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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和缓,张恪的手随着竹叶轻摇。
虽然动作极微,但瞒不过身旁的青龙。
青龙低声道:“陈郡谢氏门第一般,比之昨日的会稽虞氏还略有不如,小郎君不必惧怕。”
张恪摇摇头,“我这是激动,我一见此人,便觉得其胸有韬略,容止非凡,未来定有惊世成就。”
青龙瘪了瘪嘴,自动无视张恪莫名其妙的鬼话。
要是这般张口就来的话都能应验了,我就真心诚意认你为主!
就这么两句话的时间,张恪已走到谢安面前,清朗的笑容中夹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张恪见过安石兄,但你我似未曾谋面?”
日后名留青史,被誉为东晋最完美男人的谢安,此时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不过身形神态,发型衣着,都有了大人模样。
他笑着道:“久仰长恭大名,今日冒昧相见,果知盛名无虚。”
心中偶像的吹捧,让张恪微微有些不适应。
事实上,他现在都还沉浸在见到谢安真人的震撼中。
这种书中人物蹦出来的奇特感受,不是太好形容,反正就是又爽又妙。
张恪看了一眼凉亭,“此地无茶无酒,若安石兄不嫌寒舍粗鄙,不如移步一叙?”
柏舟惊讶地抬头,青龙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好在二人都是受过严格训练,不会胡乱插嘴。
谢安看向张恪的目光中也有些诧异,旋即展颜一笑,把着张恪的手臂,“固所愿,不敢请也!”
谢安本就是个不拘礼法的真性情之人,如今年少更是无拘无束。
张恪感受着手臂传来的触感,那双未来将操盘整个天下的手,如今......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光环,都是光环。
张恪暗自提醒。
装道之中无圣人,每一个人,都只是一个单纯的装哔对象而已。
向前走着的时候,他扭头回望那处凉亭。
从竹林间隙透下的摇曳光影中,他似乎感觉这个亭子变成了一道哆啦A梦的任意门。
一路上,张恪才知道谢安是从王濛那儿来的。
先前谢安去王濛那儿拜访,王濛给他泡了一盏茶叶,谢安喝得新奇,想要续个杯,却被王濛肉疼地拒绝了。
于是他只好落寞地喝着越泡越无味的茶叶,同时逼问这茶叶的来路。
王濛将张恪的名字供了出来,然后大肆夸奖了一番。
这其中,有没有王县令极其隐蔽地提醒张恪,该给他送点茶叶的意思,就只有看张恪自己愿不愿意把路走宽一点了。
谢安见以自恋闻名的王濛居然在容貌上只敢与张恪平起平坐,不由大感好奇,当然,最主要是因为无聊,便赶来了上虞。
来忽悠一点茶叶......咳咳,拜访一下张恪。
昨夜在客栈中歇下,今日一早便到王濛言说的凉亭中,装作偶遇。
张恪从三言两语中,也猜出了真相,微微一笑。
他才不管谢安是怎么来的,来了就行。
没别的,就是想认这个哥们儿!
二人并肩走入坞堡,身后跟着各自的两个仆人。
留下柏舟在书房外候着,张恪麻烦青龙领谢安的仆从去楼下歇息。
二人走入张恪的书房中,谢安下意识就朝着坐榻走去。
张恪微笑着道:“安石兄,我给你看个宝贝。”
他将谢安引到一处屏风背后,朝着临窗的地方一指。
顺着他的手指,谢安看到了三样奇形怪状的家具。
一个长方形的案几,四条腿却几乎有半人高。
南北两侧各摆着一把未曾见过的家具,四条腿支起一块木板,木板一面空无一物,另外三面被一个类似于凭几的东西包裹着,看起来像是个用来坐的?
张恪向谢安演示了一遍如何使用,同时心中默默为石老头点了个赞。
历时十余天,终于做好了两样成品,刚好今日用上。
不懂木工的他,并不知道石老头的这个成绩有多么厉害。
谢安觉得诧异的东西,自然是桌子和椅子。
若是旁人来此,张恪绝对不会将这两样东西展示出来,所以他即使放在书房,也是用屏风遮挡起来。
但谢安不一样。
谢安是一个极其能够接受新鲜事物的人,豁达开明,同时又不拘泥于什么莫名其妙的礼法规矩。
所以,张恪才会直接向谢安展示。
嗯,一定是这样。
英明神武的主角才不会只是为了装个哔好抱大腿。
谢安试着坐下,不用教,自然地双手按住了两侧扶手,将后背靠在椅背上。
张恪微微一笑,人体工学是违背不了的。
“长恭兄,此物?”
“此物名叫仙人座,取仙人之闲适高雅之意。此乃恪偶得仙人托梦,命匠人按图打造的。”
谢安的面色古怪起来,“长恭兄,下次换个借口吧。”
张恪哈哈一笑,果然仙人托梦这种事情骗不了聪明人啊。
他命柏舟将山泉水和茶壶备好,桌子上早已摆上茶盘,然后自然而然地摆开架势。
装起了哔。
谢安看着张恪行云流水、仙气十足的动作,目瞪狗呆。
都是年轻人,嘴巴上说说恭维而已,谁心里没点傲气呢。
原本谢安心中的主意是自己稍微发个五成力,维持一下平手,从张恪这儿顺走一点茶叶就高高兴兴回家。
现在看这架势,不出全力是不行了?
张恪一边悠闲地泡着茶,一边开口,“书房中并无他物,安石兄尽可随意。”
对古人而言,书房算是个人比较私密的地方了,张恪能这么说,谢安顿时觉得张恪心胸坦荡,高风亮节。
但是他也不好真的起身四处走动。
于是,他目光在桌上逡巡,“凑巧”发现了桌上的一本小册子。
“忧乐集?”
谢安好奇地拿了起来,翻开第一页,就差点没绷住。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
这些句子尽是才华溢出天外的人间绝句不说,句子下方的那一个个“广告位”上:
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颍川荀氏......
当朝第一等高门几乎云集于这一本小小的册子上,自幼聪慧的谢安如何不明白这背后的能量。
他抬头看着张恪,张恪似有所感,冲他微微一笑。
谢安洒然一笑,方知天外有天。
他并不气恼,反而生出些感慨。
长恭兄如此大才,待人接物依旧没有一丝倨傲,对比起来,自己的修行似乎还是有些不够,竟然想着与长恭兄一较高下,惭愧惭愧。
正想着,张恪也刚好分好了第一份茶。
他将一盏清亮的茶汤推到谢安面前。
谢安轻轻一抿,眼中异彩连连。
比起王濛视若珍宝的茶来,此茶少了许多苦涩之意,入口柔顺了许多,生发的清香也多了些,回甘也来得更早一些。
不知是冲泡方法不同还是茶叶本身就不同。
亦或者,二者兼具。
一念至此,谢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忽悠了。
然后他便听得张恪微笑道:“安石兄,你我既一见如故,回头带一罐走吧。”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张比自己还俊美的面庞,讪讪一笑,“我还没开口呢。”
张恪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谢安忽然笑着道:“不如长恭兄再给我一罐吧?我拿好东西换。”
张恪微微一怔,这不像是谢安的风格啊,“无妨,不必,安石兄喜欢拿走就好。”
“长恭兄会喜欢的。”
谢安眨了眨眼睛,“比如有人准备在宝林山雅集上对付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