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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没有山东兄弟可忆。
谢安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因为他根本就没走。
青龙驾着牛车送走的,是不知何时悄悄藏进车中的张恪。
谢安留守在了张氏坞堡,除开柏舟青龙,此事只有张宣和族长祖父张论二人知晓。
牛车驶入了上虞县城,住进了上虞县最大最好的客栈。
天色尚黑,张恪与青龙主仆二人,悄悄启程,朝宝林山走去。
等到天边透出一抹明亮,二人也接近了宝林山的山麓。
前世的野味在如今都还是凶兽,东晋山林之中的夜晚,凶险得很。
饶是青龙身负一身惊人武艺,也不敢在山中待一整夜。
当然,主要是身边还有个拖油瓶。
所以,二人只能选择此时进山,但好在一切顺利,尚无旁人抵达。
等到天光大亮,二人便提前来到了竹海天风附近的林边暂歇,等待着大戏开幕。
而从张氏坞堡之中出来的那一辆牛车上,自然坐着谢安。
为了取信于人,柏舟还被安排在一旁步行,当个活招牌。
至于前面那些主动邀请,扶下牛车,故作恐慌的表演,自然都是谢安和张恪悄悄商量好的引蛇出洞之计。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吃瓜群众张恪表示,谢安的确是个天生的演技派,怪不得后来能够成为东晋一代哔王。
但真正让他惊讶的,还是那个女郎。
表演浑然天成,情绪饱满到位,言语不多,但句句都恰到好处。
那作势离去的一走更是神来之笔。
连张恪自己都差点觉得这张恪真是个无耻渣男了。
为了对付自己,贺家舍得下这么大本钱?
荀羡那货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不会是把人家贺家小娘子那啥了吧?
脑海中思绪翻涌,差点错过了登场的完美时机,好在左边有青龙,及时用肘子提醒了他。
在张恪出现,并且谢安表明身份之后,场中众人很快都明白了过来内情。
意思是我们都上了套了?
那个女郎竟然是蓄意构陷这个张恪的?
可,为何又没人来将这个女郎抓走呢?
那俏丽女郎原本见真正的张恪现身,心知事情败露,吓得面色惨白,抖如筛糠。
然后竟然见到那帮官员没人理自己,尽数跟着那个大官上了凉亭,不禁露出一份劫后余生的......疑惑。
这是啥意思,我都不值得你们做点什么吗?
竟然还有些失落。
话虽如此,女郎还是赶紧带着婢女逃也似地走了。
柏舟冷冷看了一眼,背着小竹箱和青龙一起跟在了众人身后。
虞预跟张恪和谢安热情地聊着,有说有笑。
走在人群最后,柏舟自豪地挺着胸膛,迎向周遭众人的艳羡目光。
至于走在最后能有什么目光,柏舟不管,他就是单纯的高兴。
青龙倒是神色淡定,暗中保护王悦多年,这点阵仗甚至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张恪的春风得意,自然令陈现几人不爽。
原本他们只是顺手帮一帮贺家幕僚,结个善缘,拿点小钱,可帮着帮着就把自己给帮了进去。
如今眼看自己要对付的人如此风光,他们面色平静,心中填满了嫉妒。
好气哦!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中正官赏识他啊!
他们只能目送着张恪跟着虞预,走入了那个不属于他们的凉亭。
“什么时候,寒门也能进来亭子里了?”
一个斜倚着亭柱的士族子弟淡淡开口,看向刚刚迈入亭中一步的张恪。
一言落,满场俱静。
“好!”
一个那日去了刘卫客栈的士子低声欢呼,不料刚好碰到四周安静,便清晰地传入了周遭人的耳中。
“你不也是寒门吗?叫个什么好!”
立刻便有人骂他。
这人坏归坏,脑子倒转得不慢,“痛啊!达观兄,你踩到我了。”
陈现:“......”
