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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大道理

理智告诉特斯汀，史德利歌尔的推论实在站不住脚，他说出的话感人至极，句句触动着她的心弦，但这和事情的真相远不是一码事儿，因为他不愿意透露证人的姓名，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她应该让史德利歌尔前往毒龙巢穴走一遭，要求他找到能够证明他说辞的物证来，这是最合理的做法，也是身为领主和军团指挥官应该具备的无私精神。

但她根本不在乎这一切。她不在乎凯西斯的求婚了，不在乎多丽丝的嫌疑了，不在乎兰斯·穆图尔克出走的原因了，甚至也不在乎旧情人的生死下落，她仅仅希望史德利歌尔太太平平的留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聊聊天，喝喝酒，弹奏乐器，哪怕什么都不干，两个人默默的倚靠在一块儿，对她来说，这几乎就是现在世上的一切。

她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狂乱的恋爱之中，如同她十五岁时踏进的那条激流一样，她又一次犯了同样的错误，或者说，她正走在犯同样错误的道路上。她喜欢这位诗人，她爱他，只要他点一点头，她愿意为他抛弃一切，甚至放弃领主的头衔以及公爵的爵位，她愿意随着他远走高飞，将肩上的重任抛诸脑后。

她的表现是如此的明显，史德利歌尔早就注意到其中的迹象，但史德利歌尔知道她是中了邪，她仍然被困在旧爱的永恒迷宫中难以自拔，她心中所受的伤是如此的严重，以至于她不顾一切的渴望将这伤口补上，就在这自我修复和寻求替代品的过程中，自己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同样的年轻，同样的身份，同样的才华横溢，并且对她表现出了真诚的关爱，于是在史德利歌尔和特斯汀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为他深深着迷了。

史德利歌尔显得有些窘迫，他知道无论如何解释特斯汀这突如其来的爱慕的起因都是徒劳的，因为爱就是爱，事实无可动摇。哪怕它的由来虚无缥缈，过程荒谬绝伦，而结果命中注定，可爱情就是爱情，它无可阻挡，蛮横无理，一旦侵入了人的脑子，那它比世上所有强大的魔法都更具备威力。

特斯汀看似在犹豫，其实她早在史德利歌尔提出要前往毒龙巢穴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让兰斯·穆图尔克那个傻瓜见鬼去吧，史德利歌尔必须活着，这比世上所有的事都更加重要！

于是她说：“我可以允许你前往毒龙巢穴，因为我找不到任何阻止你前往的方法。我不能真的把你关进监狱，也不能命令守城的士兵不许你出城，因为这都是违背原则的事。因此我同意你去毒龙巢穴了，史德利歌尔，你满意了吗？”

诗人心惊肉跳，他听出特斯汀声音中的那股得意劲儿，她已经盘算好了什么对策，现在说得好听，其实她一定会提出苛刻的附加条件。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说：“谢谢您，领主大人。”

特斯汀就好像没听见他这句话，她继续说：“早在二十年前，龙翼城中的某片区域出现了土地酸化的征兆，那儿的土壤冒出酸水，很快就腐化了周围所有的生物和植物——那儿的人患了严重的皮肤病，一沾染空气就大块大块的蜕皮，如果不及时救治，三周之内就会一命呜呼。那儿的空气混浊不堪，花儿和树木渐渐枯萎，老鼠和昆虫没了命似的往区域外狂奔。现在那儿已经成了无人区，再也没有任何人居住了。我们有时候会让士兵穿上附魔的盔甲，将全身挡得严严实实，在他们身上施放水下呼吸术，去那儿调查土壤的状况，我们发现酸化的土地正逐渐往外扩散，这扩散的趋势很慢，而且逐渐放缓，但至今仍未停止。“

史德利歌尔没弄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但她继续说：”经过最近几年天水城法师们的研究，他们认为在龙翼城的地底深处有一个污染源，那个污染源不停的冒出毒素，从而将一切弄得一团糟。有趣的是，六年前，某些闲着无事的家伙一次偶然的冒险，在龙翼城西面七公里外的峡谷中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遗迹，那儿地方不大，粗略估计大约占地上千平方米，那儿的空气污浊不堪，充满着恶心的酸性毒素，就和龙翼城中的酸化区域有些相似。“

诗人恍然大悟，他说：”你说的那个地方就是毒龙巢穴？“

特斯汀点点头，说：”我们都听说过冥界亚龙的传说，就是那头浑身冒着绿色毒液的可怕巨龙，所以我们以这个巨龙的名字命名那个地下城，以此告诫冒险者们远离那片区域，正如远离城里的那片无人区一样。两者有所差异，因为城里的污染区域面积更大，将近有一平方公里，而且毒素更加凶猛。我们为了解开谜团，决定先从污染程度轻微的毒龙巢穴开始，于是我父亲派出了十二人的小分队，其中有法师和医生，而其余十人都是精干的士兵，他们无疑抵达了毒龙巢穴，但一个人都没能回来。“

