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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铄看着锦瑟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暗问自己:她的心里最在乎的是什么呢?这个世界上是什么人值得她去如此用心?是大哥么?
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自我否定。这丫头对大哥的确是依赖,但却没有大哥对她的那种好。这也正是大哥每每窝火的原因吧?她的心里藏着另外一个人,欧阳铄可以很确定,她每次的愣神和深思,都是为了那个人。
今日独处,机会是很难得的。所以欧阳铄想了又想,终于问了出来:“锦瑟,在这个世界上,你最在乎的人是谁呀?”
锦瑟想不到欧阳铄会问这样的问题,不过他一问,锦瑟的心里便越发的想念二十一世纪的父亲。他虽然很忙,有时候会半个多月见不到他,但他很关心她,就算在海外开会,也会准时打电话过来问她的情况。有时候锦瑟偶然想起给他打电话,他都是在大洋彼岸深夜中休息,朦朦胧胧的接她的电话,听见她的声音会很紧张的问:宝贝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
欧阳铄看见锦瑟的眼神黯淡下去,便知道自己这回是戳到了这丫头心窝子里去了。她肯定是十分的在乎一个人,却又拿不定主意是说还是不说。
于是他也不催,只慢慢的喝着酒等她开口。
锦瑟想了片刻,长出了一口气,莞尔一笑,说道:“我最在乎的人,自然是我的爹妈了。四少爷该不会自信的以为我最在乎你了吧?”
欧阳铄嗤的一声笑道:“幸好不是我,否则大哥还能饶得了我么?不过我还奇怪了,就你爹那样的,不是我故意刺激你,你爹拿你坏赌债啊,你还在乎他干嘛?”
锦瑟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爹啊,鬼才在乎他。”
欧阳铄心想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也没对你怎么好啊,不然你娘会连个名分都没有啊。不过这话他肯定不会说出来。
锦瑟看欧阳铄闷闷的样子,叹道:“你呢,你最在乎谁啊?”
欧阳铄笑了笑,端起酒杯冲着锦瑟举了举:“以前呢,我最在乎的人是大哥……”不过你这丫头来了之后,我好像把大哥的位置给放到第二位了呢。这算不算重色轻友呢……
锦瑟不知道欧阳铄心底那句没说出来的话,听见前半句的时候纯真的眼睛亮了亮,一句话没忍住就给爆了出来:“你该不会是喜欢你那个腹黑无敌超级混蛋的大哥吧?”
“噗——”欧阳铄刚喝到嘴巴里的一口美酒就这么毫无风度的喷了出来,直接喷了一桌子,糟蹋了纳西呃精致的菜肴。然后他又剧烈的咳嗽了几下,抬手直接用衣袖擦了擦嘴巴:“你这死丫头敢不敢再离谱一点儿啊?本少爷跟你在一起就算不被大哥给整死也得被你给气死了。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啊?啊啊啊——是人话么?”
锦瑟无奈的摇摇头,抬手拿过丝帕擦了擦自己衣襟上若有若无的酒沫子,叹道:“糟蹋了一桌好菜,我还没吃饱呢,你这人真是的,你就不能转过脸去喷啊?”
“死丫头!”欧阳铄拍着桌子骂道:“天下最没良心的人就是你了!”
“哦,你才知道啊?”锦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环顾左右:“我说——你把美女都赶出去了,剩我们两个男人在这儿多没趣儿啊。就算咱们不能颠鸾倒凤,总也可以欣赏一下这杏春园的轻歌曼舞吧?”
“颠鸾倒凤?”欧阳铄又差点被她这句话给噎的背过气去,“就凭你这小身板?你行么你?”
锦瑟看这小子也瞬间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心中也轻松起来:“知道我身板儿小还不给我弄点上等的补品呀?对了对了,我要吃宫燕雪梨盅啊,有没有?”
欧阳铄鄙夷的撇嘴:“那是给女人的补品,你现在不是男人么,小姐?”
“呸!不许叫我小姐!”锦瑟手里拿着乌木镶银的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碟子:“我不是小姐!再叫一声我跟你急了!”尤其是在妓院里叫小姐,不地道啊不地道!
“好好好……”欧阳铄连连摆手:“我服了你了,这就叫他们给你去做宫燕雪梨盅!”
锦瑟瞥了他一眼,哼道:“这还差不多,今儿这一天本姑娘被你们兄弟们先后奴役,彻底的给你们当牛做马了一回,你们再连点像样的饭菜都舍不得招待本姑娘么!”
