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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秋看见岳父的脸色铁青,心里有些后悔,不该把李妍出远门的事情告诉岳父。感觉到岳父肯定要出面阻挠,给李妍和年贵明出行增添一些变数。为了缓和岳父的不满情绪,李明秋故意非常轻松地说:“我主要是来征求你的意见,叔叔(当地人把岳父叫“叔”)去劝劝李妍,李妍如果回心转意我们求之不得”。
十二能是个急性子人,当真要去劝说李妍。刚开了大门被儿子屈志琪叫住:“爸爸,你先等一下”。十二能回过头,看见儿子一身戎装站在上屋的台阶上,心里便有些感触。他转过身,问儿子:“志琪,你路上走了几天,到家了不睡个懒觉,这么早起来作甚”。
屈志琪说:“爸吔,刚才你跟姐夫在院子里说的话我听见了,您先回屋,咱们在一起说几句话”。
十二能以为儿子能帮他劝说李明秋不要把外孙女送往延安,因此上折回来,父子三人一同来到客厅,当年一只暖水瓶在凤栖也算奢侈品,可是十二能家里已经用上了热水瓶,警卫进来要给三人泡茶,找不到茶叶,李明秋笑道:“家翁从来不喝茶,我来吧”。
警卫退出,李明秋问道:“叔叔喝开水还是喝蜂蜜”?
十二能摆手:“蜂蜜喝了胃酸,我就喝白开水”。
李明秋为叔叔倒了一杯白开水,屈志琪回到自己的寝室,拿出一听罐装的茶叶,揭开茶叶盖子,屋子里溢满茶叶的清香。
十二能感觉惊奇,接过儿子的茶叶罐子一看,外包装上写着:西湖龙井茶,知道这茶叶非同一般,儿子要老爸少泡一点试试,十二能立刻摆手:“我一生没有喝过茶叶,照样活了这么大年纪”。
屈志琪不再说啥,给姐夫和自己泡了两杯西湖龙井茶,李明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立马赞道:“好茶”!
十二能端起碗喝了一口白开水,开口说了话:“志琪,你劝劝你姐夫,你姐夫简直疯了,要把李妍送到延安当八路”。
屈志琪没有正面回答爸爸的话,而是偏过头问姐夫:“刚才我在屋子里听到,你对我那三匹马赞不绝口,如果你看上的话,随便挑一匹送给你”。
李明秋马上喜形于色:“你说得可是真话”?
屈志琪一副军人的姿态:“军中无戏言”。
李明秋故意说:“无功不受禄,白送不要,卖的话可以考虑”。
屈志琪哈哈一笑:“姐夫你真会说话,我堂堂一个团长缺少一匹马钱”。
李明秋慨然道:“女儿李妍出行,可惜缺少一匹好马”。
屈志琪即刻带领李明秋来到院子里,指着那三匹马说:“姐夫随便挑选,选上那一匹都行”。
十二能撵出院子,拽住儿子的胳膊,气急败坏地训斥道:“儿呀,可别忘了你是****的团长,岂能容忍外甥女去投叛党”!?
屈志琪回头对爸爸一笑,大度地说道:“蒋委员长都容得共产党存在,我一个小小的团长为什么不能?只是几年没有见到外甥女了,不知道李妍现在长得怎样。一会儿咱们共同到姐夫家里去为李妍践行,顺便看望同窗年贵明。想来贵明一定出息得非常出色,不然的话姐夫不会把宝贝女儿让贵明带走”。
十二能喟然一声长叹,告诉儿子:“志琪你有所不知,长安兵谏以后,东北军从凤栖调走,来了骑二师一帮子禽兽……”
李明秋摆摆手,不让老岳父继续说下去,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果不是发生那次不幸,李明秋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自己的爱女远行。
其实即使老岳父不说,屈志琪也知道事情的原委,这几年军旅生涯把屈志琪锻炼得更加沉稳,他不愿意揭姐夫的伤疤,有些事情只能烂在心里。
十二能发现,他的儿子这次荣归故里最大的变化就是把爹不叫“爹”,而是叫他“爸”。尽管这个“爸”字在十二能看来很拗口,但是十二能还是接受了,没有替儿子改正。人的有些观念亘古不变,有些观念却要随时代的改变而改变,执拗的倔老头子把说了一半的话咽进肚子里,瞪起眼睛看儿子的反映,岂料儿子却说:“爸,一会儿大家听说我回来,肯定屋里客人不断,这阵子清闲,咱们到我姐姐家去,顺便看看李妍外甥女”。
清晨的凤栖街空无一人,屈志琪的皮靴子敲打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响声特别清脆。凤栖这块地盘地杰人灵,人才层出不穷。远的不说,单是清朝在外做官的举子就枚不胜举,知名的有刘琦、董彩凤。到了民国时期出的人才就更多,老一辈有屈先生,已经赴南京参议院就职,新的一代成长起来了,目前崭露头角的只有屈志琪,以后随着情节的进一步深入,笔者将会介绍更多的、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涌现出来的人物。
言归正传。李明秋跟屈志琪一边说话一边在前边走,十二能挺胸昂首跟在后头,感觉中虽然有些不快,可是心里头还是为儿子的成功感动,十二能现今成了老太爷,跺一脚凤栖城震动,身为人师,十二能一生中没有弯过腰,无论干什么总要把腰板挺直,这是职业养成的习惯,也反映了十二能的性格。
