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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如同一张巨大而沉重的黑色幕布,笼罩着整个天地。
在这厚重的夜色里,云落默默前行,只有水声相伴,不知时间,不问西东。
云落开始清点自己的家当,自己的方寸物中原本东西不多,一个小小行囊,几件衣服,一个斗笠,一个自己做的木质书箱,里面装满了他这一年中随手收集的各种杂书。
两柄长剑,“山河”与“千钧”,反正他个人是很满意这两个名字的。
然后有一小叠写好的符箓,当初符临教给他符箓的基础道理,顺带精心挑选了几样“简单”的符箓画法教给云落,攻击用的“鸣雷掣电符”、“缩地成寸符”,跑路用的“屏气敛息符”、“千里疾行符”。就这四张符,云落花了一年的时间,画废了无数张符纸才算勉强学会。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符天启。
另外就是些瓶瓶罐罐了,他现在用不着什么伤药,身体恢复速度极其变态,所以这些瓶瓶罐罐都是些调味香料,自从被杨清吐槽过他烤出来的东西难吃之后,云落在美食的道路上蒙头狂奔,现在他折腾出来的东西,已经不比那些大酒楼掌勺师傅做的差了。
就这么点东西,让人忍不住感慨寒酸,杨清每次默默看着他把那些破玩意儿当宝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看看自己的那些方寸物,很想把里面琳琅满目的大小宝物砸在他脸上,让他别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二傻子一样,你是凌大哥的儿子啊!
不过杨清不知道的是,他心中的“二傻子”傻人有傻福,这一趟可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最醒目的两柄剑,一长一短,此刻云落才有时间细看,夜视什么的对修行者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长剑上刻有铭文,仔细辨认出两个字“宵练”。
云落瘪瘪嘴,什么奇怪名字,比我起的差远了。
又拿出短剑,上面写着“轻吕”,云落摇了摇头,也不认识,回头问问杨叔吧。
说起杨叔,也不知道这儿出去是个什么地方,是不是到了湘江上,到时候怎么联系杨叔呢,哎,算了,先不想了,靠了岸找人问问看吧。
于是将两柄剑又放回方寸物中,接着拿出一块玉牌,他反复看了看,没别的,就玉质好得不行,看来自己这见识还得好好加强一下啊。
云落一边感慨一边又取出那个木头雕像,神色一惊,之前没注意,这不是火神吗?怎么又会穿着绿袍啊?莫非这就是祝融以南海水神现身的样子?
收起木雕,最后就是那叠金色符纸和避水珠了,这两样东西他没拿出来,不是因为他清楚明白,而是担心拿出来一不小心风吹飞了,或者手滑掉了。
这会儿,这个谨慎的财迷方才想起,不是要把这些东西还给念夕妹妹吗,怎么给带出来!
他琢磨着要不要回去,那小舟也奇异地停在原地,等待云落的决定。
算了,这会儿回去更扯不清了,就当给念夕妹妹好好保管着吧,后面还给郑家,或者当面还给她都行。
当然,这一趟最大的收获还是此刻静静悬浮在丹田之中的碧绿色晶体了。
云落到现在都还处在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中,仙格就这样被自己拿到了?
无数大修士梦寐以求的仙格,就这样落在了自己手上?
突然他想起了荀郁,外公站在合道境巅峰多年,应该便是没有仙格,自己能不能把这个仙格转赠给外公呢?
想到这儿,云落试着将仙格从丹田中移出,徒劳无功。
疑惑间,脑海中又是一道神念开启,祝融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想不到你居然真的会有这么愚蠢的念头,你要把这个仙格拿出来可以,你的丹田也废了。是你的你就好好拿着,拿好了!愚蠢!”骂了一句之后,祝融身影再次在云落识海
中消散。
云落:“......”
忽然间,一束光,把眼前的黑夜烫出个窟窿,穿向不可知的远方。
云落缓缓地靠近了那团越来越大的光,原来是一个依然忙碌的码头。
于是,他牢记着祝融的吩咐,迅速从方寸物中取出一张屏气敛息符贴在身上。
张得安从码头的大船上卸下最后一大包货物,二十年的苦力生涯,让脚下颤颤巍巍的舢板不会影响到他分毫的平衡,将货物整齐地垒上停靠在码头边的马车,点头哈腰地从货船管事手里接过一小把铜板,张得安取下挂在腰间的汗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拧干汗巾,长出一口气,又是丰收的一天啊。
跟来往的同行兄弟们打过招呼,他随意挑了一块石碑坐下,再抹了一把重新渗出的汗水,然后一袭青衫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老哥,请问此处可有客栈?”
换过一身干净青衫的云落从一处阴暗地跃上码头,小舟自然不用他去管,自行返回了南海神庙中。
他看着张得安比较面善,便主动攀谈起来。
张得安只需一眼,从靴子到头饰,都被他记在心里,这是在码头上历练多年的本事,也是他能够成为这片码头上收入最多的苦力之一的原因。
这一眼可大有讲究,看的时间长了会惹祸,短了又没用,视线如何停留游走,要看哪些细节,都是老张准备传家的本事。
只一眼,他知晓眼前少年跟自己不是一类人,浑身上下不说多华贵,但也算不上差,主要看气质。
于是他恭谨地起身,朝着这个外乡口音的年轻人道:“公子,这客栈啊,镇子上有不少,贵的便宜的都有。”
云落心里一沉,不对劲,不是衡阳口音。
点点头,拱手致谢,准备离去。
张得安又说了一句,“那些客栈宰客厉害,公子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公道点的。”
话刚出口,张得安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多这句嘴!