欧阳铄叹了口气,这死丫头真是被大哥给宠坏了,宫燕雪梨盅岂止是像样的饭菜啊!
锦瑟和欧阳铄在这里吃喝玩乐斗嘴享受,却不知道家里叶逸风从外边回来后找不到锦瑟,差点把屋顶都给掀了。服侍锦瑟的丫头珍珠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头也不敢抬,在她面前是一地的碎瓷片正是叶逸风刚摔了的一只茶盏。
蓝苍云倒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坐在叶逸风的下手,对着惊天动地的场面仿佛视而不见,只怡然自得的把玩着自己心爱的宝剑。
“老四呢?!”叶逸风生气的问蓝苍云。
蓝苍云头也不抬的说道:“刚才那丫头不是说了么,老四来找锦瑟,然后锦瑟和老四都不见了。这么简单地问题大哥还想不过来啊?找到了老四既然就找到了锦瑟,找到了锦瑟老四也就回来了嘛。”
叶逸风瞪眼骂道:“那你这混蛋还不快去找?”
蓝苍云摇摇头,叹道:“大哥,你长点出息行不行?老四还能把锦瑟给卖了啊?再说,就那小丫头一共也不值几两银子,老四也不缺那个钱,大哥,我这儿跟你忙了一个晚上,饭都没吃呢,你能不能先叫他们把饭传上来,兄弟我吃饱了才好干活。”
叶逸风哼了一声说道:“要吃你自己慢慢吃好了。”说着,自己转身边往外走。
蓝苍云见状立刻跟了出去,赔着笑脸说道:“大哥大哥,你还真急了啊?兄弟跟你开个玩笑嘛。你放心好了,小四带着锦瑟去杏春园了。”
“杏春园?”叶逸风一愣,皱眉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蓝苍云不敢再卖关子,忙一本正经的回道:“估计是让锦瑟去尝尝咱们杏春园请来的厨子手艺如何吧。小四对锦瑟姑娘在美食上的造诣很是崇拜呀。反正杏春园还没开业,里面也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人,大哥放心好了。”
不想叶逸风却哼了一声,说道:“那是一个女孩子应该去的地方吗?!”说完,一甩袖子,走的更快。
蓝苍云郁闷的皱了皱眉头,忍着腹中饥肠辘辘赶紧的跟上去。心里把欧阳铄给骂了一百遍,发誓回头一定要整一整这死孩子,没事儿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害的别人还得饿肚子去奔波。
叶逸风和蓝苍云赶到杏春园的时候,杏春园里正是歌舞昇平的旖旎景象。一身银灰色衣衫的欧阳铄和一身青灰色衣衫的锦瑟分坐在二楼最尊贵的包厢里,楼下的舞台上有一白色衣裙女子正怀抱琵琶边弹边唱,妖娆的身姿扭动出最撩人的舞姿,绮丽的歌喉唱着春闺的幽怨,灯光琳琅,幽香暗涌,令人沉醉其中萎靡不醒。
叶逸风来的悄然,进门的时候又特别吩咐外边的人不许进去报信,所以他和蓝苍云进来的时候里面的歌舞依旧,包厢里欧阳铄和锦瑟的谈笑风生也依旧。
只是老鸨金花却凭借自身的警觉感觉到了一些不妥,忙回头看时果然看见大少爷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一时间她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是旁边的六安推了她一把才清醒过来,赶紧的上前去福身请安。
叶逸风摆摆手没有说话,眼睛只是阴沉沉的盯着二楼有欢声笑语的方向。
蓝苍云早就飞身而起,轻飘飘的飞上二楼,仙人一样落在欧阳铄和锦瑟的面前,挡住了他们两个欣赏歌舞的视线。
欧阳铄后知后觉,仍旧没发现楼下的不正常,还梗着脖子不满的叫:“三哥!闪开,当我看歌舞了。”
蓝苍云却只看着穿着一身男子衣衫的锦瑟,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这丫头穿成这样倒是挺养眼的。这衣服是小四的吧?”