诗人苦笑着说：”领主大人，我以为你已经同意我前往了。我必须声名：为了证明我的推测，无论那是多么危险的地方，我都不会放弃这个念头的。“

”闭嘴，好好听我说。我并不是要阻止你，正相反，我正在指导你一条最可能成功的道路。

我父亲被这一悲剧深深震撼了，他将失败的消息向全城宣布，同时告诫所有冒险者千万不要去那儿冒险，但总有些白痴一样的家伙急不可耐的去送死（说到这儿，她想起了兰斯，神情有些落寞，但很快她就振作了起来），在经历了一系列惨痛的失败之后，那些混蛋才算学了乖，于是他们老老实实的夹起尾巴，就好像避讳死灵飞龙一样远远避开那个地下城。

就在这时，我父亲想起了赛维安爵士。

没错，就是这位传说中能够变成龙的人，而且这个传说货真价实，因为我父亲手下至少有几百人目睹了此事。他能够变成一条青龙，口吐毒液，轻易的腐蚀铠甲和宝剑，我父亲想——既然他能够吐出酸性毒液，那他一定能够抵御酸性的剧毒。所以，我父亲郑重的将这一任务托付给了他，希望他能够慎重考虑，是否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解开毒龙巢穴的谜团，随后再解开我们城里那个剧毒之源的真面目。

那事发生在三年前，悲剧尚未发生，赛维安那时还没有自甘堕落，他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委托。他曾经是一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决心在前往城外冒险之前，先在咱们城里的那片土地上试一试。于是他光着身子在污染区待了整整一个晚上，随后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家中。这件事在全城引起了轰动，人们称赞他勇敢无畏，同时再次将他的名字与诸神联系在了一块儿。

可就在他准备完毕，打算远行的几天之前，他家中遭遇了火灾，一连串的厄运将他彻底埋葬在命运的深渊之中，于是这件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史德利歌尔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瞠目结舌的说：“领主大人，您的意思是，您想让我陪同赛维安爵士一起完成他未完成的使命？”

特斯汀面露笑容，她说：“劝说他与你一同前往——这就是我开出的条件。如果你说服不了他，那这件事儿以后谁也别提。我愿意相信你所说的一切，我愿意调查多丽丝和凯西斯之间的犯罪，我也不会再为兰斯·穆图尔克的事儿感到难过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史德利歌尔。”

话说到这份儿上，比史德利歌尔迟钝一千倍的人都能听出她的心意了。史德利歌尔无法回避，他想了一会儿，说：“领主大人，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但你刚刚的话让我觉得你似乎有些喜欢我。”

特斯汀脸上发烧，但她的目光毫不退缩，她说：“你怎么认为，史德利歌尔，你喜欢我吗？”

诗人像一块石头一样僵硬的坐了半分钟，他开口说：“特斯汀，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可以吗？（特斯汀笑着点了点头）特斯汀，我曾经读到过一本书，书里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故事说：早在几千年前，某个遥远的大陆上曾经有一个王国，王国的领袖是一位极其贤明而英勇的国王，他对待下属如同兄弟，对待百姓如同子女，对待真正的亲人也从不徇私。他从不贪图奢靡享受，对待自己比对待任何人都要严苛。同时他是一位铁面无私的人，他会公平的审判任何罪过，不偏袒任何一方，也不放过哪怕最小的过错。

后来，他遇上了一位美丽的女子，而他被她深深吸引，对她的关爱超越了身边的一切。从此他性格彻底改变，在那位女子的教唆下，他开始疯狂的杀害身旁的人，开始残酷的虐待百姓，他建造了穷奢极欲的宫殿，用美酒填满河床，用血肉挂满树林，他尽情的放纵自己，很快就将那个一度强盛的国家搞得一团糟。于是，他的那些从前的臣子和领主背叛了他，他们发起了起义军，战火席卷了全国，不久之后，这个国家就从历史上消失了，而这位被情感和欲`望所迷惑的国王，也如同他的那位爱人一样被送上了断台头。“

特斯汀紧咬着嘴唇，带着茫然和痛苦听完了这个故事，她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因为史德利歌尔竟然将她比作那个荒淫的国王，她气呼呼的说：”你如果要拒绝我，大可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史德利歌尔用最尊敬的口吻说：”特斯汀，请你牢记一件事——如果你觉得爱情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那只不过是因为你还是个未成熟的孩子。你还需要这个宽宏大量的世界给予你足够的宽恕，直到你成长起来，羽翼丰满，能够翱翔天际的时候，你的眼界会变得开阔，你的心胸也会变得无比宽广，只有到那时，你才会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史德利歌尔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此刻他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些大道理，但不知为何，特斯汀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因为史德利歌尔的口吻浑然天成，自然的有如斗转星移一样，她原本觉得又羞愧，又气愤，但当史德利歌尔说完这些话之后，她却感觉到了罕见的宁静，那些深藏在灵魂深处的烦躁不安突然烟消云散，就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她拍着额头，忽然笑了起来，她问：”史德利歌尔，你是从哪儿听到这些老掉牙的话的？“

诗人挠了挠脑袋，终于露出一个十六岁孩子应有的茫然表情，他说：”从某个一千四百多岁的老家伙那儿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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