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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飞白道:“催粮票是不假,但上边写的是什么?”
邓捕头心头一紧,想到李飞白大字不识几个又放下心来,心想:“你又不识字,还不是我说多少就多少?”道:“上边写着,下盘村应纳粮三百八十石,责其于六月底将粮纳完。”
李飞白道:“可否让我看看?”
邓捕头道:“你又不认识字,看来干什么?”
李飞白笑了笑,道:“没错,我是不识字,但保不齐父老乡亲们有人识字。”他冲站在后边的村民问道:“可有识字的?”村民全都把头摇了摇。他又问那些力役,道:“你们可有识字的?”
一个力役上前一步道:“我读过两年私塾,认得几个字!”他平常总以秀才自居,如今见满院的人中只有自己一个识字,暗道:“没想到我也有露脸的一天,而且是在这么多人中露了大脸。下盘村有几个姑娘长得不错,说不定还能讨个媳妇回去。”因此,话语中明显带着几分得意。
蒋国贤吓了一跳。他虽也不识几个字,但已知今年的皇粮减半。他为了从中分口汤喝,昧着良心给各里传过话,今年的皇粮按足额纳缴。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如果让这个力役看明白催粮票上的内容,他还怎么在王屋混,只怕被人半夜给杀了都有可能。他将手中小臂粗的树枝朝那名力役砸去,骂道:“哪个上茅房没系好腰带,把你露了出来。看把你能的,还不赶快给我滚回去。”
那个力役没防备,被砸了个正着,捂着额头退回人群中。
李飞白未穿越之前是个大近视,穿越之后所附身这个人的视力却极好。他与邓班头离的不远,虽没看清告票上写的具体是什么内容,但已看清上边的字数要比邓班头说的多出许多来,想来上边有皇恩浩荡,皇粮减半等字样。道:“我虽不认识字,但我会数数啊!要不邓班头让我数数催粮票上的字,看是不是仅有你说的那几个字。”
邓班头哪肯让他数,将催粮票往腰间褡裢里一塞,喝道:“哪来那么多事!催粮票我也让你看了,内容我也说了,识相的赶快把皇粮纳齐,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来人,先把这个逃徭役的给我拿下!”
李飞白对力役道:“且慢,容我再说两句,大伙听听我说的有理没理!邓班头既不敢让识字的兄弟看催粮票,又不敢让我数上边的字数,会不会是催粮票的内容跟他说的根本不一样?兄弟在县里也呆了数日,伺候着镇抚大人,平常也听老爷们闲聊,说嘉靖爷真是位仁君,知道咱们这地界天灾,特意免了皇粮。而且,我郑哥哥也说了,他参加票拟催粮票的差事,上边清楚无误写着,下盘村本该纳粮三百六十石,因本省境内大旱数年,百姓生活困苦。今上体恤百姓,特恩典少纳皇粮一半,实纳一百八十石即可!”
力役们先听李大宁说,今年皇粮少纳一半,面子上虽没表露出来,心里却都盼望:“这要是真的该多好,日子又有盼头了。”不过他们受苦受难惯了,不相信天下真能掉下来这等好事。此时又听李飞白说的如此详尽,而李飞白又是刚刚从县城赶回来,不由又信了几分,站在那里犹豫。
邓班头只怕力役相信了李飞白的话不听使唤,那时将无人可用,催粮这事也就泡汤了,大急道:“赶快把这个妖言惑众,对抗官府,企图不纳皇粮的人给我抓起来。”
李飞白继续争取力役,道:“大家若不相信,明日跟我去县衙,亲自问问县令大人,今年的皇粮是不是少交一半。”
力役们平常见个衙役,都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哪敢去见县令。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一个个全都退缩,在蒋国贤的催促之下,继续往前走。
李飞白又道:“我知道大家怕见官,不敢去问。这样好不好,我这次回来,是跟衙役的首领马坤马哥一起回来的。马哥在王屋有个案子,去办案子了,今天晚饭或者明天一早就来。反正催粮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大家都等上一等,等马哥来了,问问他不就行了!”
众力役心中都想:“那就等到明天早上?如果衙役首领真的来了,自己虽不敢问话,但眼前这个人敢问话啊!到时不管答案是什么,自己只是在旁边听听,不会惹到任何麻烦。”于是再次犹豫。
邓班头冷笑道:“王屋乡有案子,我身为步快班头还能不知道?什么我马哥跟你一块来的,先去王屋查案了,一会便来!嘿嘿,你骗骗别人可以,可没法骗我。”他心中更加认定李飞白一派胡言,肯定是在县城服徭役,听闻皇粮减半,于是赶回来胡说八道,其目地就是为了少缴皇粮,让自己无功而返。道:“小子,知道什么叫多言必失吗?我马哥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他会跟你一起来?你算什么东西!”
他扭头又对蒋国贤道:“连自己的人都管不住,我看你这个里长也甭干了,回家伺候老婆孩子去吧!”
蒋国贤羞的满脸通红,一脚踹倒一个力役,道:“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在那卖脸呢?还不敢快把他拿下!”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我看谁敢动手!”
邓班头今天先是跟李大宁对峙,接着又被李飞白阻挠。他感觉今天实在不顺,早窝了一肚子火,也没细听说话的人是谁,骂道:“又是哪个嫌自己命长不想活了,信不信老子一铳轰了你的脑袋。”说话间,将右手一抡,持铳就往来人的脑袋上顶去。铳还没杵住来人的脑袋,他已看清来人是谁,整个人呆在那里,一动也不会动。
马坤是一路小跑赶来的,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按住膝盖弯腰喘个不停。等他喘匀了气,这才直起身,望着眼前黑洞洞的铳口,道:“邓宝,你举着这个破玩意什么意思,是不是想一铳轰了我的脑袋。”
邓宝连忙把铳往怀里收,道:“不是!马哥,我哪敢拿铳指着您。”
马坤伸手道:“别收了,给我吧!”
邓宝调转铳口,双手捧着,万分恭敬的递给马坤,道:“马哥要是喜欢,就送给您了。”
马坤把铳收入怀中,手又伸了出去,道:“把腰刀和腰牌也交出来吧!”
邓宝如何不知交出腰刀腰牌是什么意思,那是要开掉他衙役的身份,道:“马哥……”
马坤抬腿一脚把邓宝踹得打了个踉跄,骂道:“谁他娘的是你马哥,叫马首领!”
邓宝站稳身子,道:“马首领!”
马坤伸手喝道:“把腰刀跟腰牌交出来!”
邓宝哪敢不从,只得解下腰刀跟腰牌递了上去。马坤收了,走到李飞白面前,道:“飞白老弟,做哥哥的愧对你啊!都怪哥哥驭下不严,还请老弟不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