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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今这身体素有几分孱弱,熬了一夜,又喝了酒,回去的时候已是脚步虚浮,头晕无力。眼前昏花一片,像是困顿,可宫人们将我扶在床上时,却又睡不着,闭上眼,似乎就有无数的事情向我涌来,若要认真分辨,一一解决,这些事又倏地溜走,仿佛那传说里峰州溪水里的鱼儿,说是挤在水面如粥一样密集,好像随手一捞就可得一般,其实却根本只是道听途说,遥不可及。想到峰州,我便又想起阿杨,母亲命我下令将她杖毙,可这命令至今我都未动一字,拖延得久了,母亲那里难免怪罪,真要去写,又实在下不了笔。若真无可奈何时,只好叫韦欢替我写一封了。
说起来阿杨一被抓,我便宫里只剩宋佛佑、王诩和韦欢这三个有头脸的了。韦欢新近又被我全权委了管告密木匣的差事,近来风头想必是很盛罢?遇见这样的机会,却不知她会不会大肆排除异己?
我自然是不怕韦欢排除异己的,正如母亲所说,这些人与我天差地别,就算韦欢能把人全把住,只要我一句话,便又能重新换过,横竖都是服侍人的宫婢罢了,两京中数万宫人,用谁不可呢?何况还有个宋佛佑在。我只是对韦欢接下来会做什么感到好奇。与这些官宦人家的女儿相处久了,我才发现自己对她们最初的印象几乎是全错的。最开始我以为崔家姊妹应当既傲慢又聪明,房家姊妹该谦冲平和,裴兰生家里当过行军道总管,该与独孤敏一样豪爽好文,王氏与前皇后沾亲带故,应当淡泊谨慎,韦欣、韦欢是大族旁支,与人相处,多少该有些心虚气短。谁知如今一看,最傲慢的反倒是父亲受秦庶人牵连、如今才得起复的房家姊妹,最淡泊的倒是崔明德,裴兰生将门之女,偏偏保守古板、动静必合于礼,韦欢是这些人里身份最低的一个,所作所为,却最是大胆。然而换一面来看,崔明德家里权势煊赫,已不须用这些外物虚名来点缀自己,故便是淡泊些也全然无碍,韦欢出身太低,若不放手一搏,便永无出头之日,因此这样处心积虑,也是情有可原,尤其她还有那样的兄长嫡母。
想到韦家,我竟有些替韦欢心疼起来,以韦家大郎的所作所为,韦欢便亲手将他杀了恐怕也不为过,可在如今的宗法制度之下,韦欢却依旧不得不依附着韦家、依附着韦玄贞和韦大郎,她发达时,韦玄贞和韦大郎的恩荫赏赐跑不了,她落拓了,只怕韦家那些人还乐不得踩她几脚——有这样的家人,韦欢还能长成如今这样,真是不易。
天色越来越亮,往常宫中早便有宫人来往,如今却是出奇安静——父亲昨日下旨,宫中内外除去巡逻班值外,皆给假一日,赐酒、食,与帝后同欢,如今这个时辰,宫中根本便没几个清醒的人。
我实在睡不着,便自己披了衣服起身,边想心事,边绕着丽春台走了一圈,回过神时却已离韦欢的住处不远,心念一动,径往韦欢的屋子去。
去年韦欢还与宫人们同住,今年来了东都,我便特地在东庑拨了一间房给她,宋佛佑知道我的心意,又派了个小宫人前去服侍打扫,才算将她与一般的宫婢区分了开来。
韦欢的屋子在东庑的最东侧,我曾亲自看过,知道窗户在那一头,因此远远地就绕了过来,见那窗户是推开的,便留了心,蹑手蹑脚地走近,矮身向那窗户下自上一看,却见韦欢盘腿坐在床上看书。
她身边放着一盏宫灯,灯芯上只一点残火一闪一闪的,过不多时便自己灭了。我见那灯油都已烧尽,知道是燃了一夜的,有些吃惊,再把头向上伸一伸,想要看得再明白些,恰逢韦欢伸了个懒腰,转身要来挑灯芯,看见窗外有人,大声喝道:“谁?”
