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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秦绝的状态恢复许多,短暂休息过后,她彻底面色如常。
“我没事。”她再次对满脸不相信的施梦道,“只是应激反应而已。”
“什么叫只是啊……!”施梦声音压低,面上的忧虑仍然未散。
秦绝笑笑,这时候反而看上去比谁都正常。
“没办法,老毛病了。”她说,“有过……那种经历,难免留下一点心理创伤。”
说完顿了顿,静等施梦自己完成“啊?啥?我靠小狼真当过特种兵”的脑补流程,才低声补充道:
“我见不得亲近的人脸上有血。”
秦绝说着,伸手虚虚在自己的鼻梁和脸颊上划了几道,“特别是今天兔那种,伤口简直像是要把整张脸给分、毁容了似的,对我冲击力很大,看一眼就受不了了。”
“哦……哦,是这样……”施梦愣愣地听着,半晌才神情飘忽地点了点头。
这对于一个生活在和平世界的普通人来说还是太超现实了些。
小说里再怎么残酷血腥那也是小说,施梦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听到有人亲口讲述作为老兵的心理阴影,甚至这人还是自己老板和追星正主……顿时感觉更玄幻了。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身体要紧啊!
“真的没关系吗?”施梦紧张地问。
“有关系。”秦绝诚实作答,“所以我这不是叫长铗备药了么。”
施梦“呃啊”一声。
“有点体会到跟着狼总你干活真正闹心的地方在哪了……”
怎么有人为了演戏不要命啊!鉴定为戏疯子!
……而且作为他的粉丝甚至员工也完全劝不动,只能徒劳地担心,默默咽下这股无能为力的感觉。
呜,好痛苦。
施梦心头缓缓浮现出家里太太“演员不演戏可不就是在演我”的万字影评,并发自内心地觉得这篇文章实在是字字珠玑。
“是吗。”被腹诽的正主本人竟还能心平气和地喝着温水回应,“虽然这么说貌似很不道德,但我个人建议你早点习惯。”
施梦:“……”
好生气,看着面前这個不珍惜自己身体的老板好想给他两拳。
“如果需要精神损失费,可以申请,我会给你涨工资的。”秦绝接着说。
施梦:“……”
更生气了怎么破!不要这么破罐子破摔啊秦小狼!
秦绝过于坦荡,或者说完全就是光棍的态度看得施梦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有气无力地吐槽:“狼总你也清楚这算工伤吗。”
“是啊。”秦绝点点头,又重复道,“记得找我要补贴。”
施梦:“……我服了。”
她幽幽地应了一声,放弃了劝说自家老板先把身体状态调节好再去拍戏的念头。
但隔了两分钟,施梦灵光乍现:
“哎!有没有可能把糯糯脸上的妆改成别——好吧。”
秦绝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施梦叹了口气,止住话头。
也是,本来演员因为自身戏外原因插手角色妆造在小狼这里就是不敬业的表现,更何况这还不是修改他自己的妆面,而是牵扯到了完全状况外的唐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
别说同意,估计想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总之,场次调整完了,特效妆也化完了,唐糯的个人镜头也快拍完了,当前的情况无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秦绝顶着精神压力和生理不适去拍这场重要对手戏是板上钉钉的事,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会让事态发生改变。
“唉,那你千万注意安全……”
施梦无力地啰嗦了一句,她知道自己并没有任何立场要求秦绝向她保证拍戏期间不会出事。
秦绝莞尔:“好,我会的。”
就在施梦感受到了一点安慰的时候,她继续道:
“我谨代表个人建议你到时呆在其他的地方,不要看我这边。”
施梦:“我真的快要被伱气跑啦!!”
