脸委屈的潘凤看来。
嘶哑的声音响起。
“箭过来,你倒是躲啊……还冀州上将,差点被射成蜂窝。”说话的人正是牵招,也是极其狼狈,头发披散搭在脸上,皮甲多处伤口,斑斑点点的都是血迹。
那膀大腰圆的身形偏头看他一眼,盯着自己大腿上的箭矢,抬了抬没受伤的手臂:“……他娘的,往哪儿躲?你是没看见,那些弓手尽朝我瞄……娘的……真是块头大,好射……”
“哈哈哈……嘶……”牵招笑出了声音,或许拉动伤口,又疼的咧咧嘴。
“再说……”潘凤话并未说完,还在继续说:“……我他娘的就是皮糙肉厚,要是躲了,你们这身子单薄,一箭就没命了……救一个是一个……总不能见你们死啊。”粗糙肥厚的大手摊了摊:“你说是不是?”
笑声停下来,旁边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我交你这兄弟了。”
城墙内,骑兵奔驰在街道上,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刘虞已俘,藏于民宅的士卒,今日之内可以投降,错过机会,搜出必死……”
“刘幽州被抓了,当初咱们本是去投……”潘凤叹了一口气,话到了一半,陡然“啊——”的大吼,瞪圆的大眼看着一只手将他大腿上的那支断箭拔了出来,还带着血丝。
“你刚还说当我是兄弟……我草……”
不久,有人过来给他们包扎伤口了。
……
街道上听到骑士的声音,城中不少百姓打开门扇,他们大多知道刘虞的名声,也是因为他幽州一地减少了许多烽火,听到被俘的消息,纷纷从房舍走出,有人甚至眼眶微红起来。
一队骑兵从街上过去,前方一名稍年轻的贼匪将老人横跨在马背上,不少民众看到这里哭了出来,有人仍不住喊出了声音:“求求你们不要杀州牧,他是好官啊……”“你们杀我吧,有刘幽州在,这里每年要少死很多人……”
那队骑兵并不理会传来嘈杂的求饶声,径直的来到城墙下,随后粗暴的将老人提了下来,走上墙头。本已是虚弱的老人,加上马车倾倒摔了一下,走上石阶,身子摇摇晃晃起来。
“恶贼……你们听听……今日老夫不惧死……你们纵然杀了我,也杀不了这些声音,他们会替老夫告诉后来的人,你们不过是一群残暴的匪徒!”
李恪偏偏头,白了这罗里吧嗦的老头一眼,一把将他推搡:“我……脑子不好使,听不懂大道理,快走快走吧,你不是不怕死吗?那磨蹭什么,上去就死了,首领的刀很快的。”
“你……”老人气的发抖,便是不再与这人多说一个字。
随后他闻到城墙上弥漫的血腥味,视野之中那是大量人的尸骸,猩红一片映在眸子里,刘虞朝‘他们’无言的拱起手来,缓缓躬身行了一礼,“这些都是好样的,他们都死的,老夫更加不惧了,带路吧。”
周围处理伤势、抬走尸体、巡逻的士卒,以及下方聚集而来的居庸县百姓将目光望向城楼,刘虞深了一口气,走到面向城内的墙垛后,挺直了背梁。片刻后,有人过来,站在了旁边。
“刘幽州刚刚话里是在可惜这些士兵?”那头低沉开口的是过来的公孙止。
老人望着西去的夕阳,斑白的长须在风里轻抚,“要杀便杀,老夫不惧死,也不想多言。”
那边并未有声音过来,刘虞微微侧了侧头,一道黑影扇了过来,空气里便是啪的一声,众人视线之中,老人被扇的伏倒在墙垛上,潘凤被牵招搀扶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下有些不忍。
“不该这样折辱一位老人……”
墙垛后,扇去一耳光的身影,收回手:“疼吧……我也手疼的,既然你可怜那些死去士卒,那你为什么还要反抗,难道就光是你的人死了,就觉得可惜,我的人就不是人了?”
“那你不来糟蹋幽州,老夫又怎会反抗?”刘虞仿佛并未对那一记耳光放在心上,目光询问的看着对方。
“糟蹋幽州的人是你……”公孙止大氅一掀,声音陡然拔高:“那日我带逃难的百姓千里迢迢从草原回来,你却担心破坏与鲜卑、乌桓的威信,将十多位老人活活逼死,知不知道,这些老人都和你这般年纪,他们把生的机会留给年轻的,自戮在我面前…….这些老人在我公孙止眼里,你一个刘虞永远比不上。”
刘虞依旧挺直脊梁望着下方百姓,沉默了一会儿,双唇颤了颤:“你和你父亲只会看到眼前微末,老夫苦心经营边境,结好鲜卑、乌桓,以为是养虎为患,你睁大眼睛看看,少了杀戮,边境有多少百姓活下来,安居乐业?”
“你本就是养虎为患……”公孙止缓缓从刀鞘拔出了弯刀,“……那是一个人之威信,你还活着,鲜卑、乌桓信服是你一个人,可你多大岁数?某一天死了,被养的兵强马壮的异族,他们还会继续安份的待在那脏兮兮的帐篷里?到那时对你感恩戴德的百姓,是不是该把供奉你的牌位砸的粉碎?到那时……又有多少百姓死在你养的异族铁蹄之下?!”
声音在城楼下传开,城墙上原本还有些同情老人的牵招、潘凤、曹纯等人脸色凝重下来,下方的百姓有些明白了话里的内容,表情凝固了。
刘虞浑身颤抖起来。
“老夫……做错了……”
“做错了!”
弯刀挥下去——
噗!
闭目带着泪痕的头颅飞下了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