云落却因为这句话,转身笑道,“那就劳烦老哥?”
张得安如释重负,说了句公子稍等,便跑去对面仓库的屋檐下,从搭在木架子上的一排衣衫中准确抽出自己的上衣,笑呵呵地跟上云落。
看着张得安欲言又止的模样,云落温和一笑,“老哥可是想考考我为什么你们都把衣衫脱在那边?”
张得安眼露震惊。
“按道理,穿着衣衫扛东西自然是要舒服些。”云落边走边说,“可是衣服贵啊。”
说完云落望着张得安,二人默契地哈哈一笑。
张得安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云落一眼,不对啊。
“老哥又想说,我看起来不像能知道这些的?”云落又打趣道。
张得安愕然,莫不是遇着神仙了?可这左近可几百年没听过什么神仙踪影了。
带着一丝怀念,云落笑着道:“我也干过这行。”
这下张得安更狐疑了,琢磨着这位公子也像是个和善人,便壮着胆子回了一嘴,“这老张可不信。”
云落没有回答他,而是斜望着天上月,“好多事,我自己都不信。”
张得安带着云落朝码头旁的镇子继续走去,打心里佩服着这个少年公子。
之前被杨清嫌弃,被祝融鄙视,没办法,对比起他们,云落确实还差得远。
可不代表云落真的有多差,相反,对比起这座天下的多数人,云落已经足够优秀了。
优秀到面前风韵犹存的客栈老板娘都有意无意想要将那双青葱玉手拂向云落的胸膛,这扶胥镇上,可是好久没有来过这么俊的后生公子了。
张得安轻咳一声,“邵大妹子,你可得给这位公子一个厚道价
啊。”
“知道了知道了,话多。”听见这个一下子让自己掉了档次的土气称呼,老板娘恨恨地看了老张一眼,转头又微笑着跟云落道:“公子,想要个什么房间啊,我家客房可都是干净整洁,上房的窗户外还能看海呢。”
听着这声音里的腻歪,云落微微一笑,“那就来那能看海的上房。”
“公子请随我来。”老板娘亲自带着云落去到楼上,看着那扭得欢快的腰肢,云落神色平静,张得安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拒绝了老板娘把酒言欢的邀请,云落在房间中独自坐下,心中坦然。
刚才和张得安的攀谈中,他确定了自己身处的,是距离衡阳将近千里之外的南越,意味着自己和杨叔就此走散。甚至杨叔都不一定知晓自己的下落,自己也没必要在此苦等,那么自己需要好好想想未来的路了。
望着窗外的海,辽阔、澎湃、平静、寂寞,似乎能够容下许多的词,也能够容下云落此刻纷乱的心,所以他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自己的外公,蜀国国相荀郁,虽然为自己谋划了许多,但从来没有向自己明确地提出过什么要求,只是将残酷的真相随着秦陵的那本手册一起,摊开在自己面前。
仿佛在说,孩子,你的人生,你自己去选吧。
想起秦陵,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手册上记载的种种,那得是多么狠辣的心,恶毒的手,才能酿造出那一幕幕的人间惨剧。
自己的父母到底因何而死?
秦陵又是如何亡故,是谁杀了他?
又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暗中将凌家大军拨弄得四分五裂?
云落的心中有着满腔的悲愤和疑问想要亲口问问如今那高坐龙椅之上的身影。
于是,他第一次下定了决心,他要亲自走入那座雄伟的天京城中,走入那重重宫闱之内,朝那位曾经是自己姨父,如今是自己杀父杀母的仇敌,问上一句,为什么!
外公已经老了,姜老头也已经老了,文爷爷头发也白了,如此多的人等待一个真相已经等待了十七年了,他们等不了多久了。
云落的手心多出一柄山河剑,杨灏,三年之后,我们天京城见!
我有满腔悲愤,欲以三尺剑言。
时年,永定十七年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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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城雄伟壮阔,高耸而立。
雄城之中还有雄城,那便是皇城。
一阵风穿过重重宫闱,停留在永定皇帝的案头,翻动书页。
那个身着明黄袍子的男人面容英俊,两撇胡子恰到好处地为他添上足够的威严。
他默默在被风翻开的新页上写下一个“叁”,凝神细思。
三年后,他的修为就能突破到八境,成为帝王之中少见的大修士,身强体壮,年富力强,足够应付细碎而繁密的政务。
三年后,他和国师二十年的韬光隐忍就将正式结束,在国内的秘仓之中,会有足够数十万大军打上一年的军粮,会有海量精良的军阵物资源源不断地被储存起来,会有一支能够抗衡北渊暴雪狼骑军的骑兵被悄无身息地训练成功,兵锋所指,正是北边那个如今威风八面,气焰喧天的草原王朝。
到时,一个雄伟的大帝国将会在自己手中创造,他会向历史、向未来、向天下人证明,他杨灏才是最适合的天命之主,不是那个已经被埋进了历史的凌青云!
至于那个消息满天飞的遗孤,如今胸怀天下的杨灏,只是吩咐了几句,便自然会有滔天骇浪将其吞没,这便是权力和力量。
我有雄才大略,欲与天下人陈。
时年,永定十七年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