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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顺天府众人听到此处,已然个个都沉下脸来。
这和尚们要推掉太上皇的福寿会,固然有体谅了痴的意思,但更多的,却是在借机宣泄对顺天府的不满。
若在平时,他们或许未必能如愿以偿。
可眼下太上皇正因‘家务事儿’,而憋了一肚子的邪火,若顺势降下雷霆之怒,刑名司里有一个算一个,怕是都讨不了什么好!
当然,孙绍宗或许是个例外,毕竟他刚从太子府出来,再怎么说这事儿也怪不到他头上。
但孙绍宗身为刑名司的主官,此时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越众而出,先用冷森森的目光,迫使众僧为之一静,又肃然道:“如今因太子一案,陛下与太上皇夙夜难安、朝野更是为之动荡——法元寺向来多蒙皇室庇护,如今你等不思为太子祈福,却反要搅了太上皇的福寿法会,究竟是何居心?!”
原本众僧是想借太上皇的名头,好向顺天府施压,谁成想孙绍宗竟倒打一耙。
当下便有个僧人不忿道:“我等自然不愿坏了太上皇的法会,怎奈查了半个月,僧众越死越多,顺天府却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哼!”
孙绍宗嗤鼻一声,打断了那人的指责,目光如电的环视了一圈,又冷笑道:“本官当日曾下令,暂时收押戒嗔等五人,直到查清楚戒贤身死的真相为止!”
“然而本官前脚奉旨,去太子府协查钦命大案,你们就到顺天府吵闹,硬是把戒嗔等人保了出来——也正因此,那凶手才得以继续逞凶,如今你们半点不肯反思自己的行径,反倒要把这罪名扣在本官头上不成?!”
“再者说,本官是今日才重新接手此案,前面‘半个月’如何,又与本官有什么相干?!”
这番话,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反驳,但孙绍宗的气势却足以弥补那些疏失之处,令得在场众僧期期艾艾,半晌也没句整话回应。
“阿弥陀佛。”
就在此时,那了痴和尚忽然口宣佛号,颤巍巍的抬起了头,那皱巴巴的眼帘一垂,挤出两颗豆大的泪珠来,喃喃自语道:“想不到、想不到你我师徒三十余载,今日却……唉~!”
他仰头长叹一声,勉强挺直身子道:“万幸如今孙大人亲自莅临,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查个水落石出,还戒念一个公道。”
说着,他双掌合十一礼,郑重其事的道:“孙大人,一切就拜托你了!”
这老和尚‘醒’的还真是恰到好处!
以孙绍宗的眼力,也难以分辨他方才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因此只能顺势还了一礼:“禅师不必多礼,这本就是孙某分内之事,孙某必定竭尽所能,尽快将那凶手缉拿归案!”
了痴闻言连道了几声‘好’,又勒令寺内众弟子大开方便之门,助孙绍宗早日破案,使戒念等人沉冤昭雪。
一众弟子都有些尴尬,却也不好把方才的事情当面禀报,只得先闷头应了下来。
而孙绍宗自然也不会客气,一面命人暂时封锁了功德林,不许任何人随意靠近,尤其是案发现场附近,更是要昼夜有人蹲守。一面又拿着鸡毛当令箭,趁此机会在寺内上下好一番查访。
当然,除了戒念临死前的行止之外,‘梵嫂’一事,也要同时展开调查。
不过对于‘梵嫂’一事,寺中僧人都忌讳非常,除了那尽人皆知的‘谣言’,就再没查出什么新鲜事儿了。
倒是戒念的某个弟子,提供了一条不知是有用,还是没用的信息。
“一封信?”
“是的,那天轮到小僧给师父挑洗澡水,到门口就见师父有些慌乱的向外张望着,我正觉得纳闷,忽然发现那门口放着一封书信。”
“我提醒师父之后,师父似乎很紧张的样子,把我哄到了外面,又反锁了房门……”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十……十四,就是戒明世叔临死的那天傍晚!”
也就是说,戒明临死的那天傍晚,戒念忽然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书信,而且他似乎对那封信以及送信人有些忌惮的样子。
孙绍宗一面琢磨着这件事,和整个案子的关联,一面命人在戒念房中,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希图能翻出那封信来,解开这个谜题。
然而这希望却落空了。
戒念屋里的确存有几封书信,但日期最近的也是五月底寄来的,不太可能跟本案有什么关系。
一直到酉时【下午五点】前后。
顺天府众人才又重新聚集在一处,开始分析最新掌握的信息与线索。
这方面,可就是仇云飞的弱项了,他瞧着桌上那数万字的口供、证词,愁眉苦脸的道:“这么些人的口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说,乱糟糟的也没个先后顺序,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理出头绪来?”
