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离与归与将落未落的吻(2 / 2)

类似的事情,早在她拎着扫帚将不怀好意的亲戚扫地出门时,就已经发生过了。

姜榕有一万条经验把“怕”硬拗成“不怕”。

她太熟练了,简直得心应手。

小到看不见的身影在各式袭击里穿梭,没有任何战术策略,只是在守,死守,一步不退。

“如此说来,这确实是一个值得纳入考虑的选择。”廖鸿靖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杯。

“是这样。尽管接下来的日子里可能还会发现更好的办法,但眼下来看,它是最为合适的。”廖京臣的大拇指在茶杯对着自己的那一侧相交叠,用力到指甲全无血色。

“会不会太急了些?”廖鸿靖笑问,神情高深莫测,言语似有所指。

“咦?是这样么。”廖京臣故作惊讶,“只是考虑到戏剧的筹备时间,倘若拖得太晚,悬而未决,届时又找不到更妥帖的处理方式……那就因小失大了。”

“嗯。”廖鸿靖并未多言。

压抑的寂静再次萦绕在这对父子之间。

铺天箭雨射向山谷深处,点点寒光在月色下分外阴森。

姜榕犹如笼中困兽,发疯似的大喊一声。大治愈术势如流星,澎湃洒在“惊宸”身上。

“好机会!”

两名近战玩家相互挤挤眼睛,趁箭雨冲进窄道。

“想都别想……!”

姜榕咬紧牙关迎上,反被他们缠住。

得意的狞笑声从上空传来,轻装打扮的玩家跃过陷入纠缠的姜榕的头顶,冲向“惊宸”。

简单至极的战术,连“连环计”都算不上,就能轻而易举地欺负姜榕。

没办法,谁叫她势单力薄,分身乏术呢?

“什、——”

姜榕瞳仁剧震,电光石火间挺身送上破绽,生生吃了近战玩家的一剑,趁势脱身。

“让开!!!”

遍体鳞伤的她连滚带爬地抢先赶回“惊宸”身边,抽出他腰间的手枪连射数发子弹。

袭击者猝不及防被打成筛子,在血腥场面出现之前葬身白光。

然而,更多的敌对玩家借此机会,仿佛溪流冲进湖泊一般,“哗啦啦”涌入山谷。

镜头转了九十度,人头汇聚的水流变得清澈,汩汩茶水倒进白瓷茶杯。

廖鸿靖任由管家在旁添茶,突地开启新话题:

“你最近学校里的功课做得如何?”

“一如往常。”廖京臣险些将茶杯捏碎。

这是什么?进一步的试探?还是拖延战术?亦或者是单纯到令人怒火中烧的关心?

别再——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他嘴唇抿紧,死死咬住牙关。

“终日奔波,时间和精力还协调得过来?”廖鸿靖似乎并没有放过小儿子的意思。

“还好,我一直有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劳逸结合。”

廖京臣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浅笑,扯回主题,“恰好和那位学弟的结对计划也到了尾声,协调日程并不难。”

“嗯。”廖鸿靖缓缓颔首。

沉默再次降临,廖京臣如芒在背,可他不能主动催促,过分的在意和急切会使真实目的暴露,他不能被发现弱点。

一滴血打在地面。

乱糟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宛若死亡倒计时,姜榕胡乱抹掉唇边鲜血,她现在几乎能看清最前排玩家的脸。

“呜呼~什么叫瓮中捉鳖啊!”畅快的大笑嚣张响起。

局面渐呈碾压之势,姜榕颤着眸光,不论是精力还是脑力都透支已久,单单是思考对策就激起一阵隐痛。

不行……还不行……

她目光落在这又落在那,拼命寻找绝境中的生机。

嶙峋山壁和遍布创痕的土地并不回应任何一声微弱的祈求。

姜榕神思恍惚。

这样穷途末路的境况……上次,发生在什么时候来着?

