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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不需要额外的解释,大家就能理解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机迎来一波爆发。
与其说大部队在迁徙,不如说他们是在流亡。在没有明确目的地的情况下,人类和鳞人们每天都在奔波,即便是临时扎营,也时常被突如其来的天灾惊醒睡梦。
而每每这种时刻,更能适应环境、身手更矫健的鳞人往往反应更快,如果单单是鳞人收拾行囊即刻上路,耗费的时间并不多,也能尽早脱离险境。
但人类却不行,许多次他们都在行动中非自愿地拖了后腿,以至于鳞人也跟着折损。
怨气与怒火随着每一件事逐渐积压,鳞人们内部分成三派,一部分鳞人压抑不住躁动的念头,想要奴役人类;一部分以瑞为首的鳞人立场完全相反,认为若是这么做了,那和之前人类对待鳞人有什么分别,因此坚决反对。
最后一部分鳞人则越过了种族之别,觉得所有拖后腿的老弱病残都该扔在原地不管,不管是人类还是鳞人,只要拖延了大部队的进度就是不对,让这帮家伙自生自灭算了。
而对于鳞人的态度,人类一方的反应也各不相同。
有的人向瑞强调自己掌握着技术,拥有才能,即便现在用不上,但日后落脚开展基建肯定能派上用场;
但更多的人没有去找瑞,而是以一个或几个鳞人为中心开始抱团,人类努力展现自己的价值,各种各样的价值,以求得强壮鳞人的庇护,就像奴隶与奴隶主。
这样原始的“交易”私底下已经发生过几次,瑞无法阻止,因为不等鳞人反驳,出卖了身体和尊严的人类就会主动开口表示自己是自愿的。你情我愿的事,即便是作为领袖的瑞也缺乏插手的资格。
而现在,这样的“交易”和“圈人”被摆到明面上了。
“赤鸠,闽华!住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明抢吗?!”舒镇拦住一个就要往人类歇脚处走的鳞人。
“什么明抢。”领头的赤鸠挥了挥手臂,“她们给我想要的,我保护她们,这很公平!”
“你……”
“你有空在这里叫嚷对不对,干嘛不自己承担起责任?你看不惯,就把他们拉到你的‘范围’里啊!”
赤鸠往地上啐了一口,近乎被鳞片完全包裹的脸上呈现出讥讽的神色,尽管密密麻麻的鳞片让他无论做出什么表情都有股蠕动着的恶心。
“每次都要护着他们这些软脚虾,当我们是吃白饭的?一点好处都没有,老子在公司上班还发工资呢!怎么,现在就要靠高尚品德,靠自觉?”
赤鸠嗤笑道,“我就是素质低下,就是没有道德,怎么了?!”
舒镇一时竟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赤鸠和闽华等鳞人转身而去,跺跺脚去找瑞过来。
赤鸠一路走进人类的落脚地,这里的小团体已经蔚然成风,社交关系里有鳞人的,此时都跟鳞人牢牢呆在一处,无形中表明“自己是有主的”,不自在地避开赤鸠审视的视线。
赤鸠掠过他们,继续向远处移动,目光在人类特别是女性的身上停留,很快锁定了一个周围没有鳞人的一家三口。
“喂!”
他大咧咧地走过去,不由分说在年轻姑娘惊惧的眼神里扯住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拽得站了起来。
“我记得你叫萱草?跟我吧!我名下现在可是空着呢,你们一家三口都护得了!怎么样,跟不跟?”
萱草又急又气,拼命甩手,但鳞人的力气普遍比人类大得多,她被钳制着动弹不得。
“这位、先生,你不能这样……!瑞首领说过了,这样是……”
萱草的父母跟着站起,满心满眼都是惶恐和担忧,但却不敢在这时与赤鸠起冲突,只能好声好气地沟通。
“嗐,有什么区别?你们信不过我的能力吗?我告诉你们,就算是你们人类里最强的那个盘鸿,真论起力气来,我比他大多了!”
赤鸠不屑仰头,懒得多讲,在他看来这是笔划算的交易。只要向他效忠,萱草一家都能平安活到抵达新绿洲的时候。
“行了行了,跟我过来!”他强行拖着萱草往外走。
不知是从谁开始兴起的规矩,“圈了人”的鳞人都要把自家的“人类资源”在大家面前晃一圈,告诉其他鳞人“这些是我的了”,赤鸠现在就要做这样的事。
“把她放开!”