一行三人来到李明秋家门口,门虚掩着,李明秋上前一步,替妻弟屈志琪打开门,紧接着张嘴欲喊满香出来迎接。屈志琪伸手把姐夫的嘴挡住,他看姐姐屋子的灯亮着,想偷偷地窥视姐姐究竟在干什么,李明秋跟岳丈进了上屋,屈志琪一人爬在窗子上,看姐姐坐在灯下正在纳鞋,满头的乌发已经显出银丝,心的一隅便涌出孩提时代,姐姐握紧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书写“人之初”时的情景……那时的姐姐年轻而漂亮,一根大辫子又黑又亮,姐姐嘴里哈出的热气带着清香,直熏得志琪的心里酣醉,姐姐的双手带着磁性,让志琪握笔的手不停地颤栗。光阴荏苒,转瞬间姐姐已经老了,在为远行的女儿准备上轿的鞋……可怜天下父母心!屈志琪情不自禁地叫道:“姐姐”!
满香蓦然抬起头,看窗外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军人,那军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记忆的窗户打开,眼神由惊诧迅速转变为惊喜。满香忘情地叫了一声:“志琪——”!放下手里的活儿,刚打开屋门,志琪冲进屋子,把姐姐牢牢地揽在怀里……
院子里的响动惊醒了一对正在酣睡的恋人,李妍坐起身,戳醒了年贵明,指着窗外说:“我听到院子里好像来了好多客人”。
年贵明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好像得了失忆症,朦胧的黎明看见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位美人,他费劲地拍了一下脑袋,让思绪恢复了记忆,这才想起自己跟李妍已经燕尔新婚。听窗外人声吵杂,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疑惑,他慢慢地穿上衣服,打开窗子,看院子里站着一个英俊的军人。看着面熟,却记不起是谁,在记忆的仓库里费劲地寻找,影影绰绰拼接起记忆的碎片,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屈志琪!
年轻人在一起相遇,不论他的政治指向是什么,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年贵明开了门,直冲屈志琪走了过去,大声地喊道:“志琪!还认识我不”?
屈志琪伸出双手,有点感慨地说:“想当年一群同学相聚,指点江山,为国家的前途命运担忧。这一别六七年过去,国共终于达成和解,共谋抗日大计,咱们两位老同学才能握手重逢”。
年贵明在屈志琪面前,有一种相形见拙的惭愧,嘴张了张,想想,在这种场合无法推销那一套解放全人类的理论,只是随声附和道:“是呀是呀,想不到老兄飞黄腾达,荣归故里”。
李妍在忙边纠正道:“贵明,不能乱了辈分,咱俩应当把人家叫舅”。
年贵明脸上的尴尬一扫而过,随即回复了常态:“对,我倒忘了,应当把你叫舅”。
屈志琪看着外甥女李妍说:“妍儿,舅舅不知道你新婚,没有准备下贺礼,刚才姐夫看上了我的坐骑,你们这次远行,舅舅打算把那匹马送与你”。
李妍正要答谢,妈妈满香出屋,对三位年轻人说:“腊月天院子里太冷,你们三人屋子里说话”。
屈志琪跟年贵明携手进入上房正屋,李妍也要跟着进去,妈妈朝李妍摆摆手,说:“妍儿,你先到我的屋子里来一下”。
李妍随妈妈进屋,看炕上摆着一双红花绣鞋,方知妈妈一夜没睡,在为远行的女儿准备嫁妆。看妈妈满脸倦容,头上的银丝一夜之间增添了许多,心便洇湿,眼泪喷薄而出,女儿是娘心头肉,女儿远行娘担忧。李妍把头扎进娘的怀里,满香伸手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李妍感觉到妈妈的手在颤抖。虽然不是生离死别,可是这一走,重新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李妍为自己的任性后悔,感觉中对不住自己的父母。
满香为女儿擦干眼泪,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反过来安慰闺女:“孩子,往后你出门在外,要学得自立自强,学会自己料理生活……不要哭了,你一哭娘这心里就像刀割一般难受……乖乖娃,别哭,娘还要做饭,送你们远行……”劝着劝着,感情的闸门关不住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淌在女儿的脸上,娘俩的眼泪合在一起,汇成一股横流。
娘俩正哭时,只听得上屋一声怒吼,李妍外公十二能声嘶力竭地吼道:“李妍不能走!要走,先把我埋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