画面缓慢旋转,她眼神迷蒙,记忆回溯至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技术专精试炼副本里被人形怪血虐的片段。

宛若幼象长大后依然挣不开木桩上的绳索,姜榕即便脱离了萌新行列,对那段恐怖景象依旧印象深刻。

当时,她重伤倒地,疼得气若游丝,连痛呼和抽噎都发不出一点,只能任由泪水无声流淌,绝望地、怔怔地看着壮如小山的怪物提着武器走来。

然后?然后是一道白光,“惊宸”像神一样从天而降,荡开的衣摆带来无尽的安全感,仿佛世间一切困难在他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撕咬的痛感让姜榕陡然清醒。

她低头,又转头,看见了方才死在箭雨之下,此时重新刷新出来的狼群。

“你可以参演戏剧社的年度舞台剧。”场景骤变,沉默良久的廖鸿靖缓缓开口。

——几支箭矢技巧性地扎进距离野狼前爪极近的地面,霎时惊起群兽。

“真的吗?”廖京臣心头一跳,语气赫然染上几分惊喜,旋即眼神一紧,警惕迅速将欣喜覆盖,接着转为往日的温和。

——姜榕跳起躲避,狼群冲乱对面玩家的队形,局面一时混乱不堪。

“……”廖鸿靖不作声,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

——两只围着“惊宸”啃咬的狼形怪被姜榕射杀,她缩在他身旁,却只来得及喘口气,就再次抬头观察敌方情势,趁着他们分心对付野生怪,及时补刀。

“这样的话,我得先找齐皖和陈一娜知会一声,希望不会给他们添太多的麻烦。”廖京臣状似自然地放下茶杯,藏好因目的达成和终得解脱而激动颤抖的手。

——群狼被玩家们气急败坏地杀尽,这份怒火无缝转嫁到姜榕身上,恶战再起。

“去吧。”廖鸿靖终于松口。

——砰!被击飞的姜榕狠狠撞在山壁,带着大片血痕滑稽而狼狈地滑落。

廖京臣垂眸颔首,垂在腿边的手指不住地打着哆嗦,他拼命维持着应有的仪态,将一切雀跃和心焦死死埋进心底。

——“嘁,这小妮子怕是被魔王迷花眼了吧!”体格壮硕的刀客啐了一声,故意将长刀倒拿,刀柄狠狠锤在姜榕后背。

廖京臣不紧不慢地离开座椅,向廖鸿靖和管家作别道晚安,随后自然转身,像是解决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面色如常地走出书房。

——“天这么黑,我都还没看清她的脸……靠!”另一名玩家的手臂被姜榕狠狠咬了一口,奄奄一息的小动物猛然挣开钳制,唐刀迟钝地挥舞在空中。

廖京臣踏上楼梯,一阶,又一阶。

——“何必呢,老实呆着就放你一命懂不懂?”人高马大的家伙们半包围住姜榕和她身后的“惊宸”,嘻嘻哈哈地看她举着唐刀歪来扭去,累得维持不住最基本的平衡。

廖京臣穿过走廊,脚步陡然加快,几乎要飞起来。

——“哎呦姑奶奶算我求你啦,你……我靠!”濒危表演做出最好的伪装,偷偷积攒力气的姜榕蓦然一冲,刀光连续带走两个卸下防备的壮硕玩家。

临时娱乐室里空无一人,廖京臣腾不出心神感谢齐皖和陈一娜这对派对主持人的体贴,他三两步冲进里间,一把撞开私人影厅的门。

“杀了她!!”

“狼又刷出来了,注意别让她再玩那招!”

第一缕曦光投射下来,血腥味蔓延整片山谷,乱战厮杀声震天响,发丝凌乱的姜榕瞪着眼睛,紧抿双唇,宛如熬夜过头的上班族,心脏突突地跳,耳膜嗡嗡作响,把透支当做唯一的buff,状似疯魔,不管不顾地榨取自己最后那点精力和生命力。

将所有战术抛诸脑后,姜榕一如完全依赖直觉的幼兽,只要有机会就冲上去狠狠撕咬一口。

能多砍一刀是一刀!

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廖京臣视线落在最里面那张座椅,上面没有变成手环的游戏眼镜说明了一切,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好烦,给我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再可爱的面容都抵不过姜榕这副蟑螂般杀也杀不尽打也打不死还偏要阴魂不散的做派,连续折损数名队友让领头的玩家愈发不耐烦,比起沉睡的魔王,他只想先手刃这个烦人的小东西。

抗争成这样有必要吗?为什么不能乖乖等死?!

锵!

冷兵器相撞出金属特有的清响,两道长刃皆颤动不已。

——廖京臣抓起游戏眼镜,又因为颤抖的手指险些让它滑落,连续捞了两把才狼狈地将它戴上。

刀刃交错,四目相对,姜榕凶横的目光让领队难以直视,这种眼神出现在用来卖萌天经地义的大眼睛里简直违和得不得了,又无端令人心慌。

“……滚!”