一个愤怒至极的声音响起,赤鸠停下脚步。
眼前的是琥珀,灾变前就在瑞的队伍里,是除阿波、阿流以外的强大鳞人。
论实力,赤鸠确实比不过。
论感情,两人平日里是并肩作战的,关系还不错。
赤鸠对上琥珀气愤到扭曲的脸,愣了愣,哈哈一笑。
“哦哦!这个你看中了?那好啊,给你!”他笑得爽朗,把萱草往琥珀的方向一扔。
琥珀下意识接住心爱的姑娘,表情满是意外,还有些茫然,似乎没想到会这样顺利。
“嗯?怎么了。”
赤鸠挠挠脑袋,笑容真诚又亲切,几秒后反应过来,摆手笑道,“哎呀,想什么呢,我们是同族耶!一个女的而已,哥们犯得上跟你抢嘛?你喜欢这个就拿去,我再挑个别的不就完事了!”
理所当然的态度,分配牲畜、面包和水一样的口气。
放映厅内能理解剧情的成年和青年观众们不约而同血压上升。
萱草眼角还挂着的泪花,她去看琥珀,而琥珀愣住了。
他一瞬间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是啊,当初他还是人人喊打的鳞人时,萱草一家就相信他,关照他,不留余力地帮他掩护行踪,送他宝贵的生存物资。而现在鳞人强大起来了,他可以回报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姑娘,也可以照料她的家人。
这不是和自己之前被帮助是一样的……吗?
萱草眼里的信任和期待在对上琥珀的眼神后,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琥珀,琥珀怔愣着,脸上甚至涌现出一些仿佛被指婚了的羞涩和喜悦。
“嗯,那,萱草,从今以后我们……”
他的话被萱草一巴掌打断。
“我们一家帮助你的时候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萱草失望又难过地哭喊道,“我们尊重你的一切!尊重你的自尊和自由!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琥珀僵在原地,那一耳光的力道于他而言不过挠痒而已,此刻却像一道凛冽的雷光把他劈得脸颊火辣。
“我……”
他嗫嚅着,但萱草哭着扑进了父母的怀里。
瑞在这时赶来了,萱草一家三口回到了刚才歇息的地方,琥珀呆愣愣地看着他们,想走过去,又被二老复杂的神情劝退。
的确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立场,地位,心态……包括那些无形中在心底扎根的、居高临下的怜悯与傲慢。
镜头一转,入夜,盘鸿冷着脸将少量的食物和水放在燕兵面前。
这家伙还没死,因为基地的研究人员早在气候突变时就接二连三地倒下了,现在要想得知数年来的研究情报,唯有从燕兵的嘴里撬出来才行。
燕兵轻轻嗤笑一声。
已经转身的盘鸿顿了顿,还是回过头来。
他怒视着他。
“真是丑陋。”燕兵悠然笑道,“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不论是你还是瑞,都根本不懂如何操纵人心,善用力量。”
盘鸿攥紧拳头。
“不用说这些话。领袖、执政者是为了守护大家存在的,这点上瑞做得比你强多了。”
燕兵发出一串怪诞的笑声。
“怎么了?你们现在对人类也没有好到哪去,充其量是把食用牛羊变成了家养宠物而已,还在强调瑞作为领导者和我不一样,真是自作多情……”
他笑得甚至低下头去,又猛一抬头,“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强权暴政!”
燕兵眼里迸射着疯狂的光芒,讥诮地说:
“我听见瑞的演讲了。他只会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要打造人类和鳞人和平共处的环境’……哈哈哈,怎么可能!”
他堆起假惺惺的笑容:“你们还不知道吧,鳞人不能生育,唯有人类女性才可以。所以你们很快就会出现内讧,最后的结局就是把人类男的都杀了,女人留下,随便养起来生孩子……”
盘鸿骤然哆嗦了下:“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燕兵轻蔑道,“现在人类能提供什么?他们没有能源,连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价值只剩下身体和精神上。要么奉献身体,要么,提供情感需要?”
“胡说八道。”
哪怕是一向健谈的盘鸿都听不下去,就要再度转身。
“怎么?被戳中了,就不想听了?”
