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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一战就折了三千多丁壮,对六谷蕃而言,这打击十分沉痛!
可能是得益于唐军对谷内地形不熟未敢深入追击,小屠子只在开阔地冲突了一阵就果断脱离了接触,六谷蕃剩下的这些败兵才能跑回来大半。
否则,怕不就此全军覆没了。
问题是再打下去还有意义么?
甭管别人怎么孤陋寡闻,热逋论可是去过中原的。
那是乾化二年,听说中原变了天,他曾与崔论亲自走了趟洛阳,拜了晃哥最后一面。在那里,他亲眼见识了中原的富庶与雄兵,还讨得个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的封赏回来。
正因他亲自去过洛阳,所以,他对中原的繁华与不堪都更有直接的认识。
在洛阳,热逋论感受了中原的物华天宝,见识了汉家的铁甲如林。
在洛阳,热逋论也看到了一个垂垂老矣的皇帝,看到了骄横难治的将军们,听说了那边一眼望不到头的混战。
大唐,碎了,而大梁还来不及将他重新拼凑。
本以为只要中原还在乱战就顾不上西边,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勇士,一时半刻还来不了河西,如今来看,倒是自己幼稚了。
不是,中原的朱梁天子都不来,这个什么大唐,你吃饱了撑的么还是闲的蛋疼?你一个河北逆蕃,在中原花花世界不好吗?为啥子要来河西呐?
热逋论,他就想不通这个科学道理。
六谷蕃,总计十万出头,具体有多少热逋论自己也没底。可有一点他很清楚,损失三千丁壮,肯定是伤筋动骨了。
而且,就今天这架势,再打也没戏。
他趁夜摸出去看了。唐人的营寨很谨慎,堑壕、土墙一应俱全,斥候机警,偷营想都别想。而祁连山南北纵深有限,并无许多崇山峻岭。
不能打破唐人大营,就只能等着人家推进来,然后退无可退。
不能再打了!
狗日地嗢末能跪,爷爷也他妈能跪。
听说嗢末人上门是光膀子背棘条……
怕个锤子。
爷爷也能肉袒,也能负荆!
为了族人,热逋论决定拼了。
择日不如撞日,七月初一就是个好日子。
与嗢末人磨磨唧唧不同,六谷蕃办事真个果断。
就在战后次日一大早,赶在唐军发兵之前,热逋论打头,众酋豪在后,一个个光膀子背棘条,手里各牵一只咩咩叫的小绵羊,就从谷里走出来了。
也真是难为这帮汉子连夜砍荆条。
咦?祁连山里那个有荆棘么?不管了,总之是有刺,总之也是鲜血淋漓。
小屠子就很不高兴。
经多番探查,前途并无险隘阻隔,可以继续深入。
小伙子辛苦一夜,讨论了此战得失,总结了经验教训,然后仔细布置了今日的作战计划。正要动手,这帮老乌龟要投降?
真是欺人太甚!
小屠子懊恼道:“你等先回去,让爷爷再杀一阵。”
昨天没过瘾呐。
这怎么成?热逋论伏地哀嚎,鼻子恨不能拱在土里,道:“小蕃地处偏僻,岂敢冒犯大唐天威?特来请罪,爷爷万万开恩呐。
仆等愿奉牛羊,愿献女子,愿出丁口,愿为天兵前驱。”
奶奶地,嗢末能卖老子,老子就能卖回鹘。
不就是打甘州么?回鹘人富裕,跟着抢一把,说不定还有赚。
毕竟是大唐王师,终究还要闯荡天下,那还是要脸的。
面对一地白肉加红花,小屠子这个屠刀实在挥不下去。刘三叔说得对,人都杀完了,谁给爷爷种地放牧,谁给爷爷出丁打仗呢。就看看,这些蕃子还都是好兵苗子,这一个个身强力壮的。
小屠子比较犹豫得是昨日才杀了这一阵,真服气么?
要不再做一场呢?让彼辈心服口服。
总觉着这帮混蛋不诚心呀。
小屠子的军营在山谷口,与老屠子还有些距离。这种大事,小屠子想想还得爸爸定夺,便领着这帮土酋来见郑大总管。
众酋衣服不用穿,天热,也不怕着凉。
棘条都让背着,羊要牵好,土豪们走得一路淌血。
亲眼目睹了此情此景,陪在老屠子身边的崔论看着满身鲜血的热逋论等人,心里是打碎了五味罐,什么滋味都有。
怎么他娘地就降了呢你这?啧啧。
六谷蕃这就降了,老屠子也觉着意犹未尽,这就不好下手抄掠了呀。
而且,也不利于凉州的安定团结。
前面嗢末人这还没摆弄明白,又来这么多六谷蕃,老屠子有点心中无底呀。要不要算了,还是杀了干净?