扈长铗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哭丧着脸的施梦,无奈苦笑的张明和老神在在的秦绝。
“秦队。”她把便携药盒递上。
“谢了。”秦绝接过。
扈长铗已经把处方药分类装好,秦绝感谢她的细心,同时也有点心虚——她有预感自己到时候会随便抓一把药往嘴里塞,分不分装其实没多大区别。
似是察觉到秦绝神情有异,扈长铗找了个借口将施梦支开,随后掏出另一个透明药瓶。
“总经纪人说这是安全范围内的最大剂量。”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报告道。
和分成一个个小格子的药盒不同,药瓶里混装着一大堆药片、药丸和胶囊,它们装得很满,光是看着就觉得沉甸甸的。
秦绝面不改色地接过:“好。”
她基因优化过两次的身体在用药的度上自然不能用常人的标准考虑,这些药,吃少了没用,吃多了立刻产生抗药性,也就森染能计算出相对合适的用量。
张明看在眼里,没说什么,脸上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担心和难过。
“咳。”他强行打起精神,“哥,现在吃吗?”
“等拍完再说,吃这么早岂不是一会儿演戏的脑子都要变钝了。”秦绝笑道。
她把药瓶递给张明,“你先收着,别让施梦看见——啧,看你那样,你哥我一会儿又不是当场猝死等着被推进ICU,非要垮个脸给我立flag是吧。”
张明惨遭大力揉头,苦哈哈地应了一声。
他收好药瓶,方才被支去做事的施梦也走了回来,时间就这样在这位服装助理丝毫不起作用的祈祷里一分一秒向前流逝,很快唐糯的单人戏份宣告结束,孔钧带着各个部门为接下来的对手戏做最后的准备。
剧组的化妆师过来给秦绝补妆,施梦老大不情愿但仍然仔仔细细地为秦绝整理好了戏服,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没被遗漏。
“好了。”
不多时,施梦最后掸了掸秦绝的衣袖,退后半步。
她深深吸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目送秦绝走向演区,随后真的转过了身,违心地假装一个嚣张摸鱼的打工人,只管把脑袋扎进手机里,对外界的事不管不问。
孔钧依旧是那般雷厉风行,三言两语将戏讲完,紧接着定好机位和走位,没过多久便举起喇叭。
秦绝面具下的眼眸浅浅阖上,数秒后重新睁开。
总有那么一瞬间,或好几个瞬间,有生命的角色和有生命的演员被命运玄而又玄地联结在一起,彼此共情,彼此沉浸,融合得不分你我。
廖京臣在恐惧,恐惧此刻昏睡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同样属于廖鸿靖布下的棋局。
秦绝也在恐惧,恐惧她重生后经历的一切又是一场系统编织的大梦,梦境之主狞笑着等待她心神崩裂。
熟睡的“茸茸”一定不是假的。
脸庞染血的唐糯一定要是假的。
截然相反的期盼殊途同归,凝成一根脆弱又痛苦的心弦,沉默的黑山羊横抱着他的姑娘,一步步向前走,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樱花树下。
微风拂过,枝条摇曳,飘落的花瓣不似往日梦幻粉嫩,反而沁着股糜烂的殷红。
恶趣味的造物主送了他们一树血樱。
魔王摘下面具。
他单膝跪地,跪在她身旁,长久地凝视着她,他的眼神仿佛含着一句话,一首诗,一篇真挚的誓言,一封卑劣的忏悔,一个长长的、悲伤的故事。
可他眼里的一切都不能帮助他与她的距离变得更近。
良久的静寂,和所有的预设都不相同,镶嵌在山羊眼眶里的两颗碎裂的玻璃珠突然融化了,滚落出湿润的痕迹。
一滴,又一滴,再一滴。
没有什么“男人深深地看着他爱的女孩,似乎要将她最后的模样牢牢刻在心底”,也没有所谓的“男人英俊的面容流露着强烈的眷恋和不舍,却又不得不狠下心来装出一脸决绝”,没有,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有一个虔诚的囚徒,一个虚伪的恶鬼,他曾来自地狱,现在也要回到那去。
魔王呢喃着临别语,单薄的嘴唇剜出一点上扬的弧度,于是作为交换的代价,他的心脏也空了血淋淋的一块。
天国敲响震耳欲聋的钟声。
魔王凑近,这不是任何有关占有欲的印记,也并非深情款款的告别,这只是一个“允许”,故弄玄虚的,自欺欺人的允许。
他的吻落在女孩的眼睑,轻得像飞舞着的蒲公英贴到了她的眼睛。
至此,无神论者真正信奉的神明在睡梦中恩准了他的背叛。
魔王将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