锦瑟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空座:“三少爷请坐啊,这位月仙姑娘的飞天舞跳的真不错,跟您的轻功有的一拼,不看可惜了。”
她话音刚落,便觉得一阵冷冽袭上脑门,于是下意识的转头,正好对上叶逸风冷冷的目光。蓝苍云很是知趣的做到了欧阳铄身旁,并俯身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小四,你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去找你二哥了。”
“呃……大少爷?”锦瑟稍有些心虚。不是因为偷偷跑出来吃喝玩乐,而是因为他要的字还没给他写。也不知道这小气的家伙会不会变本加厉呢?
叶逸风冷着脸坐在她身边的空座上,薄唇微微的抿着,一言不发。
金花战战兢兢的跟上来,见了这番诡异的场面,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干脆站在旁边等着主子吩咐,以免自己化成灰了还不知道是什么理由。
锦瑟看了看老鸨,再看看委顿下去的欧阳铄,极为不满的抬起胳膊用胳膊肘戳了戳叶逸风,轻声说道:“唉,大少爷。您一来,这屋子里的冰盆可以撤了啊。”
蓝苍云忙转过脸去,以免自己忍笑没忍好哦被大哥发现了。金花和六安却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位五少爷到底是什么来历啊,敢这么跟大少爷说话?
叶逸风皱着眉头瞥了她一眼,淡淡的开口:“这歌舞好看么?”
锦瑟笑了笑,点头道:“还行吧。主要是在家里太闷了,所以出来透透气。哦,还有,这儿的菜肴做的还不错,红烧鳝鱼段的味道很地道,大少爷要不要尝尝?啊——还有,宫燕雪梨盅不知炖的怎么样呢,我还没尝到。”
叶逸风立刻瞥向老鸨:“怎么回事儿?燕窝还是多么难做的东西么,怎么还不上来?”
金花心里一个激灵,心里暗暗地感慨着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想不到冷酷阴毒的大少爷居然也有另一面?此时非常时期她哪里敢多想,忙上前回道:“奴婢这就去催。”
锦瑟见金花临走前很是怪异的看了自己一眼,便知道这女人肯定是想歪了。于是笑道:“刚刚人家都说了,这里是妓院,宫燕这东西是女人吃的,所以平时都不预备着呢。”
叶逸风看了她一眼,这死丫头穿上男人的衣服倒是比之前更加俏丽了三分,清丽的面孔不施粉黛的样子就像是一朵脱尘的空谷幽兰,竟让他想到了‘天生丽质’四个字。
“嗯。”叶逸风的目光只锁定了他在乎的人,却对旁边的兄弟开口:“老三吩咐下去,以后我们所有的生意不管是青楼楚馆还是酒楼客栈,每一处都要时时刻刻预备着宫燕雪梨盅。”
“是,大哥。我回头就去办。”蓝苍云如今一点也不惊讶自家大哥这种毫无道理的要求了。自从有了锦瑟丫头,原来那个腹黑阴毒唯利是图的大哥已经不复存在了啊,留下来的只是一个既昏庸又白痴的情种而已。
欧阳铄依然不知自己的倒霉日要到了,还瞧着桌子抗议:“大哥,不带你这样的呀,宫燕蛮贵的呢,如果每个店里都预备,却又没有人去买,算下来我们一年要赔不少银子呢!”
叶逸风回过头来很是和蔼的对他笑了笑,说道:“我们四少爷真是长大了,懂得替大哥节省银子了。”
欧阳铄很是不服气的一抬下巴:“且!大哥,你不要太小看我了。现在我们这几个人里面,我可不是最小的那个哦。”
叶逸风还没明白欧阳铄的话是指的什么,金花已经捧着宫燕雪梨盅匆匆的上楼来,进来后满脸堆笑,说道:“五少爷,您要的宫燕雪梨盅来了!”
五少爷?