看出带头大哥不悦,刘三哥生怕这老货下黑手,忙从旁解说道:“已有近百万畜牲了,凉州左近都放不下。再抢,也得分出去放牧,不能都杀了吃肉。
可令其再献出一批牲畜,待奚人来了,一部分给予看管,一部交给郓兵。
嗢末好歹出力不小,也死了人,再予其一些也罢。
且令诸蕃出谷,登录人口,计其财货,编户齐民才最紧要。”
郑守义凝眉看看刘老三,心说你这是要普渡众生?怎么不做浮屠去啊。
可是这六谷蕃好歹大几万人,就算要杀,也很麻烦。
也只能这么办了。
度日如年?嘿,就这么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热逋论只觉着比过了十年还长,总感觉脑袋顶上的一柄屠刀想要落下。
可是他除了跪得更低些,偏偏无能为力。
忽然,眼角觑得郑大总管意动,热逋论福至心灵,撅腚伏地,膝行数步,将热脸拱在郑大总管的靴子底上,也不用手,就这么三挑两挑,将老屠子的鞋底至于头顶,而后以面触地曰:“阿爸在上,受孩儿一拜。”
狗日地嗢末能跪,我他妈直接叫爸爸,就不信了。
大总管其实没听懂这厮在说什么,倒是被这厮的虔诚十分打动。
哎呀,这胡儿也没少见,这么将脑袋拱在鞋底的,还是头一回。也不知道是这厮的创意,还是河西这边有什么郑某人不晓得的风俗习惯?可是你看嗢末人也没这个操作嘛。
问了左右,听说这厮要认自己做爸爸,惊得老屠子面皮直抽。
爷爷可受不起你这么个儿子。
收编蕃部,从山北到代北,再到夏绥、灵武,豹军经验老道。
郑大总管点头,刘三哥照方拿药,扣下这些肉票,令其部众渐次出谷,点算登录人口财货。待将底细摸清,头人们都来凉州享福,部人分散各地安置,与奚人,嗢末,乃至即将到来的汉人混居,有个数年水磨工夫,这就都是良民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嘿嘿,那是强龙他不够强。
嗢末与诸蕃,哪怕算上龙家等小部落,也就二十来万口,青壮男丁按四分之一算有五万吧?
唐军的英雄们就来了二万多,这么点蕃儿,分而治之,问题不大。
已经七月,嗢末那边的屁股还没擦净,这又多了诸蕃许多人,今年打甘州是彻底没戏了,只待来年吧。
老啦。
若是十年二十年前,这才哪跟哪,老屠子估计抬腿就踹乌母主的脸上去。
如今嘛,他是风驰电掣跑来新泉军城与美人儿相见。
“大……啊总管,不不仗义啊。”宋瑶很不失时机地凑上来,愣挡在老屠子面前。这黑厮抢了嗢末、谷中诸蕃,肥得流油,他老宋愣是一口汤都没喝到,这如何得了?
粮出了,人出了,好处没捞着啊。
买卖赔了呀。
一把将这夯货推开,也不管有人在侧,老屠子没羞没臊地拉起萨仁那的纤纤玉手,满脸的怜惜道:“一路辛苦,我来晚啦。”那感觉,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后面李家两位小二哥互望一眼……
唉,辣眼睛。
故意落后几步溜了。
小屠子忙碌军务,最近主要跟着刘三叔学习怎么收拾这些蕃人,所以没来。
郑虎子哥还没机会抢回鹘公主,凉州土酋的闺女、小老婆倒是捞着两个。
请注意,确是捞的,不是抢的。
嗢末、六谷蕃各位大论小论很主动献上了许多闺女、小老婆,也算是品相不错吧。作为大总管的亲儿子,当然不能走空。所以,这个草原儿子也正在那边忙活,连亲爸爸也不顾了。
倒是小郑这次自告奋勇跟了来。
对于这位传说中的小妈,小伙子十分好奇。
一见之下……
嗯,爸爸好样的。
看看李家两个小子要跑,小郑迈步上去,一手一个拉了兄弟二人,十分热情道:“岩哥儿,乐哥儿。”别走嘛。
李家哥俩心里很烦啊。
躲了郑虎,这又来一个,老郑家的都不是玩意儿。
关键还得陪着笑你说说。
李岩哥道:“四哥儿来啦。”这表情,怎么说呢。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孩子没爹,嘿,更是一言难尽呐。
小郑笑嘻嘻道:“凉州现在是咱说了算,草场随便挑。休屠泽我看不错,只是离商路远了点。也无妨,凉州七城都要修缮,占一个住下。在休屠泽放牧,在凉州种地做买卖,甚好。
不过我听说甘州亦不错,只是现在还没打下来……
说起这些好处,李家小子顿时来了兴趣,方才的一点不快全都不见了踪影,小哥俩看小郑的眼睛都很发亮。
李岩道:“露布说降伏了嗢末、诸蕃许多,咱这些牛羊安顿得下么?”