我慌忙从窗下站起道:“是我。”动作匆忙,不防撞在窗格上,疼得龇牙一嘶,两腿一软,又蹲了回去,捂着头流眼泪。
韦欢连鞋也没穿便从里面跑来,见了我,先是一怔,马上便也蹲下来,侧过身来看我:“你怎么这时候想起到我这来了?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自己躲在这里…”她忽然不说话了,只是要来看伤处,我担心有人看见,急道:“先进去再说。”她方扶了我入内,叫我躺在她腿上,轻轻解开发髻,拨开我的头发看。
想是看了一夜书的缘故,她的指尖很冰,我恰是撞了头、头皮有些发热的时候,被这么一按,就舒服得很。她身上一如既往地有一股淡香,我闻到这股久违的香气,便觉疼痛似也不那么厉害了,轻轻转身,想要仰面躺着看她,却被她拍了一下:“别动。”
我只好半侧半仰地靠在她腿上,过得一会没听她说话,知道没什么大碍,却偏偏要问:“撞得很厉害么?”
韦欢摇了摇头:“万幸不曾流血。”中指与无名指沿着肿胀的边缘轻轻按了一圈,边按边道:“你先再躺一会,不忙起身——想不想吐?”
我刚要摇头,她却一手抚在我脸上:“别晃,当心头晕。”这声音温柔得实在不像她,我本已对她没什么*,听见这句,心里又是一动,自下向上的看她的脸,发现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五官其实生得很柔和,并不似平常给人的棱角分明的样子,不过仔细想想,其实她的长相还真是温柔一路的,只是平日里给人的印象过于干练精明了,便连样貌也比原本要凌厉起来。
韦欢见我果然乖乖不动了,便又以指头来揉我的伤处,方才她只在附近,如今渐渐的按到肿胀的地方了,痛是有些痛,却不至于痛到受不了,揉过的地方稍微有些胀,却没那么痛了。揉了一会,又问:“头晕么?眼睛花不花?胸口闷不闷?”看那说话的样子,竟和母亲问我起居时有几分相像。
我不承想还能得她这样关照,早把那些木匣啊、阿杨啊之类的都忘在一边,满心里只想如何叫她再多替我揉一揉,又怕按头上痛,便捂着胸口道:“闷得很,你替我也揉揉这里罢。”
韦欢道:“你是撞了头,我揉那里又没用。”
我不肯:“方才吓到了,如今有些心悸似的,好难受。”
韦欢将信将疑地将我翻过来,叫我靠着枕头,自己俯在我胸口去听心跳,我不想她还有这功夫,大声道:“心抽得疼。”滚到一旁去,捂着心哎哟哎哟个不住。
韦欢道:“你让我听听,心怎样跳法,可是悸动得厉害?”
我道:“你又不是医生,怎么听得出心怎样跳法?便听出来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替我好生揉揉。揉一揉,心悸自然就好了,以前阿杨也是这么替我揉的。”一说到阿杨,心口倒是真的抽了一下,韦欢不再多言,默默爬在我身边,一手按住我的心口,问:“是这里?”
直到她的手覆在我的心口,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三个月之前,我的胸前还是一马平川,脱光了与李睿的并无分别,可是这三个月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胸前开始胀痛,自己碰的时候分毫不觉,被韦欢一碰,却发现我那里早已悄悄地隆起了一小点,尽管是极低的一小点,却也已经与李睿的截然不同了。
我有些后悔这样招惹韦欢,两腿弓起,将上身轻轻向后一推,企图藉此把自己才长出的一点小突起从韦欢手里挪开,谁知我动的时候,韦欢的手竟也跟着动了动,我停下来,她的手还依旧在原来在的地方,指尖颤动,忽然轻轻地…向内握了一握。
韦欢的脸也红了,手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飞快地收了回去,偏过头,低声道:“妾给公主端杯茶。”说着跌跌撞撞地跑下床,冲了出去,可怜她这里本也没什么东西,又被她一路撞倒,不知损坏了多少。
我怔怔地看她奔出去的背影,下意识地捂了捂她方才碰过的地方,奇怪,自己碰的时候,那地方怎么又平如井水,毫无波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