叶逸风的目光从欧阳铄那里收回来转到锦瑟那张洋洋得意的小脸上,又转回道欧阳铄那张倾国倾城的俊脸上,嘴角的笑意更深:“哦,原来是五少爷。”
欧阳铄很得意的说道:“大哥,以后我也当哥了哦。”
叶逸风点点头,说道:“嗯,你的确长大了。”
欧阳铄颇为得意的回头去看了一眼蓝苍云,小神情要多显摆有多显摆。想想锦瑟那丫头叫自己‘四哥’的样子,心里竟是比吃了蜜还甜。
蓝苍云却无奈的摇摇头,看着这个跳进坑里去的傻孩子,悲悯的叹了口气,抬手拿起筷子去夹了块核核桃酥来放到嘴里。没办法,跑了一个晚上,这位蓝大侠还是饥肠辘辘呢,哪里还顾得上那个死孩子下一步会倒什么霉。
叶逸风看着锦瑟拿着汤匙轻轻地搅着蒸熟的雪梨里面橘色的燕窝羹,手指不紧不慢的瞧着花梨木桌面,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家四少爷也是个大人了。”
这句话在座的众位基本都没当回事儿,只以为这是叶逸风寻常的一句感慨。
熟料第二天欧阳铄回了平南王府,老王妃当时便拿出了好几家姑娘的画像来把他叫了进去,让他从里面选一个说要给他把亲事定下来。最要命的是老王妃不知那根神经不对,居然对镇南侯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比较中意,还说欧阳铄和叶逸风关系好,已经结拜为兄弟了,跟镇南侯府联姻,也算是亲上加亲。
欧阳铄当时就泪流满面,跳着脚的喊道:“大哥,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招惹锦瑟那死丫头了还不成么……”
自然,从杏春园回去之后,锦瑟也没好过道那里去。
叶逸风既然被兄弟们称为腹黑阴毒第一,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晚上回去后他便把一摞账本丢到锦瑟平日看书写字的桌案上,自己却惬意的往一旁的凉榻上依靠,双手枕在脑后,淡淡的说道:“既然当上了五少爷,你多少也得贡献点力量吧?老二去北极弄鳕鱼去了,老三这些天都在为行宫的事情跑外围,老四盯着杏春园开张的事情,你呢——年小体弱,就在家里看看账本吧。不懂得可以来问我,不过有什么疏漏若是被我查出来,可是要受罚的哦。”说完,他看也不看锦瑟愤怒的眼神,自顾闭上眼睛浅浅睡去。
锦瑟气得两之大眼睛瞪得滴溜儿圆,看着叶逸风那副欠抽的模样,心里把她所知道的所有脏话都招呼了一遍。熟料叶逸风像是头顶上长了眼睛似的,在锦瑟刚从心里骂完无奈的叹了口气准备翻账本的时候,忽然说道:“你骂我也没用。你应该知道宫燕雪梨盅不是谁都能吃得起的。你不好好的干活怎么对得起本少爷让我们梁州四少名下所有的店铺每天都为你准备一个宫燕雪梨盅呢?”
“那是你的问题好不好?你叫他们准备了就算到我头上么?我又没吃进肚子里去!你不说你自己浪费,还要我来埋单?”你这不是混蛋是什么呀?后面那句锦瑟没敢骂出来,不是她讲文明讲礼貌,而是她怕叶逸风一怒之下会把她暴揍一顿。毕竟如果真的打起来,自己这幅小身板肯定是赚不到便宜的。
叶逸风却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说道:“你吃不吃那是你的问题。本少爷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了。反正是给你准备的,你吃不到别人也吃不到。至于会不会被他们喂猫喂狗的,这就不好说了。还有,我好心的提醒你,现在已经三更天了,天亮之前你看不完这些账本,休想吃早饭哦!啊——还有那只你抱回来的肮脏的小东西,我会一并饿死的。”
“你!你……”锦瑟恨不得把面前的一堆账本都丢到他的头上去。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么可恶?欺负弱小,没有同情心,估计是小时候被欺负惯了,所以心理变态了也说不定呢!不就是一直可怜的小狗么?他大少爷随随便便剩下的东西就够养几十条狗的了,居然好意思来跟只小狗斤斤计较!
叶逸风却不再理她,只顾悠然自得的躺在凉榻上,和周公约会去了。
锦瑟很想把这些账本随便一推,然后跑去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个觉。可是心里的另一股不服输的意念又瞬间强大起来。不就是几本破帐么?
想我锦瑟也不是个无能的白痴,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学唱歌跳舞的时候,姐就会可以解‘鸡兔同笼’的问题了。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为加减乘除混合运算抓耳挠腮的时候,姐姐我已经对‘函数’‘对数’的曲线感兴趣了。
而锦瑟在数学上的天赋曾经是父亲的骄傲,想想十六岁生日那年,父亲带着自己去香港玩,她曾悄悄地用父亲的笔电进入股市,小玩了一会儿就为父亲赚了几百万……
就这几本破帐还想拿来为难我么?叶逸风,你等着大吃一惊吧!