小郑勾起右手的大拇哥,在眼前晃一晃,道:“宽心。据说天宝时,凉州在籍之唐人便有十余万口,算上隐户与牧民怕不有三四十万。
你这才有几个人?
千多帐放在嗢末也就是个大部而已,还容不下么。
嘿嘿,凉州一战捉了万多精壮。
二郎从休屠泽又牵回许多。
晚些跟阿爷说说,多给你分点。别耽误别客气,一个个眼红都盯着呢,手快有手慢无,莫道我没提醒你啊。”
李家两个小郎突然就觉着郑家兄弟人还不错哈,真把他们当兄弟呀这是。小哥俩一边拉了小郑一条膀子,道:“四哥儿,走走走,去我帐里叙话。”
……
从阴山走到河西,奚人一路跋涉,几千里,不说历经千辛万苦,也是一路顺风顺水。
前面半程在振武军,尽管镇中精锐西出,但是敢闹事的还真没有。
后半程过丰州,沿黄河至灵武,宋瑶亲自领着三千骑护送,走得也很太平。
可是老屠子偏偏就总觉着萨仁那受了大委屈,主动献宝道:“此次捉了各部精壮二万多,牛羊也有不少。凉州我打算留下一些,给你五千一万管得过来么?
那牛羊都放在凉州也不成。休屠泽那边歇了夏秋两季,牧草不缺,安排部人过去正好越冬。”
萨仁那任这黑厮牵着手,将头轻靠他坚实的臂膀,轻声道:“这样不妥吧。”说是这样说,其实心里十分甜蜜。
能不甜蜜么?在草原,人口与牛羊就是根本,郑大总管出手如此阔绰,萨仁那确实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满心满眼都是甜蜜呐。
女人如此,老屠子心中豪情激荡,将胸膛一挺,道:“有甚不妥?
娘子,这河西,以后便是咱家说了算。
明岁至少还要拿下甘州,那边还有大片牧场。
咳。可恨咱人少啊。李三答应明年至少先迁一万户过来,还是不足。
我欲与他商量,干脆将振武军也迁过来吧。”
其实郑大总管不是准备商量,而是已经派信使去信了。
到了这份上,振武军节度使真心是不香了。
跟李老三也没啥好矫情的,直接摆明车马炮。振武军换河西节度使,顺便要人,要钱,要粮,要各种好处。甭管凉州缺不缺,先漫天要价,等着李老三落地还钱嘛。
不愿过来的不勉强,但是有愿意来的就弄过来。
至少,振武军几千人先来,哪怕将来留不住,过来做几年戍兵回去也行啊。
哼,只要人来了,赏下各种好处,再配上婆娘安了家,好歹能留下一批。
奶奶地,明年打甘州,绝不能再这么招降纳叛了,非得好杀一通才成。
萨仁那听出了弦外之音,偏头望着这个老黑,道:“怎么,振武军不要了?”那可是这老屠子经营了十年的基业呀,说舍就舍了?
如此舍得?
老屠子本想在女人面前表表功,又觉那样反落了下乘,便压着嗓音说:“若把着振武军不放手,这河西,岂能给我?”
这事他深思熟虑过了的。振武军其实有点不尴不尬,发展空间有限,远远不如河西。振武军换河西,其实赚大了,只是又得重头折腾。
不过无所谓。
这些就让儿孙们去操心吧。爷爷打打杀杀一辈子,从一个屠子干到如今,对得起老郑家的列祖列宗,也对得起儿孙了。
这都不是我老郑家祖坟冒青烟,祖坟他得起山火。
想到儿孙,老屠子就记起在西边还有他老黑的两颗种子。咳,跟了阿保机跑得远,也不知此生还能否相见。
萨仁那反握了郑守义的黑手,将头靠他怀里,喃喃道:“难为郎君了。”
可不是难为爷爷了么,一把年纪还跑来这大西北吃砂子。
但是,值了。
这公母俩如此没羞没臊,跟在后面的宋瑶将军看不下去了。
别看他在边塞多年,其实自幼是读了圣贤书的。说实话,如今这个大唐,是否能比前面的大唐更辉煌不知道,但是这有些事吧,还真是一家子。
“郑郑哥儿,说正事。几时启程?”老宋这还惦记着西征甘州呢。
去年栽的跟头丢的脸,到现在还没捡起来。好吧,宋将军其实是惦记着删丹城里的财货,不但惦记着早日打开商路,关键是,那库里还有他老宋的财货呢。王八蛋可没少抢他老宋。
从突厥到回鹘汗国,别管其他,至少买卖还是要做的。保障商路畅通,一向是彼此获利的好事。但是甘州的回鹘人就是畜牲,居然劫掠往来商旅,连天德军的商队也是照抢不误。
奶奶地,宋某人的资财,也是好抢的么?
这新仇旧恨,该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