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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衙役把抽出半截的腰刀往鞘里一送,各从力役手中夺过一把木棍,正要上前围殴李大宁。忽听背后传来一声:“都给我住手!”声音极大,有种让人无法质疑的威严。
四个衙役愣了一下,不由回头去看,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个长衫打扮的年青人。一般来说,秀才才穿长衫,而秀才将来很可能做官,一般没人敢惹。力役们纷纷往两边让,就连步快班头也有些摸不着大小头,下意识的朝旁让开,一脸狐疑的道:“你是?”
李飞白懒得搭理,走到四个手持木棍的衙役前,推开一个挡在身前的衙役,直走到李大宁面前方停下脚步,施了一礼,道:“爹,我回来了!”又把瘫坐在地上的母亲扶起来,道:“娘,孩儿回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李大宁问道:“儿啊,你怎么回来了?”
李飞白道:“我回来办点事!”
邓班头心里不由一紧,还道是在衙门里当差的郑浩然回来了,要是跟他对质今年的皇粮确实少交一半,那时村民闹将起来,只怕今天将白跑一趟。不仅今天要白跑一趟,这些力役们回去一说,全乡的人都会知道,今年刮钱的计划将彻底破产。如果郑浩然没回来就好了。至于抄了李大宁的家,事后让郑浩然知道了怎么办?他也早有对策,等回衙门时把抄李大宁家所得的钱财如数奉还,再多多少少贴补一些,想郑浩然也不会把此事嚷嚷出去。大家同在衙门当差,自会相互体谅当差的难处,谁还能有永远用不着谁的时候,自然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
他扭头去问里长:“这是郑浩然?”
蒋国贤道:“不是,是李大宁的儿子李飞白。”
原来不是郑浩然,邓班头放了心,问道:“他儿子也是读书的秀才?”
蒋国贤“呸”了一声,道:“屁个读书的秀才,大字不识几个的土里刨食的。一家人穷的衣服不遮腚,想来是去县里服均徭,郑浩然见穿的实在不像样,拿了件旧衣裳给他穿!”
邓班头“哦”了一声,冷笑一声,道:“那个谁,你不在县里服均徭,跑回村里干什么?”
李飞白道:“我告假回来办件事!”
邓班头当了二十来年差,还从没听说过服均徭还有告假这一说,当即认定李飞白说谎,道:“告假回来办事?我看你是受不了均徭的苦,偷偷跑回来的吧!”
服均徭其间逃跑,这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小,可以交钱顶罪,也可判戴枷示众五至十日,以示惩罚。说大,最多也就是杖责三十至一百棍,与其它罪行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量刑的大小,主要是看当官的高兴不高兴,高兴就判小罪,不高兴就判大罪。虽说大罪也就杖责三十至一百棍,可驾不住有的衙役手黑,你钱给的不到位,他几棍都能把你给打残疾了。
李大宁正跟催粮的对峙,算是把步快班头得罪死了,衙门里当差的是一家,一家人哪有不帮一家人的道理。他更加担心起儿子来,似乎已看到儿子被衙役们当场打死的惨状,问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几个月都熬不了,这才去几天就跑回来了!”
李飞白笑道:“爹,你别听他瞎说,我真的是告假回来的。”
蒋国贤也不信李飞白是告假回来的,他身为里长,每年安排徭役是份内的事,李飞白要是逃回来的,只怕会牵连到自己,当即问道:“你跟谁告的假?”
里长亦就是一乡之长。在大明朝,里长还不是由县令任命,只要纳的粮是全乡最多的便是,并不属于衙门里的吏员。说白了,他其实也是百姓,跟其它百姓没什么区别,本该跟其它百姓守望相助才对。可往往里长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帮着酷吏鱼肉百姓。
李飞白最恨的就是这一种人,不想着怎样帮百姓好,尽想着如何坑害百姓,也就对其没有好感,道:“跟镇抚大人告的假,要不你去问问他?”
蒋国贤平时哪见过镇抚这么大的官,见得最多的也就是衙役。他知道镇抚大人是什么官,那可是六品大官,比县令还要大的官,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问镇抚大人,李飞白到底告假没有。他把头缩了缩,想退回身去,忽然想到镇抚大人属于武官,好像是卫所里的官,而本县并无卫所,也就没有镇抚大人这样的官,笑道:“你跟镇抚大人告的假?不知这位镇抚大人身在何处?我也好去问问,你是否跟他老人家告了假。”
李飞白道:“镇抚大人在寅宾馆!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可以问问步快班头啊,看寅宾馆里是不是有个镇抚大人?”
蒋国贤疑惑的看向邓班头,见邓班头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李飞白却不打算放过他,追问道:“对了,林里长,你什么时候去寅宾馆问镇抚大人啊!”
蒋国贤平是在王屋乡这块地界也是威风惯了的人物,哪能受此挑衅,道:“你为什么不跟里老告假,而要跟镇抚大人告假。小小年纪,说个谎话都不会。来人,把这个逃徭役的抓起来,送到县里严办!”
几个力役立马就要动手,邓班头却是见过世面的人,见李飞白有恃无恐,多了个心眼,拦道:“且慢。”又对李飞白道:“你为何不给本乡里老告假,却要给在寅宾馆治伤的镇抚大人告假呢?”
李飞白道:“我去服徭役,里老让我去寅宾馆听差,正好镇抚大人负了伤,我就替镇抚大人治好了伤。县令大人见我还有些手段,让我照看镇抚大人。这两天我见镇抚大人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就跟镇抚大人告了个假。”
蒋国贤忽然大笑起来。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李飞白,道:“你说你会治伤?别人不知道你们家的情况,我还不知道你们家的情况?你们家祖上十八代都是土里刨食的货色,什么时候出过医生。”
邓班头也笑了起来,心道:“你说你在寅宾馆干活,听说治镇抚大人的伤有一味药没有,正好下盘村附近有,你回来是拿药的。说不定我就信了,你却说你治好了镇抚大人的伤!镇抚大人的伤势有多严重我能不知道?医学训科刘厚德都没有办法,得等王御医回来才能治疗,你一个农户能把镇抚大人的伤治好!”他笑了一会,面色突然严肃,抬头看了看天,道:“天色不早了,先把这个逃徭役的抓起来,然后进屋搜东西抵皇粮。”
李大宁也脸色腊黄,明白儿子在说谎。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李飞白会不会治伤,天底下还有谁比他这个当老子的知道底细。看来儿子这劫是逃不了,只盼衙役杖责时手上轻些,给他们老李家留条根。他不打算再抵抗了,这群如狼似虎的酷吏想怎样就怎样吧。他不仅不打算抵抗,还准备服软,只要能保住李飞白平安无事,哪怕给邓班头磕头认错呢他都认了。
李大宁蠕动嘴唇,正要开口说话,突听有人道:“邓班头,要不让我再劝劝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