锦瑟撅着嘴巴跪坐在书案前的玉簟上。没办法,她也想盘膝而坐来着,无奈身板儿太小,盘膝坐下看账本很吃力,所以只好跪坐了。
顺手拿过一本账册从第一页掀开。果然,里面都是账房先生龙飞凤舞的字迹,一个数字也没有。看起来真是十二万分的吃力。
不过锦瑟并不奇怪,这是古代啊,就算是时空不同,可按年代算起来也比二十一世纪早了起码一千年。难道还指望着这里的人们用电脑软件管理财务不成?
算了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锦瑟把书案上什么笔架,砚台,笔洗,镇纸之类的花里胡哨的东西全部拿开,找了一张四尺长宣铺在桌子上,又去梳妆台前的小暗格里把画眉用的螺子黛拿了出来,按照她自己的数字学知识,一边翻着账本细细的看,一边在那张长宣上写写画画,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一本账册已经看完,而那张之上也画了许多数字和符号,用叶逸风的话说就是一堆歪七扭八的小蝌蚪。
叶逸风自然不会真的睡着。他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想着那丫头整天好吃懒做的,待会儿一定会悄悄爬到床上去睡觉,而等她睡了之后自己再去看账册,然后明天早晨再好好地教育教育她,再开出条件来不许她私自跟老四出去。更不许去青楼楚馆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丫头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好几趟,居然在书案上铺了一张大纸,抱着账册拿着眉笔在在那颗夜明珠下认真的看起来。
叶逸风心底忍不住偷偷地笑,此时他还以为这死丫头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就算她会诗词歌赋,还写的一手的好字,却不见得会看账册。就算是会些算术之法,也不见得有耐心把一本账册看完。
所以叶逸风只躺在榻上耐心的等着,看这小丫头什么时候累了自己跑去睡觉。可是他等来等去等的自己都睡着了,也没听见锦瑟抱怨一声,更没有打过一下哈欠。
一觉醒来,屋子里依然亮如白昼,却安静的出奇。只有沙沙的声音像是桑蚕吞食桑叶一样,让这安静的深夜越发的静谧。叶逸风猛然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书案的方向,却见锦瑟歪歪斜斜的趴在书案上,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写写画画,而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正是一本账册。她的左手边的那一摞歪七扭八的账册显然是已经被她翻阅过后随手一扔,尚有一本打开着,叶逸风清楚的看见上面有黛青色的字迹,清秀雅致,正是这丫头的手笔。
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地锤了一下,酸胀的感觉几乎要溢出来,于是他一翻身猛的一下子坐起来,哑声问道:“你这傻丫头,叫什么劲儿呢,怎么不去睡觉?”
锦瑟抬头看了看那个因为刚刚睡醒目光还有些朦胧的男子,嫣然一笑:“当然是为了我和那只小狗狗都能有一口饭吃啊。”
叶逸风皱着眉头凑近了书案,惊异的发现那张雪白的宣纸上爬满了奇异的符号,一个个犹如蝌蚪,却又像是有着什么内在的规律,犹如天书一般,叫人看的晕头转向却又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一时他都没心思去跟这丫头去斗嘴了,只抬手拿过她手里的那本账册,粗略的翻阅一遍,却见这丫头居然把账册里所有有问题的地方都标注了出来,还有错处也予以纠正,其态度之认真,警示言辞之犀利,检查纠错之仔细,连他这个素来有‘刻薄阴毒’之称的大少爷都不得不深深地叹服。
叶逸风一时间竟然有一种惊悚的感觉。
他把手里的账册丢到一边,又去把之前锦瑟已经查看完的账册一一翻开来看,却见前面的七八本账册皆是如此,错处纰漏无一不被指摘出来并予以纠正,有的地方还有简短的批示警醒之言,简短精炼,竟连叶逸风都自叹不如。
把最后一本账册放在书案上,叶逸风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锦瑟,目不转睛。
锦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心里暗暗地想着坏了,自己真的不该逞强的。他该不会把我当成怪物了吧?
叶逸风可以指天发誓今晚他让着丫头看账册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深藏不漏,肚子里还有这么奇妙的一手。她不仅看得懂账册,还深知其道。甚至要比那些资历最深厚的老账房都高明。
再看看那张雪白的宣纸上的那些天书文字,叶逸风最终还是忽略了这丫头眼睛里的忐忑不安,冷静的问道:“你写的是什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懂这些账册的?”
锦瑟心思飞转,忽然扑哧一笑,说道:“怎么,看这样子,我好像是吓着大少爷了?”