燕兵嘲笑道,“你现在不就是瑞养的宠物吗?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养了条傻狗,我看他挺开心。”
盘鸿的拳头和整条手臂都迸出青筋:“你说什么——”
一簇火焰让他的怒意立即消失,瑞寒着一张脸从黑暗中走出,冰冷的剑尖钉在燕兵咽喉附近。
“别理他。”
瑞冷淡地说,“过来,卡特博士有话要说。”
盘鸿顿时喜上眉梢,他总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二话不说与瑞一起走远。
被绑缚着,只能活动仅剩的一条手臂的燕兵眯了眯眼,盯着他们的背影,目光阴鸷,仿佛淬了毒。
“那个,他刚才的话……”走出一段路后,盘鸿开口。
“他在撒谎。”瑞声音平静,却也掩藏不住忧虑,“事实上,鳞人全体都不能生育。不管是鳞人和鳞人,还是鳞人和人类,都不行。”
盘鸿诧异地吸了口气,嘴唇开合数次,还是没能把“灭绝”两个字说出来。
“卡特博士发现,鳞人的进化方向以强化身体、开发火焰异能为主,其次是提高智力和精神力,比如你妹妹,比如舒镇。”
瑞道,“但不论哪种,鳞人都无法孕育后代。这可能是我们个体能力进化的代价。”
盘鸿沉默。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半晌他道,“这里面肯定……但无论如何,瑞你的共生理念是正确的。我觉得它是正确的。”
瑞抬起手,火焰像条小鱼似的在他指间灵活跳跃。
“来不及了。”他低声道,“气温越来越高,如果现在人们不能尽早成为鳞人的话,光是赶路他们就撑不下去。”
“可是进化之后就再也不能繁衍后代——啊虽然是该挺过眼前的危机没错。但,但是这……而且鳞人里也有体质不太好的老人和小孩……他们……呃啊……”
盘鸿痛苦地搓脑袋。
瑞垂下眼睑:“卡特博士还在研究进化的根源,今天盘清复原了一部分资料,或许会有进展。”
他像是下定决心般喃喃自语,“也得找个时间,把大家彻底地……”
“啊,卡特博士!”
盘鸿如梦方醒,“你刚才不是说她有话——”
“借口而已。”瑞道。
“……哦。”盘鸿乖乖低头。
瑞没再出声,月光将他们俩的影子甩在岩壁上。
两人离去,不一会儿,一个人影从巨型岩石的另一端转过来。
是瑞的左膀右臂之一,阿流。
他面色不太好,倚靠着巨石怔怔出神。
“你真的要向老大提意见吗?”另一个声音响起,阿波从阴影里出现,草草坐到了温度不算低的地上。
阿流嘴唇抿成一线:“是时候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鳞人自己都活不下去……”
阿波:“可老大说过人类和鳞人都是人。”
阿流:“但现在是人类在拖后腿。我更愿意选择我的同族。”
阿波:“……那个混蛋也是我们的同族。”
阿流的表情像是被刺痛了:“燕兵论外!”
阿波叹气:“我还是觉得不能以种族来决定一切……你看,燕兵另算,这么说的话盘鸿也要另算。他妹妹盘清是鳞人里也罕见的人才,你总不能让老大把人家亲兄妹拆开吧。”
阿流恨恨地锤了锤岩壁。
“真是……麻烦!”他咬牙切齿,“你晓得我这些日子压制着赤鸠他们不暴动费了多少事吗?从基地里逃出来的大家有多憎恨人类,你不知道么?偏偏那个盘鸿,一天到晚到处乱晃,道歉了又能怎么样?恨他的鳞人有的是!我可不会像程映那样选择原谅!”
程映就是鲁强的前女友,在商业街突兀地成为了鳞人。
阿波沉默数秒:“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当然可以不原谅,但……原谅和不原谅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老大也经常说,应该交给当事人选择,而不是别人强迫和诱导他/她去选择……”
他站起来拍了拍阿流的肩膀。
“你再想想。要是实在难受,就回去锤燕兵那个混蛋?”
脚步声远去,阿流伫立在岩壁旁边,须臾,低喊着对它拳打脚踢了一番,然后泄气地靠着巨石表面滑坐下来。
为什么啊。
为什么会牵扯到这么多,歧视、苦难、虐待、仇恨,乱糟糟的,算都算不清,也根本没办法分辨谁对谁错……除了罪无可赦的燕兵。
可即便是这样,他看见燕兵身上的鳞片依旧会感到一股恶心的亲切;看见盘鸿和其他人类什么都没有的光洁皮肤依然会下意识从内心生出憎恨。
尽管他知道大多数人类都不知情,一样是被燕兵蒙骗了的受害者——可他们总归享受了鳞人血肉筑成的“能源福利”不是吗?在天灾之前都美滋滋地过着高科技的、正常的、阳光下的生活!
不论承认与否,“有鳞”与“无鳞”就是一道心理层面上的鸿沟,是划分“自己人”的第一个标准。
有这样浸满血泪的历史在前,我们……真的能走出新的和平未来吗?
阿流望着月亮,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