混杂着心虚和厌烦的喝声里,领队一脚将姜榕踢倒。

【检测到虹膜数据……】

一只满是血口的手揪住领队的裤脚。

【正在进行身份识别……】

“有完没完!”短靴踢开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手掌。

【检测到您的账号处于在线状态,正在排查游戏异常……】

另一只手悄悄伸向姜榕右手紧攥的唐刀。

【排查完毕,正在校验登录状态……】

姜榕应激般撑起上半身,由趴转跪。

【正在同步游戏数据……】

哆嗦着的大腿和小腿拼命支成直角,双膝跪地转为单膝跪地。

【重新连接中,请确保稳定的网络连接……】

唐刀刀尖在地面划出刺耳噪音。

【重新连接进度:56%……】

血痕斑斑的小腿奋力向下踩,另一条腿支起,单膝跪地转为站立。

【重新连接进度:88%……】

还能……继续……杀!

【重新连接成功,欢迎回到心灵的世界!】

兽骨碎面下赫然睁开一双眼睛,刹那间静与动切换,紫黑色的衣摆在迅疾移动中鼓起浩荡风声。

一只手搭在姜榕肩膀,另一只手探向她腰间,取下那支左轮手枪。

传说级装备仅在师徒间共享。

姜榕怔愣住,她双手还举着唐刀,目视前方,这个来自背后的拥抱如此突然,却又命中注定。

这个瞬间短暂又漫长,几颗圆溜溜的弹丸呈弧形甩出,与枪身一起同时显出流光纹路,旋即,一声枪响。

紫红色爆炎冲天而起,彻底将山谷照亮,烟尘弥漫,烈焰怒张,群狼和玩家们皆没能发出一丝呜咽,重重身影顷刻间碎成光点,消弭于火海之中。

姜榕呆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堵火墙,半晌,“当啷”一声,之前仿佛长在手上一般的唐刀陡然脱离,坠落在地。

和它一同脱力倒下的还有姜榕。

她瘫坐在废墟似的地面,高大的黑山羊也随之跪地,两条手臂从后面虚虚地圈住她。

廖京臣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把掉线之前的那一句补完,问她“你怎么回来了”,也想遵循最真实的情绪,在极度的担惊受怕里转忧惧为恼怒,质问她“你怎么不听话”。

但他现在只想看看她。

山羊面具柔和消失,露出“惊宸”的面容,搭在窄小肩膀上的右手轻轻一扳,“茸茸”转过脸来。

她的脸还是软嘟嘟的,两颊有点婴儿肥,此时灰头土脸的模样正适合眼泪汪汪,只一声溢满委屈的哭腔撒娇,就能让人心尖颤动,恨不得把全世界都送到她手上。

她也的确哭了。

只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一滴眼泪,只有一滴,从姜榕趋近眼尾的位置落下,划过满是尘土和血痕的脸颊。

她在流泪,但表情不是廖京臣见过的任何一种。此刻,那张无论何时都能用可爱二字形容的脸上浮现着的,是一种堪称冷漠的强硬神情。

强硬,坚毅,不屈,目光如炬。

炬火刺进廖京臣的眼睛,在他心口炸开滚烫的岩浆。

压抑甚久的情绪在这一霎缠绕收缩到极致,随即不堪重负,血淋淋地爆裂开来。廖京臣“唰”地揽过姜榕的腰背,力道堪称蛮横地将她扯进怀里。

他俯身低头,向来精明的脑子里什么都不剩,只知道如果他想将此时胸腔汹涌的一切未尽之语诉说殆尽,那么唯一的表达方式是一个吻。

两双嘴唇相触的前一秒,黑山羊的身影陡然消失。

啪嗒。

游戏眼镜猝不及防自动变回手环形状,过程中自持有者的脸上脱落。

廖京臣像被电到一般打了个激灵,下意识伸手将掉落的东西接住,惊愣两秒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他举起手环,眼睁睁看着它的指示灯闪了又闪,最终无奈熄灭。

……没电了。

再次降临的意外强行拽回了廖京臣的理智,没有任何词汇能准确形容他这一瞬的心情。

荒谬?气恼?还是歉疚?懊悔?亦或是羞赧?畏怯?

轻轻一声“啪”,廖京臣伸手捂住整张脸,剧烈的颤抖着的呼吸听起来几乎像哭声。

晦暗的观影厅容纳着他异常单薄的身影,须臾,那只盖在脸上的手沉沉垂落,阴影将他的面容遮盖大半,只剩下一双怔怔望向天花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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