夜明珠的清辉之中,锦瑟巧笑嫣然,依然是那样的俏皮模样,墨色的瞳眸清纯而懵懂犹如一双灵珠一般,泛着珠玉般的光滑,眼神清澈的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丝世间的尘垢,睫毛纤长而浓密,如黑色的蝶翼一般轻轻地闪着。这就是那个忽然间闯进自己心扉的小丫头,她曾经半夜抱着自己哭的喘不过气来,连声叫着‘爹地,爹地……’
叶逸风慢慢的伸出手去,指尖慢慢的触摸到她温玉般的肌肤,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然后滑到她的肩头,猛的用力把她拥进怀里,环抱着她,让自己怦然的心跳和她的慢慢的合拍,感觉着她真实的存在后,方喟然长叹:“你真的是锦瑟么?你确定你不是某个精灵转世,是专门来勾引我的吧?”
锦瑟暗暗的想着,还是把这位自命不凡的大少爷给吓着了。于是她轻声笑着,抬手拍拍叶逸风的脸颊,说道:“喂,大少爷该不会是以为我是狐狸精附身,专门来取你性命的吧?”
“你分明就是小狐狸精……”叶逸风低吼一声,猛的吻住她的唇,因为太过仓促,锦瑟正笑着还没来得及闭嘴,他的舌尖就这样猛的闯进来,捉住她的,肆意纠缠。
锦瑟晕天晕地中被他压倒在书案上,旁边的七八本账册哗啦啦掉在地上也没有人去管它,叶逸风像是失去了理智,死死地压住她,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颈,狂吻犹如风卷残云。
“唔……痛啊……”喘息中她拼命的挣扎,书案的棱角抵在她的后背上,单薄的纱衣似乎都被搓进了血肉里,火辣辣的疼痛从背部遍及全身。
事实证明,这一声呼痛的确是最有效的反抗方针。叶逸风立刻放开她扶着她坐直了身子,让她趴在自己的肩头,抬手抚上她的后背,并哑声询问:“哪儿痛?这儿,还是这儿?”
“嘶——”他的手指一碰到刚才被桌子棱角搓到的地方,锦瑟便不由得吸了口冷气。
“该死!”叶逸风低声诅咒着,轻轻掀起她的衣襟,明朗的珠晖下,她背上的一道紫痕触目惊心,他心疼的含住她的耳垂,轻声道歉:“是我不小心,对不起……乖,我去拿药膏给你抹一下。”
“唔……”因为疼痛的原因,锦瑟哼这一声里带着无比的委屈,听在叶逸风的耳朵里又是一阵心疼。他扶着她坐在一旁,又低下头去用自己的额头抵了抵她的,十分宠溺的哄道:“乖,以后不会了。这次是我不好,嗯?”
锦瑟原本含在眼睛里的眼泪刷的一下子掉下来,珍珠断线一般一颗接一颗的掉,叶逸风不知该怎么才好,慌张的抬手去擦,却发现越擦那泪珠越多,无奈之下他还是抬手把她搂进怀里,让自己的胸口接纳了她所有的眼泪,轻轻地拍着她,低声的哄。
“丫头,不许哭了。”
“锦瑟乖,不哭了。”
“乖丫头,不哭好不好?”
“乖宝宝,不哭了哦……”
直到怀里那个抽泣的小家伙渐渐地平息了,叶逸风才低低的叹了口气,想扶着她坐好去拿药膏呢,却发现这丫头已经睡着了。
“唉!你这个磨人的小东西……”叶逸风低叹一声,无奈的抱起她送到床上去,让她面向里侧身躺好,方转身去自己常用的柜子里拿了一只小玉瓶来,到处一点碧色的药膏轻轻地抹在那一处淤紫上。
清凉的香气渐渐地弥漫开来,锦瑟于睡梦中发出浅浅的低吟,听得叶逸风身子一僵,最终还是忍着身体的强烈不适,为她抹好药膏,拉下衣衫站起身来。看了她一会儿方缓缓地放下帐子,又转身去书案前拿过黑色的双面缎子把夜明珠盖住,自己却借着淡淡的月色轻着脚步出门去。
此时月落西天,已经是五更时分。远处有阵阵鸡鸣此起彼伏,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叶逸风慢慢的走下屋子门口的青砖台阶,站到院子里被清凉的风一吹,身体里的燥热方疏散了一些。
值夜的婆子已经迷迷糊糊的睡醒,睡眼朦胧中看见叶逸风一身月白长衫,还以为自己是做梦,站起来揉揉眼睛,看清楚的确是大少爷之后,方慌慌张张的上前来伺候。
叶逸风淡淡的吩咐:“把院门打开,我出去走走。告诉打扫上的人晚一些再打扫院子。锦瑟刚睡着,不要吵醒了她。”
婆子听了这话头不由得低了下去,心道大少爷孩子很是厉害啊,居然把锦瑟那小丫头给折腾到现在才睡,看他倒是神清气爽的,不知道那小丫头这会儿还有半条命没有了。穷人的孩子真是可怜啊,小小年纪就被这样折腾,唉!