卫若兰和祁师爷虽然没有开口抱怨,却也是一脸的凝重。
这时就听孙绍宗道:“其实看过这些供词之后,我倒是有个不太成熟的推测。”
众人精神就是一振,祁师爷更是连忙拱手,请孙绍宗赶紧发表高论。
“首先是戒明。”
“戒贤、戒持、戒念三人,都与‘梵嫂’一事有关,唯独这戒明并没有牵扯其中。”
“而他的死状,也是四名死者中最奇怪的一个。”
“也正因此,那戒嗔才坚持认定是妖孽作祟,准备报复当日到过软禁所的五名僧人。”
“这当然纯属是无稽之谈。”
“不过……”
“凶手杀害戒明,会不会是出于另外的理由呢?譬如说,他威胁到了凶手!”
“威胁到了凶手?”
祁师爷听到这里,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的道:“大人是认为,他有可能已经察觉出了凶手的真正身份?”
“不!”
孙绍宗却是果断了摇头道:“我是在怀疑,戒明其实是凶手的同党!”
“什么?!”
众人都是一愣,愕然道:“这怎么可能?他若是凶手的同党,又怎么会被钉死在法元寺门口?!”
祁师爷更是进一步质疑道:“大人这番推断的依据又是什么?总不会是凭空想出来的吧?”
“依据么……”
孙绍宗两手一摊:“我其实只是做了个二选一罢了,如果凶手就在仅存的戒嗔、戒休之间,我更倾向于戒休是凶手。”
“毕竟从所有收集到的资料看来,戒嗔和戒念之间的关系,只能用险恶来形容——如果是戒嗔私下里邀约,以戒念素来小心谨慎的性格,怕是不会轻易孤身犯险。”
“反之,如果是已经‘洗脱了嫌疑’的戒休,戒念对其的戒心,就不会有那么重了——只要戒休有合适的诱饵,应该就能将其骗到功德林中行凶。”
“而戒休若是凶手的话,戒持的死,就有些难以解释了,毕竟他当时正被三名僧人看守着,完全没有作案的时机。”
“可若是他并非唯一的凶手呢?”
“如果他还有另外一名同党呢?!”
“戒休、戒明两人身为总角之交,又一起在法元寺里出家十余年之久,关系自不是常人可比——若戒休就是主犯,想要找人同谋的话,戒明自然是不二之选!”
“我做出以上推断之后,又重点盘问了这两人平日里的脾性。”
“戒休最擅随机应变,却又爱钻牛角尖,而且平日很有些嫉恶如仇。”
“戒明头脑相对简单,冲动起来不顾后果,事后却又往往会懊恼悔恨,做出与当时相反的选择。”
“两人相处时,一直都是以戒休为主,戒明对其唯命是从。
“根据两个人脾气、秉性、关系,我又做出了如下的推断。”
“首先戒休和尚不知什么原因——甭管是替天行道,还是想清理门户,总之是对戒贤等人萌生了杀意,而且还将戒明拖下了水。”
“在日食那日,他或许就已经设定了计划,要在戒明的协助下,伺机下手杀掉戒贤。”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中途竟然出现日食,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戒休干脆在黑暗中杀掉了戒贤。”
“此后,他故意与人口角犯了嗔戒,借以制造不在场证据,让戒明杀掉了戒持。”
“按照这种逻辑继续推论,接下来就该让戒明制造不在场证明,然后由戒持动手杀害戒念了。”
“然而此时戒明的老毛病却犯了,他后悔参加了这场杀人游戏,想要退出,甚至有可能想要自首!”
“偏偏此时戒休已是骑虎难下,又一贯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主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戒明骗到寺外,趁机杀害了他!”
“戒明或许是没想到戒休会对自己下手,一时给惊呆了——又或是因为其它的原因,所以并未来得及做出反抗。”
“至于戒持为什么要弄的那么麻烦,用铁钎把戒明钉死在地上,这一点我暂时还没有想明白。”
“总之,戒持今天又用了某种伎俩,哄骗戒念到了功德林里,然后用某种方法杀掉了他,意图伪造出狗妖杀人的假象。”
听完孙绍宗这一番长篇阔论,众人默然了咀嚼许久,祁师爷才头一个点头道:“孙大人这番推断,的确能够说得通,只是……”
他说到这里有些犹豫,似乎不好意思指出孙绍宗的疏漏处。
孙绍宗立刻主动接口,苦笑道:“只是推断毕竟只是推断,还少了最重要的关键性证据——因此即便逻辑再怎么说的通,也难以凭此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