且说凉亭中,当那个声音说出这句话时,虞预的脸顿时不加掩饰地一垮。
他身为朝中高官,又以中正官的身份来此,居然被人当众驳了面子,能不生气吗?
但真正让他愤怒的却是他即使被气炸了,在此时此刻,也对此人无可奈何。
士族与寒门的界限,不是他虞预一个礼贤下士就能弥合的。
他认得说话之人乃是上虞魏氏的一个子弟,魏博。
以上虞定品雅集的规矩,魏博这种维护士族特权的话必将得到大多数士族的支持。
他若是以此驳斥此人,定然招惹众怒。
只有背叛阶级的人,从无背叛利益的阶级。
哪怕他此刻拥有中正官的权力,也没有办法将这个士族子弟打入下品,因为那更是士族不容冒犯的特权。
虞常侍面沉如水,他身侧的张恪谢安二人,居然默契地神色如常。
自打王悦故去之后,张恪便已经定下了在力量足够强大之前,暂时不跟士族正面冲突的策略。
这个士族子弟的突然发难,也不是不可接受。
只是这个感觉有些奇怪罢了,传出去听起来就像是:张恪因为先迈左脚而被赶出凉亭?
至于什么羞不羞辱的,人生长着呢,两世为人的他看得很淡。
于是,他正要开口向虞预说自己不用进去,却听得旁边响起一声气愤的回击。
“凭什么不能进,我家小郎君人称江左卫玠,诗才天下无双,何尹都开口称赞了!你算老几!”
正是背着小竹箱,愤愤不平的柏舟。
一直从容淡定的谢安瞬间脸色一变。
虞预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来,指着柏舟,“你是谁家的奴仆,怎么没有半点规矩,还不赶紧向魏郎君道歉,此事就算揭过,如若不然,要你好看!”
魏博却面色阴沉了起来,他素来心胸狭隘,方才突然发难,固然有维护士族特权的想法,但更多的,是看见张恪那副众人焦点的模样不爽。
区区一个寒门,凭什么一副嘚瑟的样子。
刚才这个张氏奴仆跳了出来,他正大喜,可以借机好好羞辱一番张恪,没想到却被虞常侍这个老狐狸先一步定下了调子,让自己的算盘落了空。
谢安点头沉思,嗯,又学到了。
张恪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这一瞬之间的凶险,感激虞预的同时,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想起王悦的告诫,想起世道的险恶。
他转过身,看向柏舟,率先瞧见的,却是青龙凝重的眼神。
像是在苦苦劝说,让他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他轻轻喊了声,“柏舟。”
柏舟却破天荒地没有应他,而是忽然转过去,朝着魏博恭敬道:“柏舟言语无状,冲撞了郎君,请郎君勿怪。”
魏博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虞预怒喝道:“秉德!让此间仆役都退开,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秉德,是县令冯尚的字。
冯县令立刻带着众人将仆役驱散到一旁。
还别说,场中的确空旷顺眼了许多。
张恪看着柏舟被青龙扶着退开,心中涌动着一股给这位魏家郎君拉清单的冲动。
他平静地转过身,看向魏博。
魏博无奈,只好掏了掏耳朵,“奴仆之人的道歉,听了污耳。”
说完,挑衅地看向张恪。
陈现站在亭外,瞧着魏博心生敬仰,实乃我等反派前辈也!
谢安移步到张恪身边,看了他一眼。
张恪回他一缕微笑,平静道:“无事。”
虞预重重一咳,朗声道:“都别闹了,这是朝廷大典,成何体统。”
众人瞬间屏息,就连魏博这等士族弟子也不敢再胡闹,心知中正官要出题了。
虞预看了张恪一眼,见他神色依旧从容,不见悲愤,心中暗叹一声。
环视一圈,他朗声开口,“《毛诗》有云:【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何解?”
话音一落,许多道目光都投向魏博。
只见魏博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双拳紧握,青筋暴起。