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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旧时曲

特斯汀思索了一会儿，对史德利歌尔的话不置可否。她不愿意因为一位外来人的话儿无端怀疑朋友（虽然此刻这位外来人显得如此可靠），可也不愿意就此放弃一个有价值的线索（她从小受到过统治与管辖方面的教育，在这方面学得很快）。

她的手肘在酒馆的木桌上支了一会儿，叹气说：“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儿？”

诗人有些犹豫，但他振作精神说：“我想听一听你那位吟游诗人的事。”

特斯汀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这让诗人产生了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才有的恐惧感，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特斯汀痛揍一顿的时候，她却轻轻叹了口气。她抬起头，目光中闪现着柔情，她用这动情的目光环顾四周，说：”就是在这家酒馆里，他喝多了酒，胆大包天的上来与我调情，而我不知怎么的，居然没有把他的下巴打碎。

当时我不过才十五岁，正是最渴望着自由与冒险的叛逆年纪。我从家庭教师的课程中溜了出来，在这酒馆中坐下，要了杯蓝莓浆酒，而他一边弹琴，一边大口喝酒，竟然不知廉耻的将他那张脸凑了过来，几乎贴在了我的脸上。我本来想用脑袋狠狠撞他的鼻子，可那是我第一次在酒馆中喝酒，一时心慌，我把嘴唇贴在了他的嘴唇上，于是他满脸通红，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接下来他开始演奏美妙的歌曲——专门为我而演奏，我被亲吻和琴声打乱了节奏，就这样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他。“

诗人不敢多听，更不敢多问细节，只是问：”他叫什么名字？“

特斯汀的呼吸有些急促，她自以为心中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她其实一直耿耿于怀，她说：”兰斯·穆图尔克。但他们都叫他蓝帽子的猫，因为他是龙翼城的所有吟游诗人中生性最自由和聪明的。“

诗人记了下来，又问：”他经常弹些什么曲子？“

特斯汀陷入了回忆中，她流利的说：”‘蜻蜓在原野飞翔’，‘草莓颂’，‘万雁南飞’，‘云杉仙子’，‘在瀑布中见到的女神’以及‘明镜中的恋人’。“

诗人很快在脑海中想起了这些曲子，它们都是用来吸引女顾客的动人的小曲，听起来柔美而动人，可以轻易俘获无知少女的心，他又说：”他这些曲子都是为您而弹的，有没有一些为其他顾客弹奏的曲目呢？“

特斯汀笑了起来，她说：”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他确实为了酒馆中那些粗鲁的人弹过一些快节奏的曲子。“

”我需要知道那些曲子的名字。“

特斯汀扬起头，不解的问：”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曲子呢。“

史德利歌尔说：”我需要找到这位同行，确认一些隐秘的真相。“

特斯汀苦笑着说：”他消失了，史德利歌尔，就像那些背信弃义的丈夫一样落荒而逃，就好像从世间蒸发了一样，我都怀疑是不是应该去天堂或者地狱找他。“

她顿了顿，忽然用颤抖的声音说：”不过万一如果你能找到他的话，请一定把他绑回来见我。我要狠狠抽他的耳光，让他知道这种懦夫行为总会遭到报应的。“

史德利歌尔有些怀疑——如果她真的再次见到他，她也许会再次坠入爱河，因为她的声音明明白白的显示：她是个颇为固执的人。

她试图回忆起那些曲子，但她根本记不住名字，于是她试图描绘那些曲子的特征——有高昂而自由的、有快速而激扬的、有宏大而悠扬的、有平淡而舒缓的、当然也有喜气洋洋的、更有些令人脸红心跳的。

正如我们不厌其烦的描述的那样，诗人是一位声音方面的天才，他能够仅凭些许特征而产生灵感，很快找到那些不知名的曲子，有时候只要特斯汀稍微哼两个声调，他立即就能将整首曲子想起来，从而吹奏出一模一样的音乐——如果不是比原来的曲子更加美妙的话。

特斯汀一开始纯粹是为了配合诗人的调查工作，但诗人的音乐很快就勾起了她最美好的回忆，她于是从情报提供者变成了点歌者，而史德利歌尔仿佛变成了她专属的乐师，她将自己一直渴望想听的曲子一个个哼了出来，只要起个头，诗人就勤勤恳恳的将整首曲子演奏出来。有些时候，她别出心裁，将一些毫无根据，甚至是她随口瞎编的音符唱出了口，而诗人竟然也能借此而临时创作，编出一首像模像样的曲子来。

她将这把戏一直不厌其烦的持续了两个小时，诗人忙得满头大汗，而她与酒馆中的其余客人却兴高采烈，诗人面前的地上堆满了铜币银币，龙翼城酒馆中的客人比起其他地方来显得格外大方。

诗人放下鲁特琴，用平静的声音低声问：“领主大人，您满意了吗？”

特斯汀脸上泛红，她说：“差不多了。”

诗人说：”很好，那么请告诉我这些曲子中，有多少是货真价实的，又有多少是您胡乱编造的？“

特斯汀尴尬的笑了起来，她抚弄秀发，就仿佛被严厉的老师质问的顽皮学生，她低声说：”只有前面一半。“

虽然特斯汀依旧有些恋恋不舍，但诗人希望她早些返回城堡，因为他不希望她的举动惹起她周围的阴谋家们的怀疑。正当史德利歌尔想要离开的时候，特斯汀忽然拉住了他的手，她的声音宛若毫无安全感的小孩儿一样，她说：”千万不要冒险。无论如何，请一定回到这儿与我见面。”

诗人装作没听出她声音中的感情，因为他知道她依旧沉浸在过去的美好幻觉中，她把史德利歌尔当做了缓解刻骨怀念的良药，但这仅仅只能令她在其中越陷越深。她需要坚强起来，作为一个领导者去征服，而不是可怜巴巴的等待着人来安慰。

诗人的声音成熟而睿智，就仿佛饱经沧桑的老人，他说：”回去吧，特斯汀大人。你需要保持清醒、谨慎，不显示出丝毫异样，你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最严密的防范，硬起心肠去面对一切噩耗。你是这个王国最坚强的女孩儿，即使抛弃身边的一切，但你却决不能有丝毫动摇。“

特斯汀退后一步，她隐约记得自己去世的父亲曾经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差错，诗人此刻的口吻与他当时是如此的相似——她所不知道的是，这种声音饱含着临死之人独有的智慧，这是众神在接引天使降临前所赐予人类的最后恩宠。

当时，她还年轻，沉浸在生离死别的悲恸之中，没能领悟这话里的深意，从而体会到父亲的苦心，然而在此时此刻，当她首次感受到自己所面临的绝境时，这句来自几年前的遗言令她瞬间醍醐灌顶，她觉得自己终于褪去了稚嫩的鳞甲，即将成为翱翔天际的飞龙。

诗人背起行囊，头也不回的走入了酒馆外黝黑的街道中，他走的是如此的决绝，与兰斯当年的依依惜别迥然不同。

但特斯汀确信，诗人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的，就像她确信龙翼城的上空终将绽放光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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