这个夜晚,似乎注定了不是个好眠的夜晚。
龚夫人从绸缎铺子里回来之后便一直心虚不宁,晚饭也没怎么用,叶逸贤晚上过来请安她也没留他说话,只说累了要早些睡下。
把闲人都打发走了之后,她又把木香教到跟前来再三询问:“那件衣裳到底是找到了没有?”
木香当时只顾着跟自己的情郎相会,后来又难舍难分,哪里把龚夫人丢了一件衫子的事情放在心上。想着左不过是在绸缎铺子里,纵然此时找不到,难道还能飞到天上去么?于是劝道:“太太放心,奴婢已经叫人去叮嘱胡先生了。太太的衣物他们自然是不敢大意的。赶明儿一早奴婢就回去给太太拿回来。”
龚夫人骂道:“你说的好听!当时就没找到,难道等明儿你一去就有了?”
木香万分的委屈,心想你们两个人高兴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当时还不知道把衣裳扔到哪里去了呢,这会儿又叫人去哪里找呢。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木香看主子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只得陪着小心劝道:“太太放心,那边铺子里上上下下都是胡先生的心腹,不会有事儿的。”
龚夫人想了想也的确是这样。那个铺子原本是自己嫁妆里的一间不起眼的小绸缎铺,经过这些年的用心经营有了今日的局面。不但是京城最大最全的绸缎铺,还有三王爷和七王爷给撑腰。京城的王公贵族之家逢年过节的添置衣裳也十有*会选自己铺子里的绸缎。
如今这锦衣华彩已经是自己名下那些铺子里最赚钱的一个。更有自己青梅竹马的相好在那里经营了将近二十年,上上下下三十多个伙计,哪个不是心腹中的心腹?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午走的时候穿衣裳却忽然找不到那件杏红的五彩鸾纹衣衫了,若在平时,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一件衣裳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一次龚夫人却总是感觉到隐隐的不安,好像背地里有一双眼睛已经盯住了她的一行一动,让她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好。听着外边木香熟睡的鼾声,龚夫人越发的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到四更天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却又梦见自己和胡青海在一起被叶敬淳给撞见,叶敬淳一怒之下提着剑便要杀了自己。她吓得魂飞魄散,只叫胡青海快些跑。无奈胡青海却不听,只把她往一旁一推,要和叶敬淳拼命。
梦中龚夫人拼命地喊救命,可却没有一个人救她。叶逸贤,鸾音,莺歌,燕舞还有一大群的丫头婆子们都围着自己,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帮她。她只有眼睁睁的看见叶敬淳把利剑刺进胡青海的胸膛,看着鲜红的血从他的胸口泉水一样汩汩的冒出来。染红了他身上的衣衫,染红了地上的青砖,染红了她目之所及的一切……
之后她又眼睁睁的看着叶敬淳把长剑刺入自己的胸膛,血腥的味道让她窒息,她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觉得自己被血红的波涛一点一点的淹没,最后没了声息。
龚夫人是被木香摇醒的。木香焦急的叫着她:“太太,醒醒,太太……快醒醒,您是做噩梦了吧?快醒醒呀,太太……”
猛然睁开眼睛,龚夫人发现自己一身的冷汗,帐子里闷热的气息都带着汗味,和梦里的血腥味那么相似。于是她竭力的推开木香的手,喘息着吩咐道:“闷死了,快打开窗子。”
木香答应着转身去推开窗子,又到了一杯水来递给她,劝道:“太太喝口水吧。您是太累了,心里记挂的事情又多。没事儿了……”
龚夫人默默地接过水杯来,却无心喝水。只呆呆的想着梦里的景象,却又慢慢地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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